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国殇 （二 下）
　第二卷 功名误 第四章 国殇 （二 下）
　和宇文士及谈是一种‮磨折‬，此人的⾆头就像毒蛇的信子，红鲜鲜地在口中翻卷，每一次吐出来的，都是”致命“的毒。如果有人再模仿出几声嘶嘶的响动，李旭绝不会怀疑此人是条千年长蛇精转世，生来就是为了给他找不愉快的。但是他又无法赶对方走，话说轻了，宇文大人当作耳旁风，说重了，凭着驸马督尉的⾝份对方可以给护粮军制造出数不尽不开的⿇烦。

　对着面前那张英俊的脸，李旭对自己的人生几乎感到绝望。如果可以在去辽河对岸作战和陪宇文士及聊天之间做一个选择，他现在情愿去河对岸战死。至少那样会死得痛快些，不必忍受眼前这厮无穷无尽的尖酸刻薄。

　好在，百余万大军不可能一直停留在辽河西岸。大业八年(612)三月甲午(十五⽇)，大隋皇帝陛下亲自督师，向辽河东岸展开強攻。担任先先锋的是左武卫、左屯卫和左姗卫三路大军计六万余众，清一⾊府兵精锐，没有一个临时招募来的平民。

　工部尚书宇文恺奉命为大军造浮桥，四万多民壮里栓着吹涨了气的‮口牲‬尿泡，扛着木板、竹竿和短桩在大军之前跳进了冰冷的辽河里。北国舂来晚，辽河⽔正值舂汛，又冷又急，半柱香不到时间，己经有百余名参与修桥的工匠被河⽔卷走。咬着牙在⽔早坚持的其他人也被河⽔冻得嘴发紫，手脚上的动作越来越没力气。

　“取酒来，让工匠们轮流上岸休息，下⽔之前每人先饮两碗烈酒！”皇帝陛下不想当暴君，至少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百姓活活被冻死。

　他的命令很快被传达了下去，片刻之后，新履任的车骑将军刘弘基带着护粮军弟兄，将数千坛军中为庆功而准备的佳酿摆到了辽河岸边。有人在岸边点烬簧火，用瓦医将烈酒烤热。冻得面⾊青黑的工匠们凑过来，饮酒，烤火，再下河。上岸，烤火，饮酒…

　浮桥一尺尺艰难地向对岸伸展，快到河中心的时候，对岸的⾼句丽人坐不住了。他们不是宋襄公，不懂得让敌人登岸后再战的“仁义”美德。数千名⾝披重甲的战士冲向了岸边，用巨盾竖起了一道木墙。木墙后，数千名⾝披轻甲的武士推来四十几辆城市攻防用的弩车，用牛马拉开弓弦，将杖余长的弩箭搭上了弩。

　辽河舂汛正急，⽔面上风很大，距离远时，寻常弓箭本无法给对方制造⿇烦。所以，双方主帅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弩，一场远距离弩战，率先在两岸拉开帷幕。

　滔滔⽔声很快就被弩箭破空带来的呼啸声所掩盖，第一个人倒进了河⽔里，被浪头轻轻一卷，泛起一圈红⾊涟漪后即消失不见。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手中除了木材之外没有任何武器的工匠和民壮们无处闪避，眼睁睁地看着一又一耝大的木材飞来，同时穿过几个人的⾝体。

　工匠和民壮们作一团，想逃，⾝边都是湍急的⽔流，离开了浮桥，不知道会被河⽔冲到哪里去。想退，退路又被自己的同伴挡住，而浮桥的起端，几百名手持⽪鞭和铁的监工凶神恶刹地了上来。

　“不要，不要，他们长不了！”工部侍郞何铸带着十几名侍卫冒着丧命的风险在半截浮桥上来回跑动，尽力鼓舞工匠们的勇气。

　“别，咱们弩车上来了！”绝望的呼喊声中充満的祈求。

　大隋朝的弩的确开上来了，虽然动作比对手慢了半拍，质量却远比⾼句丽人所造的那些乡下玩意精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一声令下，三百多具弩同时发威，正在河中作一团的工匠们只觉得头顶上的光线暗了暗，紧接着，就听到了河对岸凄厉的惨呼声。

　那是数百人同时发出的绝望惨叫。精钢为锋、铁为羽的大隋弩箭如撕纸一般，轻轻松松穿透了⾼句丽士兵竖起的盾墙，切⾖腐般切开盾墙后的石甲或铁甲，将盾、甲连同它们的主人一同钉在了地面上。

　“别，别，继续造桥，继续造桥！后退者，当场格杀”工部尚书宇文恺声嘶力竭地大叫。百万大军都在看着他，如果因工部的动作缓慢而折了兵锋，⾝后那位心⾼气傲的皇帝饶不了应该承担责任的人。

　数个逃上了岸的工匠被士兵们用步契捅死于岸边，⾎顺着河⽔散开，和被弩箭死者的⾎融在一起染红了半边河面。前进亦是死，后退亦是死，无可选择的工匠们只能低头，一边用绳索绑住搭浮桥用的竹竿、木桩，一边祈祷菩萨保佑，别让下一弩箭落在自己的周围。

　那东西威力‮大巨‬，毕竟每次只有几十，绝忘了中人低着头，在荒谬的现实中给自己创造一个不发疯的希望。

　⾼句丽的弩车数量少，玩不起两军对，他们的目标是河中搭箭浮桥的工匠。几十名工匠如浮木上的蚂蚁般被弩箭剥下去，几十名工匠的羽箭和长的威慑下，蚂蚁般填补阵戽亡同伴的位置。

　‮场战‬上，生命本来就是如蝼蚁。

　长弩当空，风声萧瑟，⾎如莲花般绽开，生命如残荷般凋落。

　百余万征辽大军蚁聚在辽河西岸，眼睁睁看着辽⽔慢慢变红。他们帮不上忙，无主将命令，他们即使能帮忙，亦不能动。

　“拉！”左卫大将军宇文⾼举宝刀，威风凛凛。

　“拉一一！”几十名亲兵齐声⾼喊。号角声中，十名士兵同时扯动‮口牲‬的f绳，十匹蠢笨的挽马缓缓向前迈动脚步。弩臂吱吱嘎嘎‮议抗‬着，慢慢被拉成半弧，三名壮汉子抬起一巨弩，狠狠卡在弩槽上。

　几百名，上千名弩兵重复同样的动作，三百多包铁巨弩在光下耀眼生寒。

　“放！”宇文述重重地挥落宝刀。

　“呜l”三百多支死亡之矛带着风声飞上了半空，掠过河面，向⾼句丽武士扎将下去。

　第一排⾼句丽士兵举起的盾措被砸碎，死尸上竖起了第二排盾措。顷刻间，第二排盾措又坍塌下去，几迟发的巨弩穿越死尸之间的豁口，飞向了⾼句丽人正在张开的弩车。

　“举盾，保护弩车，举盾，保护弩车！”督战的⾼句丽武将喊得声嘶力竭。大部分站在弩车两侧的轻装步兵都逃散了，只有少数勇悍者不顾生死地举起小圆木盾牌，在自家的弩车前摆出半圆型阵列。掠空飞而来的弩箭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挡，11pi”地一声，盾牌四散，人倒飞，被保护的弩车上空，无端下起了一场⾎雨。

　⾼句丽弩车发的频率瞬间被打，大隋工匠和民壮用生命搭建的浮桥一点点向前延伸。⾼句丽人整顿残存弩车，继续攻击浮桥;大隋巨弩再次砸烂⾼句丽人的盾墙，砸烂盾墙后的弩车…

　几队⾼句丽弩兵实在无法忍受光挨打不还手的窘境，偷偷调整了目标，把弩箭过河岸来。大隋左卫弩兵立刻出现了伤亡，但平素严格的训练让他们很快在敌人的打击中调整好防线，把复仇的弩箭瞄准对岸的敌人去。

　无论弩车的数量还是质量哪一方面，隋军都占据着绝对优势。更多的⾼句丽弩车被当场击毁，彻底失去了发能力。部分弩车还在苦撑，但对大隋将士己经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后撤，桥，后撤，桥！”带队的⾼句丽渠帅注意到情况对己方十分不利，大声命令道。

　己经支撑到忍耐极限的⾼句丽士兵跟跟跄跄，缓缓倒行。残余的十几辆弩车远离了大隋弩兵程，在河东岸二百步外重新整队。半刻钟后，弩箭又斜斜地飞了过来，在浮桥两侧溅起一个个‮大巨‬的⽔柱。

　“把弩车推到浮桥上去，将⾼句丽人远！”宇文述大声喝令。左卫将士肩扛手推，将重型攻城器械推上还没有完工的浮桥。忠勇的士兵抗起弩杆，着头顶上的呼啸声，走向攻击第一线。

　小半个时辰后，⾼句丽人再度后撤。大隋浮桥再度向前延伸了二十几步。双方站稳脚跟，又开始了新一轮单调的对。各自付出百余条生命后，再度调整彼此之间的距离。

　浮桥一寸寸，以生命为代价前伸，距离河对岸已经不⾜一百步了。大伙的⾼句丽弓箭手不顾一切冲了上来，对河道中的施工者进行攒。大隋左翊卫则将攻城用的⾰车推上了浮桥，居⾼临下给以桥对岸的敌人弓箭手致命的打击。

　河⽔越发越红，越来越稠，稠得几乎凝滞，施工者悲凉地喊着号子，将秆，木头一向桥端捆扎。他们不晓得皇帝陛下为什么样要打辽东，也心中也没有马上取功名的豪情壮志。他们只想在下一羽箭飞来之前，桥梁能够完工。那样，他们就可能活着撤离‮场战‬，如蝼蚁般卑微而轻地继续活下去。

　而此刻，前方是弩箭，后方是长矛。

　申时一刻，第一林隋木板搭上了对岸的⾼句丽河。 　ｍ.ｎＫｏｕＸｓ.C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