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还是蹒跚孩童
他已经记不起来自己究竟逃过了怎样的重重危险,只隐约记得那也是一个昏暗的夜晚,月亮躲避在云雾之后,他手上沾着鲜血的石块好沉好沉,沉得他双臂都颤抖起来,血管里
淌着的力气全都消失一般,啊…想起来了。
那时他刚
落到了一个小县城,饿了两天,奄奄一息的时候摸到了一家肮脏小酒馆的后厨,满脸横
的厨子唾了他一口,咒骂着这些没娘养的
皮子,将手中的厨余泔水倾倒一地。肮脏,但能让他活着。
他扑了上去,大口
咽,分不清的味道混杂着汗水和眼泪,一股脑地填进肚子里,变成了这许多
来他赖以为生的养分。
可就连这点垃圾,也是要争抢的,他的头忽然被人一把按住,按进了满地的糊涂里,鼻腔被堵住,他从喉咙里发出羸弱的哀嚎,枯瘦的四肢挣扎着。
费尽全力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那是县城里原本的拾荒人,这里的东西,都是他们所霸占的供奉。
没比他大多少的男孩满脸戾气,瘦得像木
的脚重重踢打在他肋上,也硬的像木
,年幼的欧
浔被打的呕吐出声,几乎要昏厥在这静默的后巷里,他
了怯,想要逃跑。
那男孩却不放过他,一脚一脚地踢着他的肚腹、面门…他鼻孔
出血来,面上擦出血来,口中也满是腥臭的血气,透过掩映在脸上的
发,他看到了那男孩咬着牙的脸,双眼里仿佛有幽幽的鬼火,漆黑无光的夜晚里。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杀意。为什么?凭什么?就为了这样的泔水,就要夺走他的性命吗?可这样的世道里,为了活着。
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男孩的拳头和脚一次一次地落在他枯瘦的身体上,他的骨头咯咯作响,几乎要为这暴
的攻击而碎裂。
一下、两下…他眼中摇摇晃晃地透入碎裂的星火,隐隐约约的,又有火焰在他喉咙里烧灼起来,那是种奇怪的情绪,从喉管一路烧到胃里,又汹涌地蔓延到脑海里。男孩想活着。
所以要杀掉抢食的他…可他也想活着。要怎么做呢?要怎么做,才能从这炼炼人世、从这用尽全力的毒打里活下来呢?他干枯的手臂无措地抠挖着。指甲在石
里抓挠,翻折出血来,而他已经感觉不到这种痛意了。
脑中沸腾着的,尽是满满的不甘和恨意。不甘什么呢?又在恨着什么呢?他不知道,在他
着气停下敲击了无数遍而酸痛的手臂,看着面前男孩已经被血污遮盖得看不清面孔的身形时,看着男孩唯一完好的一只眼睛里的茫然与仇恨时…他还是分不清自己的情绪,他读过书,本该为自己的暴
而忏悔,但他不想,他活下来了。
本该为自己的幸存而庆幸,但他也不想,他只是,像这天下碌碌活着的万民一道,终于学会了在吃人世道上苟活的道理。对啊…这世间便是如此啊…食物是有限的,若他吃到嘴里。
就会有别的人饿死,若他得到了几捧干柴,没有薪火傍身的人就会冻死…只有争抢,将自己的东西牢牢握在手里,半点不肯退让,才能竭力活下来啊。贫民如此,富豪之家亦无分别。教他轻身功夫的游侠被一刀砍死时,他不过十五,红的白的黄的东西溅到他的脸上。
他也只有心里一点点的怆然,就连习惯性的干呕都不再有了“是这小子吗?”穿着
良黑甲的军士们骑着高头大马,像小时夜夜
身的梦魇一般,踏破宁静的农家小院,急奔而来。为首的人从游侠尸身上收回长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
轻蔑。
“是他,我去叫大人。”那位“大人”便是他的身生父亲、杀母仇人。见到他的第一面,幼年时深藏于心的噩梦便浮于眼前,母亲僵死的身躯,燃烧的小院…欧
浔怕得发僵,面色难看得吓人。
“原本你死了便罢了,活在外面也算,偏要跟着不三不四的人一路
进了西山欧
领地,虎神嗅到在领地内出现了嫡系血脉的气味,吩咐我来料理你。”
父亲冷淡地打量着他比起欧
族人更加纤细的身体和文气的面孔:“如今族中缺人,你若是个能成事的,留着你也不成问题…”
“
你妈!老子要你狗命!”他缓过劲来,多年的怒恨怨怼一齐袭上心头,下意识地吐出两句市井横话,从
间拔出脏兮兮的短刀便突袭而上。
直到被
在地上,手臂被拗断关节,他痛得面色扭曲,仍然咬着牙,从
发之下仇恨地看着“父亲”恨不得生啖其
,生饮其血。“父亲”却忽而笑了:“还是个有气
的…罢了。
留着他,让他看看,欧
氏能给他的,和他那不值一提的仇恨,他到底要选什么。”到底…要选什么呢?回到欧
氏。
他好像得到了很多。一个文质彬彬的名字,一个强族的姓氏,他有最好的老师,也学着最
良的功夫,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一车一车地送到他面前,貌美如花的侍女低眉顺目地侍候着。
往日里见他就打的兵卒现在只会恭敬地伏下身体,刚愎自用的愚蠢兄弟,也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
钱财、声望…仿佛只是一个眨眼,前半生的痛苦挣扎就像泡沫一样碎裂了,他到底还在抗拒什么呢?他那样辛苦地努力着。本就是为了这样的生活吧?他究竟想要什么呢?“…霍坚本就是我宠爱之人,与你不同。”
清冽冽的声音响起,美貌如星的神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只有抵触和猜忌,她回身看向自己的护卫。
就仿佛看到了掌心的珍宝。欧
浔感到惊疑。神秘不都是视凡人为玩物的吗?霍坚与他出身相仿,经历类似,为什么会被神明倚重呢?可越看,他越感到不甘。霍坚只是个愚钝的、烧尽了的枯碳,蠢笨、愚忠、无可救药,他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没有人爱着他欧
浔?
他仿佛大梦初醒。这苦与
织的一生,他被恨人恨,被人伤害,却唯独没有谁在爱他。母亲曾经爱他,抱着他细细学语,不管他是弱质幼儿,还是蹒跚孩童,也不管他将来是否能出落得为她撑起一片天,她都爱着他。可母亲已经被父族的铁骑踏碎,就连一星半点的回忆,都快要消失忘却。
余下的…若他扒去这身计谋擅略、武学
炼的皮囊,
出最里面那具肮脏腐臭的野种模样,又有谁肯靠近他?他曾经是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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