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柙 (三 下)
第三卷 大风歌 第一章 出柙 (三 下)
武士彟很⾼兴自己的上司没有拒绝其他两家人的善意,无论是薛大将军还是宇文大将军,都不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可以得罪的起的,对方只要稍稍动些手段,就可以让虎翼营再面临一次全军覆没的风险。关于礼物,他不建议李旭破费太多。李、薛、宇文三家都不是短视得要向下属搜刮来満⾜自己
望的鼠辈,和这些人
往,礼物只是代表着一种态度,而不在其价值的本⾝。
李建成很喜
李旭送给他的横刀,虽然比起李家任何一件收蔵品来说,李旭送的横刀都上不得台面。“其实应该我这当兄长的送你一件礼物,庆贺你伤愈归来才是!”唐公世子挲摩着横刀的⽪鞘,笑逐颜开。“不过送你兵器吧,没什么比你那把黑长刀更锋利。送你马匹呢,整个军中又找不到第二匹黑风!所以,我还是请你喝酒吧,把刘兄一起喊上,家中有几坛御赐的兰陵精酿,咱们仨找个清净之处不醉不归!”
“还要算上我,四个人一起喝酒,肯定比三个人热闹!”李世民从屏风后窜出来,大声议抗。顺手夺下李建成手中横刀,仔细把玩了两回,很快又嘟起了嘴巴“有大哥的礼物,我和二姐的呢,仲坚兄不会把我们两个都忘了吧!”
“胡闹,咱家又不是贪官,哪有自己向客人讨要礼物的道理!”李建成劈手抢回横刀,微笑着呵斥。
“能收到仲坚兄的礼物,我就是做一回贪官又何妨啊!”李世民顺口应付。
“胡说,也不怕爹听见了用
子打你!”李建成低声警告。
“若是爹知道,我便说是你的⾝教,我只不过是效仿大哥所为而已!”李世民振振有辞地反击。
“…”对于两兄弟相亲相爱的氛围,李旭一直比较羡慕。等二人闹够了,从⾝边拿起三个小方盒,递到李世民手中,笑着说道:“这三件小玩意,送给世民、婉儿和元吉,都是我老家的特产,给大伙看个新鲜!”
“我又不是小孩儿!”李世民低声议抗,显然,对哥哥手中的横刀比对自己手中的礼盒要感趣兴。待把第一个盒子打开,他目光却立刻被里边的“小玩意儿”所昅引,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兴之情涌了満脸。
盒子里面装的是一排陶人,每个都只有拇指大小,分别捏成了前代将军,军官,士兵的模样,一个个惟妙惟肖。更难得地是每个陶人表面都烧上了红、青、⻩三⾊彩釉,看上去精神抖擞,盔甲鲜明。若是将每个盒子中的陶人按级别排开,则可以从大将军、将军、骠骑一直排到伙长,刚好代表了一府将士。
“难得他们烧得生动!”李建成的目光也被陶人所昅引,凑上前说道。
“这里可没你的份!”李世民向哥哥扮了个鬼脸,双臂做了个保护人私物品的姿态。闲时他与婉儿纸上谈兵,总是觉得没有真刀真
上场战来得尽兴。如今有了陶人,就可以与二姐画地为阵,一方为⾼句丽,一方为大隋。每一个将军代表一府兵马,一个伙长代表一队小兵,来来往往分个胜负。
陶人是李旭在离开上⾕郡之前买的。李婉儿喜
收集稀奇古怪的物件,他也无意识地开始留心地方特产。买时想着不能让人说出是非这个环节,所以才给李世民和元吉各自捎上了一套。此刻见到李世民喜
,李旭也觉得开心,拔拉了几下陶人,信口问道:“婉儿呢,你们姐弟不是⽇⽇形影不离么,今天怎么没见到她?”
“二姐啊,前几天玩得太疯,被娘关在后院里做女红。估计没个三、五不会释放。一会儿我把仲坚兄的礼物送过去,省得她憋出犄角来!”李世民信口作答,随手打开其他两盒陶人,在
光下比较着欣赏。
“婉儿如果知道你这位胞兄千里之外还想着她,不知道多
喜呢!”李建成上前拍了拍旭子的肩膀“不管他们小孩子的玩意,咱们且去喝酒,今⽇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李旭的目光从陶俑上收回,眼里刹那间涌満了笑意。
饶是李旭酒量好,三天之內也醉了三次。一次跟李建成、刘弘基和李世民,一次跟武士彟等自己营中弟兄,第三次跟刘弘基、薛世雄老将军和薛家哥俩儿。对于这位年龄不大,但勇悍异常,行事又大方得体的少年,大伙看重之余,在酒桌上难免抬爱了些,总是把他当作敬酒的主要目标。李旭则有酒必饮,饮则必尽,几轮酒宴下来,倒也落了个慡直的名声。
没有人看见旭子低头向酒杯时眼中露出来的忧伤,人们热衷于谈论他马踏连营时的勇敢,乐于谈论他一箭
杀⾼句丽将军的机智,却都忽略了这些
本并不是少年人最在乎的东西。只有老于世故的刘弘基,偶然注意到李旭的酒量大不如以前,在结伴从薛世雄将军营垒归来的路上,带着几分醉意打趣道:“你好像比原来容易醉,难道受了几次伤,把酒量也打小了么?”
“没办法,有时我一端起杯子,就想起老齐他们几个!”李旭叹了口气,低声回答。在刘弘基面前,他隐瞒不住,也不想隐瞒太多的心事。当⽇一同喝酒胡闹的弟兄们只剩下了刘弘基、武士彟他们三个,旭子不想再失去更多友谊。
刘弘基哑然。他知道李旭重情义,这也是他非要把李旭带到唐公麾下共谋富贵的原因之一。但是他却没想到,事情过去近半年了,小兄弟依然对同伴的阵亡耿耿于怀。
这不是一件好事情,人有时候不能活得太明⽩。想到这,刘弘基低声劝解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即使你再伤心,他们也不可能活转过来。人活着总得向前看,况且唐公已经…““如果只是为了救薛将军一人,我们何苦赔上三百多弟兄?”李旭轻轻头摇,打断了刘宏基的话。唐公李渊不负仁义之名,所有埋骨辽东的护粮军弟兄,他都尽所能及地为他们争来了⾝后荣耀。在去年死于辽东之难的三十余万人中,三百多护粮军弟兄的留下名字的比例最⾼,家人得到朝廷抚恤和表彰的比例也最多。但这些能弥补什么呢?能让死去的人醒转么?李旭不敢相信。
“旭子,忘了这事儿吧。子固当时已经尽力了!”刘弘基停住战马,急切地劝告。
“我从来没怪过建成兄,他只是一个军中长史,连宇文述老将军都阻拦不住的事情,他更是无法阻拦。”李旭再次头摇,澄清了刘弘基对自己的误会。
李建成是个重情义的人,对浮桥被烧毁的事情,他已经多次当面向刘、李等人表示了歉意。李旭从来就没怪过他,他同意刘弘基的对李建成的评价,‘子固不是个有急智的人’!而当时事发突然,没有任何幕僚在李建成⾝边为其谋划,循规蹈矩的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阻挡卫大将军的命令。
李旭甚至不怪卫文升心狠。牺牲掉可能生还的几百残兵,从而保护整个辽西大地,对见惯了死亡的卫大将军而言不是什么错误选择。换了宇文述、李渊甚至刘弘基在那个位置上,可能都会做同样的决定。
下令毁桥的皇帝陛下没有错,执行毁桥任务的卫大将军没有错,辜负了数百弟兄以命相托的唐公世子也没有错。错得只是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份太低微。如果他们之中真的每个人⾎脉如同他们自己平常吹嘘得那般⾼贵,那两座浮桥上就不会腾起大火。
换句话说,如果大将军宇文述当时不被削职为民,工部尚书宇文铠不待罪病死,卫大将军绝对不会在明知道宇文士及有生还希望的情况下,还下令烧掉两座浮桥。
旭子现在只怪自己和袍泽们命
,没有人是大将军,或者什么王公贵族的子侄。自从活着回到辽西后,他特别理解为什么徐家要竭尽全力将徐大眼培养成家族的希望!特别理解为什么徐大眼的毕生志向是让家族崛起为真正的豪门!
每个人眼中的真相都和他所在位置和亲⾝经历有关,每个人眼里都有自己认为的真相。
此刻,旭子看到的真相便是:这世界是为世家豪门而设,寻常百姓子孙的生也卑微,死也无人在乎。
“旭子,你得慢慢适应!”刘弘基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诲。
“嗯!”李旭低声回答。刘弘基曾经说过,这世上很多规则不合理,但你没有力气去改变,所以必须学着去适应。否则,除了让你自己受到伤害之外,不会有任何其他结果。李旭知道自己领悟得比较晚,但既然领悟了,自己就尝试着去做,去努力适应那一条条看不见的规则。
“我只是心里有些难过!我会努力适应!”快到军营门口的时候,李旭抬起头,送给刘弘基一脸诚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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