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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庙堂之高(二十五)
 銮江口已在长江下游,江面极为宽阔,几只鱼鹰在不知疲倦地在江面飞翔,发出清脆的叫声,穿透了清晨的霜雾。

 在长江南岸的水军大营中,南唐兵部郎中张河源起得很早,上了楼船的顶部,他伸出手,有些紧绷绷的脸,看着滚滚长江缓慢向东而去,心中若有所思,低声道:“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

 站在一旁的参军张林杨身上的厚裘似乎也被这浓雾所浸,他接口道:“这长江如此雄浑,又如此的让人心生愁绪,难怪杜子美会写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诗句。”张林扬是张绅休的侄儿,两人年龄相差不大,没有外人的时候,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又道:“长江以北看来是保不住了,幸好大周军水师弱小,否则,恐有亡国之祸。”

 张河源个子瘦小,脸上神情却甚为坚毅,他曾是南唐军中著名的将领,和吴越、大周作战屡有战功,不料却突然被调到兵部任郎中,虽说职务升了,却如龙困浅水,有力使不上了,就颓然道:“你看我干的是什么事情,堂堂的兵部郎中,周军南侵之际,不是率兵敌,反而是向周军上贡求情,周军虎狼之师,又不是草原的胡人,区区财物岂能打发,柴荣是冲着江北之地而来。”

 张林扬深有同感,忿道:“这三年来。年年上贡不断,这一次又送了罗敷绢布三千匹,茶三千斤。以及香葯犀象无数,数年间上贡的财富,加上修筑宫殿地耗费,若是用来制造战船,大唐水师至少可以多造百艘楼船,你看看现在大的唐水师,可乘坐百人的战船已经寥寥可数。长江天险,看来很快就不复存在了。”

 江风吹过,长江水拍打着两岸,发出“哗、哗”地波涛声。浓雾似乎被江风吹散了一些,张河源一直注视着对岸。猛地一征,长江北岸似乎有一些战船的轮廓。

 楼船下面有专门负责观察的军士,他们也发现了异常。只听到几声惊呼:“周军战船,全是大船。”“天啊。大周的战船。”

 又是一阵江风袭来,浓雾被吹开了一个大口子,大周水师完全出现在张河源眼前,长江北岸连绵不断都是周军战船,而且有数量众多的大型、中型战船,在北岸足足排了好几里。

 张河源大吃一惊,用力抓紧了船舷,手指关节有些发白。头昏目眩好一阵,张河源这才清醒过来,赶紧朝楼船下跑去,嘴里吼道:“王将军在哪里,赶快叫他起来,周军战船打过来了。”

 銮江口的大唐水师主师刘琮并没有住在船上,而是住在水寨之中,只有副帅王延灵住在楼船中。

 此次出访南唐的正使是兵部侍郎陈觉,陈觉和冯延巳、冯延鲁、查文徽、魏岑等五人在南唐大大有名,被称为“五鬼”皆为文学出众而长于谄谀之人,他们排斥忠良,把南唐内政弄得一团糟,周军再次攻打南唐,南唐主李景恐惧万分,就派兵部侍郎陈觉到江北去上贡,请求罢兵。

 陈觉带着贡品来到了銮江口之后,他和刘琮是旧识,刘琮知道陈觉在朝中颇有势力,颇得李景赏识,就找来镇江美女无数,两人在水寨之中逍遥快活。张河源不喜飞扬跋扈地刘琮,更不喜爱小人陈觉,婉拒了刘琮的邀请,住到了楼船之上。

 几个亲卫听见有人从楼上大叫着跑下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就厉声吼道:“是谁,站住。”昨夜王延灵将军拥美而醉,若搅了他清梦,必然会挨顿鞭子,或者被砍上一刀。

 “让开,我是兵部郎中张河源,快叫王延灵起。”

 亲卫已认出了这个瘦小的男子就是兵部郎中张河源,连忙立在一旁,不过,并不敢去叫醒王延灵。张河源怒火中烧,抬腿猛蹬房门,这房门颇为结实,张河源就觉蹬到一块铁板上,接连蹬了数下,门忽然开了,张河源一脚蹬空,身体失去重心,差点跃倒在地。

 披头散发的王延灵手提刀,愤怒地站在门外,看到是张河源,凶焰才稍减。

 “周军战船攻过来了。”张河源急急地道。

 王延灵这才明白张河源为何如此着急,就轻蔑地笑道:“周军只有几十条小船,居然敢跨江而击,真是以卵击石。”张河源不想和王延灵啰嗦,拉着王延灵就往楼船顶部跑去。王延灵是大唐水师的老将,知道大型楼船地威力,他看到周军船队中有数十条大型楼船,脸色顿时煞白。

 周军水师犹如从天而降,攻过来战船中有一艘五层大船,二十多艘三层大船,还有数十艘小型战船。

 大唐水师多年未添新船,虽有百余条船,除了三艘西江大船,十五艘南江中型船,其余皆为搭载十多人的小船,而这些大中型战船都使用多年,早就应修补或淘汰了,却仍为大唐水师的主力舰。

 张河源看见王延灵面现恐惧之刀,历声道:“王延灵,组织船队敌。”王延灵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经过一阵混乱之后,南唐水师数十艘战船向了大周水师。

 双方渐渐接近了江中心,只听大周水师一阵鼓点响动,安置于玄龙船和玄蛟船前甲地投石车突然发动,数十块数十斤重的石块,带着风声,向南唐水师地三条大船袭去。

 大周的玄龙船和南唐大船,均胎于“五牙船”“五牙船”在四面甲板还备有6架长达15米的武器——拍竿。拍竿相当于利用了杠杆原理地巨型长锤,靠下落能量砸击靠近的敌船,大周水师的玄龙船已经改拍竿为投石机。

 南唐西江船仍是使用拍竿。没有装备投石机。主要原因是由于中原水师素来无大船,多用斗舰来袭击南唐水师,斗舰地特点是船壳用多重木板加固以利冲撞,南唐水师为了有效对付斗舰,仍然采用拍竿来击毁靠近大船的斗舰等各式小船。

 此时,大周水师开始用投石机远程攻击,南唐西江船缺乏远程攻击能力。只能挨打而全无还手之力,转眼间,二条西江船地船体已被飞石击穿,江水汹涌而入。

 王延灵的中军指挥船受到了重点照顾,受创最重。船体很快失去了控制,向着下游漂去,顺江而下不过一里。就沉于江中,中军船上带有两只微型小舟。是危急关头逃生所用,水军副帅王延灵和兵部郎中张河源爬上了小舟,顺水漂了数里,才在一个回水湾上岸,这才逃得一条性命。

 中军船受重创,南唐水师失去了统一指挥,在江中成了一团。双方还没有靠拢之时,上游又出现了一支大周水师。水师是清一的海鹘船。

 海鹘船发明于唐朝,船型头低尾高,前大后小,船的外形模仿善于穿风掠的海鸟,适合划而行。船上左右设置浮板,在风中具有稳定船只地作用,又可阻挡侧,减轻船体横向摇摆,是一种比较不怕风的战船,大周水师在船舷两侧加装铁板,增强防护能力,又在船首加装犀利的铁尖,用来冲击敌舰,这种战船拥有一千料(约60吨)的载重量,长十丈,宽一丈八尺,深八尺五寸,底扳阔四尺,分成11个水密隔舱,两边各有5支橹,可以载士兵108人,水手42人,新式海鹘船之一种结构坚实、战斗力强、能冲击敌舰的新型战舰。

 顺江而下地海鹘船有二十多艘,速度极快,锐不可挡地冲入南唐水师的阵营里,南唐水师西江船船仅剩下一艘,其余皆来南江船和小型战船,这些中小船哪里能够承受海鹘船冲撞之力,挡者披靡,纷纷被撞翻在水中,很快,南唐军士在水中飘浮了一片。

 大周水师有许多小船,这些小船操纵灵活,船上不过十来名军士,他们在大船空隙钻来钻去,船上军士弯弓搭箭,对着江水中落水军士击,而有一些军士手持长,不少靠近小船的落水军士被刺杀于水中。

 尸体和鲜血顺着江水,向下游飘去,形成一条长长地血带。

 南唐水师军无斗志,剩下的一条西江船也中了无数巨石,幸好船体还没有严重损坏,他们被数条玄蛟船围住,玄蛟船上地军士已把钩甩在了船舷之上,西江船见势不妙,打出了投降的旗语,而转动灵活的纷纷向下游逃去,大周海鹘船队沿江追击,而其余战船趁机直袭南唐军设在江南的銮江口水寨。

 南唐水师称雄长江多年,虽说战船老化的十分历害,仍然夜郎自大地认为自已仍是天下第一水师,对于大周水师总是抱着一种优越的心理态度,不料,一夜之间,大江对岸突然出现了一支异常强大的大周舰队,南唐水师在其面前竟无任何还手之力。

 銮江口水寨守卫军士吓得目瞪口呆,面对着从天而降的飞石、弩箭,完全丧失了了抵抗能力,主帅刘琮早已吓得手脚发抖,他和兵部侍郎陈觉一道,带着百名亲卫,夺路狂奔,主帅一逃,銮江口水寨军士顿如鸟兽散。

 周军水师轻易地登上了銮江口水寨。

 左领军上将军李继勋是一员三十多岁地将领,跳下战船,来到水寨之中,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副将罗庆环道:“你带人到水寨中把能搬走的财物全部搬走,然后浇上猛火油,把水寨给我烧得干干净净,不准留下一砖半瓦。”罗庆环带着一千名兴高采烈的军士上了水寨,其余军士只能回到船上,眼巴巴看着罗庆环带人去烧杀抢夺。李继勋在水寨岸边站了一会,这才转身回到船上。

 军中义社十兄弟。原以李继勋年龄最长,职务也最高,当他升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领武昭军节度使时。赵匡胤刚刚接任自己曾任过的永州防御使,不过,在显德三年地围困寿州之役中,李继勋被寿州军逆袭损兵折将之后,被柴荣免去了军军职,被任命为河一带节度使。在显德四年底,李继勋才被重新任命为军军职,为右武卫大将军,不过,他的名位已降到屡立大功的赵匡胤之下。

 此战。李继勋带领水军攻破一向强大地南唐水师,踏上了南唐的南岸的土地,足以抵销寿州失利之责。李继勋着江风。傲立战船上,轻拍船舷。不由得心起伏。

 侯大勇对赤壁之战印象极深,在他心目中,这一场大周水师和南唐水师的战斗应该有些壮怀烈吧,不料,完全是一场壮汉对少儿的打斗,看着南唐水师的小船,侯大勇很有些疑惑,问身边的邓铁道:“不是说南唐水师天下第一。为何今如此不济?”

 “南唐水师是一年不如一年,十年前,南唐水师地主力战船叫做西江船,装载量比玄龙船还要大,当年南唐和吴越战之时,南唐水师出动了四百艘西江战船,顺江而下,连绵数十里,大败吴越水师。”邓铁一边说,一别砸着嘴巴,脸上出神往之“只可惜,这十年来,南唐水师几乎没有增添大船,五年前西江船队被吴越伏击了一次,也损毁大半,唉,南唐水师现在的实力远远不及当年,已风光不在了。”

 侯大勇奇道:“当年扬州、泰州都是南唐之地,你怎么知道南唐水师和吴越水师战的情况?”

 邓铁嘿嘿笑道:“末将是南人北相,侯相你看我长得牛高马大,实际上未将是杭州人,当年我就在吴越水军中。显德二年初,大周初建水军,承蒙陛下不弃,对我们这些南方人多有提携,现在大周水师将领中有吴越、荆南、南汉甚至南唐人,大家都盼着天下一统,重现汉唐之盛世。”

 邓铁看着水中挣扎的南唐水军军士,又道:“末将很是纳闷,这长江水岸可是南唐的生命线,如末将这种鄙之人都知道水师地重要,而南唐权贵竟然一再裁减水军,真是吃者鄙啊。”说到这里,邓铁突然想到站在面前的侯相也是一个吃者,连忙道:“末将口不择言,侯相莫怪。”

 侯大勇并没有意识到邓铁的失言之处,叹道:“自毁长城者,古今中外何止一例。”

 谈话间,南唐銮江口水寨已是火光四起,浓烟随着江风四处飘散。

 銮江口位置极为重要,从銮江口溯水而上,过不了多远就是南唐之金陵,因此,銮江口一战,令南唐朝野为之震动,銮江口水师副帅王延灵、兵部郎中张河源被押回了金陵,因“轻敌冒进”之罪被押进了大牢,南唐主李景命令陈觉重新备齐贡品,再到江北求和。

 正使陈觉来到江北之时,一条中型战船趁着早上浓雾锁江之际,悄悄驶到一个鲜有人知地天然码头,上得岸来,一个神情飘逸的中年男子从战船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身材高大地膘悍男子,身上背着一个布包,他颇为熟悉地形,上了一个山坡,躲在坡顶小树丛中观察了一会,就沿着小道慢慢向西而去,一路上,两人躲过了数次周军巡骑,走到中午时间,两人找了一个隐蔽处休息。

 天渐黑时,殿前司军营寨大门正关闭,执夜岗的小队来到了大门口,接替了白天值勤的小队,数名暗哨穿着厚袄子,躲进了各自的哨位,而明哨军士已经关闭大门,而带队的伍长有一个帐篷,他坐在里面把干块切碎,又从怀中取过一个小瓷器,开盖子,倒出一些暗红的油酱,这些油酱是大梁最出名的昊云轩油酱,最是美味,把干蘸上昊云轩油酱,也算得上美味之物了。

 一名军士走了进来,道:“门外来了两个人,说是赵将军的故旧。”伍长关山是赵匡胤地旧部,他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两人站在门外,几个军士手持刀,斜着眼睛盯着这两人。关山在营门处观察了一会,见中年男子面相熟悉,却又想不起曾在哪里见过,就走出去,道:“你们两人鬼鬼祟祟,不似好人,定是南唐细,给我抓起来。”

 身背布包的年轻人两条浓眉毛就要竖起来,中年男子连忙笑道:“军爷开玩笑,若是南唐细,现在岂不是自投罗网。在下是洛人,落到泰州,听闻香孩儿来到泰州,故来寻他。”

 据说当杜氏产育赵匡胤时,产房中有赤光绕室,还有经宿不散的扑鼻异香,与寻常产房中的血腥之气大异其趣。赵匡胤因此还得一个小名叫“香孩儿”这香孩儿不但化血腥为异香,还一生下来就遍体金色且三不变,洛人大多知道这个故事。

 关山是赵匡胤任滑州副指挥使的旧部,也听说过这个故事,因此,当来人提到香孩儿之事,立刻知道来人真是赵匡胤的故旧。关山出了笑脸,道:“两位先生且进营来,待我去通报当值军官。”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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