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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看着眼前蒲川
 谁都知道这只是一场戏,只有郓国公哭得几晕厥,回来大病一场,还掉了一身膘,看着倒有了几分真。

 沈穆时倒是无所谓,他与武帝绑在一起,一个佞臣的名声反正是跑不了了,因为有了这点情,沈穆时也算知道郓国公禀,和素娥姗姗来迟,他果然也未做怒。

 郓国公在的倒是间雅室,沈穆时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长案前和个面目寡淡的中年儒生饮酒。窗沿上还有个束发蓝衫的人在击羯,侧着身子看不清脸。

 可是击羯的姿势十分漂亮,头昂如松、手落如雨,那鼓点缓如轻骑远逝、疾如惊雷骤发,真如金声玉振一般,一时众人皆默,等他将羯曲击完。曲罢。

 那人从窗台上跳下来,莞尔一笑,眉眼风,多情又似无情,竟是个十分琳琅俊美的青年。沈穆时颔首:“好曲子!”那青年也在看他,昂首赞道:“好人物!”

 众人一起哈哈大笑,此时郓国公才道:“子辰却是来晚了!”沈穆时已梳洗过了,换了件牙白色的直裰,随意轻便,洁净明朗,他在郓国公对面盘腿落座,大方道:“既来晚了,自罚三杯。”

 “知你酒量好,罚酒岂非太便宜你。”郓国公摇头,又看垂眉跪坐在沈穆时身后的素娥,白胖如弥勒的脸上浮起一缕心照不宣的笑:“原来有美在怀,怪道瞧不上我的胡妾。”沈穆时不以为意:“家中小奴,姿平庸,当不得国公爷一夸。”

 众人言笑晏晏,郓国公介绍完沈穆时,指着那儒生道“这位名叫陈循,字世用,灵华寺的了尘大师举荐给我,暂时屈才在我府上做个幕友。”

 灵华寺是皇家寺庙,颇有几名得到高僧,住持了尘大师却有点凡心未了,不像方外之人倒有点像保媒拉纤的,和宗室勋贵都走得近,灵华寺在他手里香火越发鼎盛。

 那儒生一副清高样,见了尚书大人并不上赶着巴结,只当平常文士相,见礼后道:“久仰大人文名,可惜《五蕴集》后,不见大人文墨久矣。”

 沈穆时知道郓国公自己骨头软,就喜爱脊梁硬的,估计这幕僚也是投其所好,他也不点破,只淡淡道:“近年汲汲俗务,不敢再着言见谬。”

 郓国公又介绍那青年:“这是我一故友之子,名叫蒲川,如今在国子监。”那男子齿一笑,竟有一丝顽皮:“蒲川不学无术,不过是花钱捐来的监生。”

 大齐国库空虚,武帝便重开了捐监之门,让那些富庶商户求个出身,若要谋官,还得再考。叫陈循的儒生眼里了一点讥诮之意,沈穆时仍是一派雍容闲雅:“英雄不问出处,捐官亦是起步。”浑似没听到那“蒲”姓。素娥没有他的涵养工夫,屡屡抬头看那蒲川,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关联。

 然而很难。舅舅身形魁梧,又蓄须,看着更像关西大汉,然而这蒲川面如美玉,眸似飞星,谈笑间神采飞扬犹似少年。

 素娥多看了蒲川两眼,对方向着她微微一笑,素娥从不知道男人也能笑得这般华美,真是粲若花也不为过,偏还没有半分女气,说不出的坦自然。

 郓国公好似真的是请沈穆时来随意坐坐的,聊了点山水意趣,聊了点宗室旧闻,渐渐提到朝廷,最后问及重开海的事。次辅左长青三年前便提过此事,被首辅冯廷和斥为“通倭”两人相争不下,此事就此搁置。

 沈穆时悠悠倒了一杯酒:“圣上从未提及,国公爷从何处知晓此事?”“朝廷向来止海民私自出海通商,擅造双桅以上大船都是死罪。

 近有月港海商罔顾令,造违制大船下海被抓,市舶司竟以‘造船的和出海通番的不是同一人’而免其死罪,朝廷的意思不是很明显么?”

 沈穆时仍是不表态:“此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我竟不知国公爷还关心海的事。”“家大业大拖累重,谁活着也不能餐风饮。”这老家伙惺惺作态。

 他不关心朝堂上谁死谁活,摆明了只想捞自己那一杯羹,不要脸得理直气壮。沈穆时倒笑了:“若是有信,定然及早知会国公。”郓国公得了他的话,明显松弛下来,连腆着的大肚都显得活泛了,又得寸进尺道:“其实还有个事,我听说张贺有个庶女如今在你那儿…”

 “国公爷和张贺也有情?”谁敢承认和逆情,郓国公还在酝酿措辞,蒲川已然离席,对着沈穆时一揖到底,肃容道:“实不相瞒,张清光本是小人表妹,家父临终前还一直惦记,要我设法相救,实在是小人有心无力。

 今得遇大人,还请大人成全。”沈穆时稳坐不动:“蒲万里已经过世了?”蒲川悚然一惊,今天约沈穆时前来也是郓国公出面下的帖子,然而对方竟然已经将他打听清楚了,他心念电转,面上不:“小人是过继给蒲家的。”说起来也不复杂。

 不过是李家一对旁姓孤雏受本家欺,大哥行商归来,发现家主已经将幼妹赠人为妾,他一气之下离了本家,因缘际会受了蒲氏赏识,又几次为对方搭救,索将小儿子过继给了对方。蒲川口才甚好,将这过程说得一波三折,看上去也是情真意切。沈穆时仍是一派温文:“人确实在我这儿。

 不过我已是收用过了,若是还你,又当如何?”蒲川毫不犹豫:“接表妹归家乃是家父遗愿,若大人肯成全,某自当竭尽所能照顾好她。

 倘若朝廷真要开海,蒲氏不才,也有二十八张海图,愿意献给大人。”原来认亲是假,投诚是真。素娥跪在沈穆时身后,手心一片冰凉。

 就见他头也不回,用那一惯温醇好听的声音淡淡道:“一介妇人,如何与二十八张海图相比,怎么听,这买卖也是赚了。”***自古以来,文人赠妾都是件雅事。什么“红粉换良驹”

 “佳人酬客卿”…人人都当是佳话,谁关心被换的女子怎么想?左右身契在人家手里,为奴为婢,也就比一个物件儿多了一口气。

 道理都懂,轮到自己,才知道一刀捅下来有多痛。素娥浑身的血都冻成了冰碴,只盼着沈穆时能再说句什么话,把这事儿圆回来。然而他什么话也没有,只悠悠然斟了一杯酒,广袖翩然递到她眼前。

 “一杯新酒见故人。去,给蒲公子见个礼。”素娥的泪都涌到了眼眶,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她浑浑噩噩地接过酒杯,浑浑噩噩地走到对面,她看着眼前的蒲川,蒲川也在看她。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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