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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可写不得正楷
 “你表字可想好了?”照子于⾝后问道。“她说她家不兴表字,只问画号。”云岫代答“是叫‘贼’来着?”融野笑了:“是‘促狭’。”“就因你好动?不是好多了么。”“这你就不懂了,明卿,她动起来,那还是厉害得很嘞。”

 谁知矮子所指为何,照子从后瞧见松雪融野耳红得能滴⾎。半山云岫,字“知还”浅川照子,字“明卿”她松雪融野元服后,雅号“促狭”名字究竟多重要,一个人轻易逝去。

 她的名字可会随她封棺⼊土,于这世间又能留下什么。一段往事,一个秘密?学问所设于汤岛圣堂,以孔子之出生地山东曲⾩的昌平乡命名,因而又名“昌平学问所”

 五代将军热心儒学,广施仁政的同时不忘教诲臣子远杀生避⾎腥。德川氏的天下承享泰平百年,武士刀,丢了去罢。孟子曰:“仁者无敌”要臣子忘却战国杀伐,以“仁”为本兼济天下,将军可谓煞费苦心。

 元禄三年,与学问所一并建成的还有孔庙一座,由世袭幕府“大学头”一职的林氏一族掌管。

 “融野久疏问候。”见到大学头林凤冈,融野叩首行礼。“问候不问候,你不来才好。”凤冈公曾遭松雪融野在脸上画‮八王‬,对其印象甚佳。见融野伏地不言,堂堂大学头怎好跟⻩⽑小儿算旧账。

 学问所但凡热心学问的都能来,她被赶出学问所,十年后不怕死地又来了,凤冈倒要看看这人来作甚,这次是要画乌⻳了?

 “咳…后头坐去,别叫我看见你。”“是。”林家不比松雪家历史悠久,自初代家主林罗山侍奉初代将军德川家康,至今也才将将百年。

 “后汉光武帝是自⾼祖刘邦起的第几位汉朝皇帝?”、“汉武帝与返魂香出自哪一典籍?”、“屈原喜爱哪几种兰?”听徂徕老师说昔年家康公垂问罗山公此三问题,罗山公一一作答,搏得主君心,林氏方得以独步幕府儒学圣坛。

 “就那仨问,哪个不是死记硬背出来的,了不起了还!粪屎一堆!”徂徕老师又说道,翩翩君子,儒雅随和。***昨年十一月二十三⽇,深夜突如其来的巨型地震宣告“华之元禄”行至终焉。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自古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地震发生的六天后,十一月二十九⽇,自⽔户藩的小石川后乐园起,又一场大火席卷江户,致二百七十五栋武士府宅、七十五座寺庙神社、两万余间百姓家屋毁于一旦。

 《江户我闻…天灾人祸》中记载道:“火灾并斗殴,实乃江户之奇也。综观⽇本,未见有二。”

 多灾多难的岛国,其中心之江户业已磨炼出迅雷之势以对大小灾害。三百一十八年后的人再看此段灾史只剩无量感慨…岸田內阁无能,此疫病两年未见收束,实乃人祸!

 只恨此⾝不在江户,否则我早手持团扇横幅登东京巨蛋看演唱会矣,呜呼哀哉!后世所谓“东京巨蛋”距火源小石川后乐园仅一步之遥。

 元禄十六年,距小石川后乐园步行也仅需两盏茶功夫的昌平学问所未得幸免,其大成殿、学寮、御成殿于大火中尽数焚毁。舂暖花开时,学问所已重建起教授堂,又于庭中广植杏树。时辰到了,大学头林凤冈登杏坛,并两膝,直背。

 她面前有一书立,上头摆的融野瞟了眼,是史书。“咳…”其他人没多大反应,融野只感到云岫的手骤然捏紧。

 “完了完了…”这是又闯祸了。“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非我派学问,乃道家说法。然学问即天即地,待众生平等,确有道理。”“是。”底下诸人齐声应道,但听“啪”地一响,大学头甩出藤条,鞭破这四月的鸟语花香。

 “近来我听得一则腌臜事。”鹰瞬在座学子,凤冈道:“尔等年纪纵不一,没得生出挤兑来!

 学问不见长进,整⽇尽与塾僚同学行玷辱斯文之事!”呼出一口气,云岫拍拍脯:“不是我不是我…”三人坐在最后排,转睛一览教授堂中四五十人,融野心下生烦,手指于膝上没个章法地敲。

 她难同大伙一道读书,儿时也曾来过学问所,功绩赫赫。今天在大学头脸上画‮八王‬,明⽇为了庇点大的事与同学捽搏在地。上午罚站,下午没得耳又拆人发髻,后来她回头去看儿时丑态,才悟得那并非是好玩才闹腾的。

 她控制不住,她看不进书,她无聊,她知她有病是很久以后,但半山云岫的确就是手欠。手轻覆于融野手上,照子目视前方“既来了就再坐一会吧。”

 深呼昅,融野按捺焦躁:“我尽量。”“与流辈同学嬉游是尔等自由,只下次再不许叫我听见谁谁強要后辈如何如何!”

 又是一鞭子甩下,甩在人心上。“你⼲嘛了?”融野小声问到左手边的云岫。一看这次没轮得上她挨骂,云岫又笑得没⽪没脸:“嘻嘻,就是落了一篇文章。”

 “是徂徕先生的《和臭论》。”照子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哦…融野明⽩了,全明⽩了。《和臭论》是她的汉学先生,荻生徂徕所写文章。融野看过,里头指名道姓“林氏凤冈”只通汉文读写,不通‮华中‬音声,若收了纸笔丢她从博多港漂到清国的宁波港,她个张口不会一句之乎者也的倭人必当寸步难行。

 然予她纸笔,她又能洋洋洒洒搦管觚为朱熹之辈腚捧脚,以求立⾜爱新觉罗王朝,再不看她故国旧园…好吧,是半山云岫⼲得出来的事。“松雪融野。”大学头一声唤,融野当即低首:“松雪融野在。”“听闻你于徂徕处习汉诗词。”

 “是。”“《秦纪》释完,你上一篇七言律诗作今⽇束修。”前排‮生学‬尽回首看她,窃笑者鄙夷者幸灾乐祸者不在少数,她过去的同学,她没半点恨,她活该。

 “是,融野定当全力以赴。”“好,那就闲话少说,上课吧。”今⽇讲的是《资治通鉴…秦纪》,融野未尝读过这类史书,仅跟着徂徕先生习诗词时听她讲过那段故事。听故事比看书容易,融野打小看不进长句编凑成的书,五言绝句正合适,七言律诗也尚可。

 再往上,她自觉愚笨,字⼊了眼,进不得脑子。大学头刚解上两句云岫就酣睡去了,菗了她的课本一看,呵,比庇股蛋子还要光净。

 “我画了,你莫要生气,知还。”“嗯…”她同意了。朱笔速圈人名地名,融野于纸上画下人物事件。文字记忆她吃力,可她曾于徂徕先生授意下画过《荆轲刺秦图》《扶苏自刎图》《霸王别姬图》等草绘,徂徕先生将它们串起来讲故事。

 她听得有劲。台上释到何处她半句没听,听也听不进去。重铺一张新纸,换了墨笔,融野敛袖写下“读秦纪”三字。

 “这个。”照子推来一本《平⽔韵典》和《汉文平仄精典》,融野致谢。想一句写一句,写一句想一句。韵典只作个别字词的确认,平仄她尚不纯,废了些功夫。

 “好了。”写罢最后一字,讲课也近了尾声。从头看下,照子颦眉半晌,提笔于“刘邦项羽西⼊关”处写下“逐鹿群雄西⼊关”

 “明卿好文采。”融野见之展笑,撤换新纸以草书誊写。虽说行草皆出自楷书,可她且写不得正楷,认不清偏旁部首,才从草书临起。临草书她又有自家临法。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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