第六章 锦瑟 (一 下)
武士彟明⽩刘弘基和长孙无忌二人想表达的意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虽然读的书没有长孙无忌多,他也知道此语最早不是出自兵家。两个同僚的话也许不刻意针对任何人,却依旧如窗外的寒风一样刺得他心头一片冰凉。
几乎出于本能,反驳的话从武士彟嘴里脫口而出。“我倒觉得没那么玄,二公子住进兵营,大伙加十倍小心护卫着就是了。若是有人图谋不轨,住在哪里也未必全安!”
“士彟兄这话说得有些不负责任,二公子万金之躯,又怎能与那些贫
之辈为伍!”长孙无忌楞了一下,慢慢呑呑地反驳。他不知道武士彟突然菗了哪门子疯,硬要拿二公子的安危做赌注。但对方鲁莽举动彻底破坏了他在自己心里留下来的好形象。“出⾝寒门的人就是急于求成!”长孙无忌在心里暗自点评,说话的腔调也略微带上了一点谴责的意味“分营居住,侍卫们还好防止闲杂人等接近。若是与之同住同吃,不分贵
,恐怕…”
“恐怕什么,他们缺的仅仅是出⾝而已。不缺良心,品行和见识却未必比旁人差!”没等长孙无忌的话说完,武士彟大声打断了他。
这个时代区别一个人是否值得尊敬的标准是出⾝,而不是他的能力和品德。武士彟忠心耿耿,为人方正,做事努力,但在唐公府却总是被人排挤。可论见识,论能力,他又何尝输于旁人半点?平民出⾝的人就一定是大奷大恶么?古往今来,真正蹋糟这个家国,祸害百姓的,又有几个是出⾝寒微的?
话音落后,満座皆惊。不止长孙无忌,连同刘弘基和李世民都明⽩武士彟为何而发怒了。没等李世民来得及居中调停,长孙无忌已经红了脸,手指对方鼻子,大声呵斥道:“士彟兄此语未免太猖狂!寒门不得于士族同列,秦汉以降,历朝历代无不信奉此礼!莫非仅仅凭着士彟兄一人的见解,就要推翻千年来无数古圣先贤的公论?”
“武某只是就事论事!”武士彟抱了抱拳,轻轻后退半步,拉开与几个同僚的距离。在随同李世民出灵武募兵前,他曾经清楚地考虑过此行的厉害得失。自从二公子渐渐成年后,唐公府內一直暗流涌动。几乎所有人都面临着如何站队的选择,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世子建成。毕竟后者才是李家的嫡系继承人,而跟着二公子李世民,最大成就不过是成为李家一个強大的旁枝。对于一个绵延近百年的家族来说,旁枝力量又怎会有主⼲来得大?
与大多数人一样,作为一个略有心机的底层军官,武士彟并不看好李世民的前途。与此同时,他又十分不喜
李建成过于软弱,没有担当的
格。他试图观察唐公李渊的态度,以便投其所好。却惊诧地发现唐公李渊对待两个儿子的态度极其暧昧。这位喜
韬光养晦的老人把对付朝廷的手段也推广到自己的家人头上,平⽇里几乎默许了李世民对其长兄的种种不恭敬举动,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又不动声⾊地巩固一下世子建成的地位。
“也许唐公是想借着二公子的庒力,促使世子奋发向上!”观察了许久之后,武士彟得出如下结论。所以,他决定利用被李世民看中的机会尽情地展示自己。可偏偏长孙无忌这个丝毫不懂军事的家伙在一旁指手画脚,偏偏这个喜
指手画脚的家伙还自持⾎脉⾼贵。
“好一句就事论事,我来问你,若二公子的安危有个闪失,你担当得起么?武校尉这么急着拉二公子⼊营,不是带着什么特殊目的吧。”长孙无忌从牙齿
隙中挤出几句话,字字如刀。事关谋主安危,他不由他不与对方破脸。眼下盼着二公子出事儿的可不止是李府的仇家,世子虽然宽厚,麾下却不乏急于立功表现的市侩小人!
“武某官职低微,不敢说担当二字。但若二公子搬⼊军营与弟兄们同住,武某愿每夜在寝帐外持槊当值,绝不懈怠!”武士彟也不示弱,仰起头,看着长孙无忌的目光大声回应。
“武校尉的⾝手很好么?在下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起过?”长孙无忌微微一笑,语气中充満了讥讽。
“长孙大人可以亲自下场一试!”武士彟把手按在佩刀上,冷笑着回应。他知道,今天自己算是将二公子的
兄得罪狠了,事情传扬出去,此后在李府的⽇子恐怕会更加艰难。但形势发展这个份上,他已经无路可退。
他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辩,这一刻,武士彟发现自己有些理解旭子的选择了。他理解了旭子为什么明知道前路艰难,还非要舍近而求远。理解了面临选择时旭子心中的无奈与彷徨。不待长孙无忌回答是否应战,武士彟的目光扫过所有人,用极其缓慢,又极其清晰地语调说道:“毕竟,眼前这支队伍二公子一手组建的,若总是不堪用,大伙在府內同僚面前也未必有什么颜面!”
一句话,把所有人说得心底冰凉。眼下唐公府很少有人看好二公子,这是一个不用争辩的事实。包括此次出灵武炼兵的行为,背地里也有很多人在等着瞧笑话。如果此事最后真的劳而无功,二公子即将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一点颜面!
在来鸣沙之前,武士彟没有决定要竭尽全力地辅佐李世民,毕竟二公子不是世子,跟着他前途不明。但经过跟长孙无忌这么一番腾折,他却不得不把自己的前程押在李世民⾝上,跟着对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你!”长孙无忌没想到武士彟口中会说出如此直⽩的话,无言以应。正当他心中反复权衡厉害得失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个属下争吵的李世民终于开口。“两位兄长不要争了,从今晚起,我的寝帐就扎到军营正中间去!”看了一眼満脸怒气的长孙无忌,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咱们也不是为了颜面,⽗亲和大哥将炼兵的任务
给了我,那是对我的信任。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才是!”“谨尊二公子号令!”几个心腹和侍卫同时躬⾝,向李世民施礼。刘弘基也夹杂在众人之间,在直起
来的刹那,他看向武士彟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平静的眉宇间,依稀露出几分赞赏。
李世民行事的风格向来是说到做到,当天下午,他就将自己的自己的行李搬⼊了军营。吃饭时,亦毫不介意地端着耝糙的木碗,与底层军官分享同一个大锅里煮出来的麦饭。这番举动令很多人感动莫名,第二天开始,弟兄们在训练场上的劲头也提⾼了许多。但一个多月过去后,新兵依旧不具备与当⽇护粮军一较长短的能力。
李世民再次急红了眼,他无法找出弟兄们士气低下的具体原因。无论铠甲兵器、伙食军饷、甚至连舿下坐骑,扎营时用的帐篷,他麾下的新兵都比当年怀远镇的护粮军好得多。那时的唐公府正出于风尖浪口,即便唐公有心,也不敢在军中投⼊太多金钱和精力。而此刻的唐公府与怀远镇已经不可同⽇而语,虽然在朝中依旧处处陪着小心,直接可调度的钱财、物资和人手都比当年宽裕十倍。
“莫非咱们提供的甲仗器械,连齐郡给郡兵们配备得都不如?我可是听人说起过,仲坚那边穷得都揭不开锅,最近一批铠甲还是从来护儿老将军手里赖去的。”李世民再一次召集起心腹来,请大伙献计献策。
他不想指责任何人,事实上,刘弘基等人已经竭尽全力。特别是武士彟,在与长孙无忌起了冲突后,每天几乎⾐不解带地扎在军营里。若是以刘、武二人的才能不如李旭来解释眼前的怪异现象,又太伤几个属下的心。况且李旭的本事有很大一部分学自刘弘基,他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没理由比刘弘基这种从小学
读兵书的勋贵弟子还厉害。
“仲坚那里缺乏铠甲器械,世民从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出乎李世民预料,刘弘基和武士彟二人非但不忌妒李旭的本事,反而关心起对方近况来。
“我们家有人专门收集仲坚兄的一举一动”李世民扬扬手中家书,带着几分笑意说道。“最近仲坚又跟张须陀将军打了场胜仗,越境攻⼊东莱,秦叔宝生擒解象,罗士信阵斩王良,仲坚刀劈郑大彪,
杀左孝友麾下臂膀李畹。把曾经拥兵十万的左孝友左大元帅
得无路可逃,下山投降了!”
“仲坚好武功,萁妹在家书中没有说说,他用什么办法炼得兵?”长孙无忌看了武士彟一眼,笑着追问。他原本只是对李旭这个人感趣兴,可现在,却愈发佩服对方的才能了。
‘同样炼兵,有李旭在,就是比眼前这个自负倔犟的家伙強百倍。’长孙无忌看着武士彟,心中不无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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