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既去那风月地
“那也不错”之类的提议,踯躅都会听,也会照着做。一来二去真冬在倾城屋住下了,吃喝不必掏半文钱。
“妈妈来了。”纸门响动,跪在门外行礼的是倾城屋的忘八,阿久里。所谓“忘八”即是忘却“仁义礼智孝忠贞信”此八德的生意人。
除了他们也不会有别人了。“我来看看先生有什么需要的。”说着阿久里进得屋来,坐在稍远些的地方瞅了真冬的画“隐雪先生。”“无事,您忙您的。”“开门还有会子,不急。”
阿久里闲得没事做,在风月场摸爬长大的踯躅有着与生俱来的伶俐,遂合了书本与她聊话:“妈妈,罗生门那的雏儿找着没呀?”
“没呢,从前跑出去的没一个找得回来。”正愁这事没地说去,阿久里一敲膝盖,顺便敲开话匣子。沾了三绿的笔尖为振袖添上最后几枝细竹,真冬扬起头来。不待她问,阿久里又开口:“先生可有听说?罗生门河岸那的三濑屋昨晚跑了个雏儿。”
“是跟女人跑了?”真冬问到阿久里。“对!他家忘八不敢声张,可全吉原的都晓得了。”踯躅问:“女人又是哪家的呢?”
“听说是油屋家的三姑娘,在那豁撒了许多。”“这就奇怪了,既是雏儿,想必也不多贵,油屋家女儿赎他⾝的钱不会没有吧。”戳中要点,阿久里一拍掌心:“不是没钱赎⾝,是她家娘老同意,老子死活不同意。”
“哦?看来那娘老老爹是各有打算的。”挑眉,踯躅玩味说道。接着又朝不大作声的真冬飞送眼波:“先生可听说过
女共用一夫?”“现在听说了。”画成,小狼毫丢进墨洗,浓紫中泛开的⽟⾊为混沌呑噬。
“她家娘老也去耍过,中意得很,加上丈夫年过四十不顶用了…”阿久里没再多说,可在场的几个人就是踯躅⾝后小姑娘也都明⽩了。“不过同意与否不还是当家女人一句话,她爹几分重量呢。”踯躅道。
“要这简单也就没事了,就是那姑娘也不乐意她娘扒灰,怄气呢,就带雏儿私奔去了。”
了肩膀,真冬昂望天花板舒缓酸疼:“你们吉原热闹事没一天断过。”
“先生说得是。”相觑,踯躅与阿久里齐声笑道。“花见”是吉原舂天一等一的盛事。吉原不种樱花,仲町大道不久后遮天蔽⽇的樱都是从江户各地搜罗来的。灯火映夜樱,想必极美。两手偎袖,立在倾城屋门口,真冬看了好一会含苞待放的樱。
“听说是油屋家的女儿!”“是么是么,就那人呀,我见过!”酉时过半,吉原开门,陆陆续续有女人穿过五十间道从大门进来,男屋女屋,各有选择。
吉原乃全江户时髦允集之地,发型服饰自不必说,真冬总能在三两路人的口中不经意听来许多达官贵人或城下町百姓们的一手新闻…就比方说那位松雪家的少当家吧。
真冬确没想到还能在这烟花地闻得那位的消息。说她二八佳人,得将军赏识,又说生得那等俊俏,将军好⾊,男女咸可,对她是百般宠爱,赐下宝物锦缎无数,谁知里头有没有点腌臜。
这次说的是罗生门河岸那三濑屋雏儿跟油屋家女儿私奔的事。再一听,又说什么“一男一女⾚条条地打捞上来”看来是投河殉情了。出了大门,走过五十间道,与玄德稻荷、回头柳擦肩,真冬离开吉原。
肚子饿了,天妇罗店买下三串现裹面⾐下油炸的大虾,又被一旁关东煮的香味勾了魂,鬼使神差要了一串萝卜跟鱼饼。一路吃,她向着吾
桥的书肆行去。
吉原的脂粉味太重,男的女的都是尽奢尽靓的打扮,待久了香到臭的味道都能糊住鼻端,是得出来透透气。
“《西游记》,刚到的,全江户没有比这装帧更洒落的。”獭祭堂的掌柜名“义山”最喜李氏商隐,你看他店中匾额上书的四个大字“碧海青天”便知这是什么样的痴相公。
“我已看过三遍。”“当真?”书册“噼里啪啦”在手里一通翻,油墨臭都还是新的。挨近真冬,獭祭屋以手掩封,只忽一下闪出书名:“这您也看过?”好么,《西游
》。
“那委实不曾。”推了眼镜,真冬答道。獭祭堂长得像五行山下庒过八百年的,尖嘴猴腮,黝黑精瘦,真冬回回见他回回这么想。什么《西游
》的,没甚趣兴,新到的书本本览过,真冬最后要了活字印刷的浮世草子《无
大
》。
“你这想刊行,什么条件?”借贷薄上添了“隐雪先生”和书名,獭祭堂龇开⻩牙:“您写了,拿来我瞧瞧,条件没有,就看合不合眼缘。”这张丑脸说他是猴子,大圣恐心有不快。摇头摇,真冬走出獭祭堂,离了这碧海青天。
吃
喝⾜,汤屋泡个热⽔澡,你招呼来我呵去,不着片缕的女人们嗷嘈喧闹。手巾顶在头上,眯眼,看不清谁跟谁,一团⽩⾁模糊。携书回到宅舍鲜净的长屋,掌灯,真冬套上眼镜,开始续写未尽的物语。有纪伊国屋捧场,前来求画的络绎不绝,托此,生活并不清苦。
得空她试着搦管作文。目前只堪堪开了个头,讲了个大概,且没能从踯躅那般会巧言令⾊讨人
心的太夫处赚两句恭维。
橘殿合该是个美人儿,可光是美人又显形象单薄。美则美矣,要美成什么样呢,又该是什么样的美呢?松雪真冬,画号“隐雪”笔名“南城青⾐”、“江户泣泣生”、“乌有子”、“冯梦凤”…⽇后有“舂宮界伦
朗”、“琳派二刀流”、“江户首席物语师”之誉的她。
此时还在为橘殿与宮廷女人们的爱恨紧锁眉头。***去,还是不去。融野一边如此踟蹰一边从小传马町往浅草走。吉原游廓不是她能明目张胆前去游耍的地方。
不过松雪融野是去找人,并非寻
作乐,谨慎些想必没甚要紧。重要的是去⼲什么呢,找到那个“隐雪”又打算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呢。
骂她一顿?不行就拳打脚踢?再不行就揪着头发拖回宗家受处分?哪件都是她⼲不出来的,可
口憋着一口恶气咽不下,支撑着她前赶。随便进家乌冬店用过午饭,顺便又问了店家吉原怎么走。
那店家一看这等张致的女子,不免好奇,问东问西融野就是不答,这更引得店中伙计来看,拉拉扯扯临出店还听见一句“好个女公子,既去那风月地,又来装什么清⽩!”融野自觉惭愧,不好多还她们一句。按店家说的。
她在柳桥的船宿付了一百五十文搭上猪牙舟,小舟北上隅田川,最终停在本龙院的本堂附近。下船即见路边停了数架轿笼,店家说从这也可走去,融野遂无视那声声“女公子,来乘轿子去极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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