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瞧不起他。
自德国留学归国后,她曾透过各种管道辗转打听温泉的消息。她以为,经过这许多年,他想必已开始在职
界崭
头角了。
可他没有。
当时从友人处得来的消息,竟是他留在绿园镇的小学教书,兼任学校
球队的教练!
不仅没有站上职
舞台,连球员也下是,只是个乡下小学教师兼
球教练!
这算什么?
当年教她有梦、要她追梦的人是他,如今他却反而自毁诺言?耍她吗?
她愤慨、怨怒、痛恨,百般复杂滋味缭绕心头,甚至有一种遭受背叛的感觉。
他不但背叛了两人的友谊,背叛了她生平第一份自认珍贵的友谊,还背叛了自己的诺言、背叛了她信任他的心。
她厌恶他、鄙视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他。
可她,还是见到他了。
“可恶!”她低声诅咒,忽地坐起身,气愤地
了
一头
发。
没想到刚到绿园的第一晚,便为了那个她早该遗忘的男人翻来覆去,严重失眠。
眼见东方已泛出鱼肚白,她干脆翻身下
,至浴室盥洗沐浴,待一身清
后,才裹着白色浴巾,一面吹头,一面欣赏窗外景致。
虽说答应帮凌非尘这个忙,大半是为了赌气,可他说得没错,这座小镇的风景确实宜人。
多年不见,绿园镇丝毫不比她记忆中的逊
。远处藏掩在晨雾后的山峦起伏的棱线依然美丽,近处朝阳下一片绿油油的田亩也依然苏活。
莫语涵心一动,忍不住推开窗。冬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她深深
了一口,一面放纵眸光
连。
与一些凌乱的小镇不同,绿园镇显然相当注重街道规划,马路又直又宽,两旁的房屋栉比鳞次,不论是水泥灰或砖块红,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虽然经济不好,却没有失了骨气,起码将自己的家园整理得井然有序。
又或者,她看到的只是最繁华的一面?毕竟这镇上唯一的旅馆是位于镇中心、商业最活络的区域。再往偏远处呢?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比如…外公以前住的地方?
她忽地凛神。
明明立誓过不再想以前的事了。过去在这里的一切回忆,她要全部遗忘。
何况她只是代表客户前来负责了解土地移转情况的,小镇的经济发展、镇容形象,干她何事?就连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凌非尘也未必关心,她何必多此一举?
早点把事办完,早点走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定决心后,她立即准备换装。考虑到今
可能要四处奔波,她挽起墨黑的长发,穿上一袭黑色西装式
装,颈间松松系着水红丝巾,为一身男
化的干练添了几许属于女
的柔媚。
提起一方扁扁的黑色公文包,她下楼至装潢简单的饭厅用早餐,虽然独坐最角落,仍清楚地感觉到来往的客人与服务生朝她投来的好奇视线。
她假装没发现,好整以暇地用完中式早餐后,来到柜台前,请求叫车服务。
“莫小姐想去哪里?”柜台小姐问。
“就在这个镇四处绕绕。”她说“能不能帮我安排一辆出租车?可能需要一整天。”
“这个嘛——”柜台小姐有些为难“不好意思,我们这个镇很小,平常也没什么出租车,如果要租机车的话,我倒可以介绍…”
“我不会骑机车。”莫语涵拒绝这个提议“可以租车吗?”话才刚出口,她立即惊觉自己问错了。
一个连出租车都没有的乡下小镇,怎么可能提供汽车出租?她这话问得可蠢了。唉,她为什么要来到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呢?
“这样吧。”看出她不愉快的神色,柜台小姐急急接口“我请镇长来接你吧,他说过要好好招待你…”“不用了。”莫语涵阻止她。
她今
不想应酬,只想快些巡视完双城集团打算开发的土地区域。看来只有走路了,反正这座小镇不大,大概走不了多久便能绕完一圈。
她旋身,刚刚前进几步,便见旅馆老板娘气
吁吁跑来。
“等一等,莫小姐。”老板娘在她面前停定,胖胖的脸上堆着友善的笑容“你要出门了吗?”
“是。”
“你需要用车吧?”
“嗯。”“这个给你。”老板娘拉起她的手,将一串钥匙
入她手中“车子就停在我们旅馆旁边,你出去往左转就看到了。”
她微微愕然“你要把车子借给我吗?”
“不是我的车啦,是阿泉的。”老板娘笑道,国台语
杂。
阿泉?她一愣。
以为她听不懂台语,老板娘补充说明:“就是温泉啦。昨天不是他送你过来的吗?后来他就把车钥匙留在这里,说你一定会用到。”
温泉要借她车?手中的金属钥匙似乎热烫了起来——“他为什么要借我?”
“哎,他这个人就那样啦,很热心的。镇上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嘛有在帮忙,大家都嘛好喜爱他。你不知道,我们镇上好几个阿婶都想将女儿嫁给他呢,可也不知道少年人在想什么,到现在三十岁了还不肯成家…”
“有脚踏车吗?”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老板娘的滔滔不绝。
她愣了愣,疑惑地望向莫语涵冷若冰霜的脸“什么?”
“我不需要开车。”莫语涵将车钥匙递还给老板娘“我想这里应该租得到脚踏车吧?”
“可以是可以,可是开车不是比较方便吗?”
“我想租脚踏车。”淡冷一句。
“哦。那…好吧。”当头被浇一盆冷水的老板娘热情的笑容一敛,眉头攒起。“隔壁就有在租脚踏车,是老蔡夫妇开的,他们人都很好,价钱也公道,也不必押证件什么的,你…”“谢谢。”没给老板娘继续叨念的机会,莫语涵淡淡颔首,转身就走。
老板娘愕然瞪着她背影,不
愤然冷啐:“跩什么啊?台北人就是这样!”
不大不小的声量正好追上了莫语涵,拂过她耳畔。她只是冷冷一笑。
从小就习惯接受各种冷嘲热讽的她,连同事们封的外号都能坦然接受了,又何况一个小旅馆老板娘的无聊评价?她根本不在乎。
她昂起下颔,笔直的步履丝毫不
,唯有在经过一辆银蓝色ALTIS时,稍稍一凝。望着昨天曾搭过的轿车,好半晌,才收回深思的眸光,继续前进。
她不肯借他的车。
听着手机里旅馆老板娘一句句气愤的抱怨,温泉只能苦笑,一面温声劝慰,安抚老板娘的怒气。
这胖胖的中年妇女一向待人和善的,在镇里以单纯热情而出名,莫语涵竟连她也能惹恼,真是…唉,这女人何时才能改改那执拗的脾气啊?
她不肯借他的车,宁可骑着脚踏车环绕整座小镇——她不是一向讨厌骑脚踏车的吗?或者对他的排拒已经强过了那份厌恶?看来她真的对他很感冒。
切断电话后,有好一会儿,温泉只是握着手机,怔怔望着远处的山峦发愣。直到一声尖锐的呼喊唤回他游走的心神——
“教练!教练!”
他忽地凛神,低头望向一群正等着他发号施令的孩子。
“教练,你发什么呆?”其中一个身材最高大的孩子抱怨“快点啦,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到山上练球的吗?”
“对啊,我们很期待耶。”另一个胖胖的孩子接口“拿
球玩生存游戏,一定很赞!”
“快啦,快啦。再下去太阳都要下山了啦。”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强拉他前进。
他不
莞尔“急什么?现在才两点,离太阳下山还早得很。”
“等我们上山都快三点了,还要听你啰唆游戏规则,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胖男孩道。
“嘿!敢嫌我啰唆?”他掐住胖男孩胖胖的脸颊“懂不懂尊师重道啊?看来我得打个电话约谈你老妈哦!”“不、不、不要啦,教练,算我说错话了。”胖男孩哇哇叫,皱着一张脸“千万不要约谈我妈啦。她最爱大惊小怪了,说不定会罚我
足耶。”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就怕独自拉拔他长大的母亲。
“看你可怜,今天就饶了你。”温泉松开手“走吧。”敲了他头一记。
“好耶!走啰!”
一群孩子又蹦又跳,满怀期待地跟着教练兼老师往山的方向走,穿过一方田畦后,一个蹲踞地面的身影忽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老师,是一个女人耶。”
“好象不认识。她是谁啊?”
“啊,我知道了。她是那个女律师!”
孩子们叽叽喳喳,望着正弯身检视脚踏车的女
形影,指指点点。
温泉心一动,排开挡在面前的学生,落定女人面前。
“怎么了?”他温声问。
莫语涵闻言,身子一僵。良久,方慢慢扬起容颜。
温泉一震。怎么搞的?她全身怎么会弄得如此狼狈?
头发
淋淋地散
着,白皙的脸颊染上了尘泥,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到处是夹杂着灰黄两
的印迹。
“你跌倒了吗?”他又惊又急,连忙展臂
扶她起身。
她推拒他的扶持,自行站起身子,虽一身凌乱不堪,背脊仍傲气地直
着。“我没事。”冷冷一句。
“还说没事?你全身都脏了!是不是跌倒了?有没有受伤?”
视线一落,焦急地梭巡她全身上下,不意在她肩头发现一小片白色碎片。
“这是——”温泉伸指拈起,竟发现那是蛋壳残骸“有人对你丢鸡蛋?”他问,眉宇阴沉地收拢“是谁?”
她不语,白了他一眼,显见是要他别多管闲事。
他拳头一紧。
虽然早知道半数镇民并不
她来,也知道有某些人对她所代表的双城集团心存怨念已久,可他料想不到他们竟会失却理智,以丢掷鸡蛋的行举朝她宣
昂不满的情绪!除了对她丢鸡蛋,他们还做了什么?推倒她的脚踏车吗?
“我看看。”不顾她的抗拒,他径自蹲下身,仔细检查脚踏车。“车轮的绞炼松了。”他说,一面动手修复。
“不用…”
“不用我管是吗?”他抬头,瞥了她苍白的容颜一眼“我偏要管,管定了!”
“你——”她怒瞪他。
而他只是漫不在乎地耸耸肩,低头继续修理。
一旁看着他仗义之举的孩子好奇地围上来,看了满身泥泞的莫语涵一眼,又看着专心修车的温泉一眼,然后面面相觑。
“教练,你要修多久啊?”
“快点啦,我们还要赶上山耶。”孩子们催促着。
“今天不去了。”温泉回头,对他们抱歉地微笑“我待会儿还要送这位小姐回去。你们自己先回家好吗?”
“嗄——不去了啊?”孩子们异口同声,神情尽皆失望。
“明天再去好吗?”温泉安抚他们。
“你们干嘛啦?”见教练为难,身为
球队队长的男孩主动开口“教练难得把马子,别在这里搞破坏啦。走,走!都回去!”一面说,一面伸展长长的手臂赶人。
听闻队长发威,其它队员们倒也不生气,只是嘻嘻地笑,有的甚至还吹响口哨,嘲弄之意溢于言表。
“那教练,你就慢慢泡妞吧,我们先走啰。”
“千万不要请人家喝老人茶哦,现在的女生不喜爱这一套,会嫌你老土。”
临走,还不忘拋下叮咛。
温泉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却是无可奈何。确定车轮运转顺畅后,他站起身,朝神色僵凝的莫语涵拉开一抹歉意微笑。
“你别介意,语涵,孩子们就是这样。没恶意的。”
她没说话,冻立原地良久,才接过脚踏车手把,勉强对他道过谢后,提足就要上车。
他阻止她的动作“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我送你!”他坚持。
她又瞪他“你同情我吗?”
“嗄?”他一愣。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不用你
婆。”她冷淡道。
“我这人天生多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他暖暖一笑,径自抢回脚踏车手把,潇洒跨上。“走吧,我载你。”
她动也不动。
“走吧。”他劝她“跟我僵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对吧?”
她咬
,思索数秒,终于不情愿地坐上后座。
“抱住我的
。”他指示着。
她僵住身子。“我身上很脏。”
“抱住吧。”他回头,接过她捧在怀间的公文包,挂上手把。“难道你想跌下去?”
她这才不情愿地环住他的
。
温泉呼吸一颤,忽地强烈感受到她柔软的娇躯,就像当年,她总是轻易
动血气方刚的他…
不能再想了!
他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用力踩动车轮。
“你果然长大了,变重很多呢。”他半开玩笑。
“嫌我胖就不要载啊。”她呛话。
“我怎么敢嫌你胖呢?小姐,你的身材可比我在电视上见到的那些女明星好得多呢。”
“…”“你不要告诉我没人这么对你说过。”
她冷哼“这种话我听太多了。”
“说得也是。”他微笑“你从小就长得像洋娃娃一样,一定有很多人称赞你。”
“长得漂亮不一定有什么好处。”她讥诮地说。
“为什么不?人天生爱美啊。你不喜爱自己的长相吗?”
“对。”
他扬眉“为什么?”
一片沉默。
就在他以为她又要驳斥他多管闲事时,她忽地涩涩开口:“我上国中时,开学第一天就被学姊甩了好几个耳光。”
他背脊一僵,
不住回头望她一眼“真的?”
她点头,面无表情。
“为什么?只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吗?”他不敢相信这样的推论。
她却一口承认“没错。”
他愕然。
“因为我长得漂亮,学姊欺负我、同学嫉妒我、学妹讨厌我,就连老师,也觉得我自恃容貌而骄,不是个好对付的学生。”
“所以你的国中生活很难过啰?”他继续骑车,刻意保持平淡的语调。
脚踏车在午后
丽阳光下,穿越蜿蜒小径,微风令莫语涵
润的发更加凌乱,她不耐地拨去。
“也还好,反正我个性也怪,本来就不受
。我比较烦的,反而是男人的騒扰。”
騒扰?温泉涩涩扬
。不会是指他吧?
“…在德国念书的时候,我的指导教授经常对我
騒扰,有一次甚至还暗示,要我陪他上
才让我论文口试过关。”
“什么!”他
然大怒,猛然停下脚踏车“他竟敢这样?”回望她的黑眸燃烧烈焰。
相较于他的愤慨,她显得冷静,语调仍然平稳。
“我打了他一巴掌,把这件事闹得全校皆知,最后学院董事不得不解聘他。”
“你做得没错!”他悻悻然“这种人本来就该受点教训。”
“可后来董事会却对我说,如果可能,希望我尽速离开学校,他们愿意破格马上发给我毕业证书。”
他皱眉,眸光一沉。
“你脸色不必这么难看。”她淡道:“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我习惯了。”
“那可不一定,起码这个镇上大部分的人还是热心淳朴的。有些人可能脾气暴躁了些,可是他们没恶意,只是…”他顿了顿,神色掠过歉意“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她又是长长瞪他一眼“你这人真奇怪,又不是你的错,道什么歉?”
“也对哦。”他摸摸头,笑了,又是那种阳光般的灿烂。
她一窒,心韵莫名一
。不知怎地,在如此阳光的笑容映像下,她忽然对自己一身的狼狈感到尴尬。
为什么…偏要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呢?现在的她,想必奇丑无比吧?
她咬
,不自在地拢了拢一头
发。
“啊,你一定很想赶紧洗个澡吧。”注意到她的不自在,他连忙跨上车,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虽是承受了两个成人的重量,脚踏车仍然飞快地前进。东台湾的冬风并不冷,在阳光辉映下甚至带着些暖意,
面拂来,格外舒眼。
颠簸过一条蜿蜒于溪畔的小径,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一栋三层楼高的透天厝前,温泉也停止踩动踏板。
“到了。”说着,他率先翻身下车。
她愕然,跟着下了车,蹙眉瞥了眼前的房子一眼,眸光才回到他脸上“这里不是旅馆。”她一宇一句,慢慢说道。
“我知道,这里是我家。”
“为什么载我来这里?”嗓音微微尖锐。
“你不会想要这副样子回旅馆吧?那里人多嘴杂,保证不到两个小时便会将流言传遍整个小镇。”他解释,星眸含笑。
意思是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满身泥泞的糗样了。
莫语涵玉颊一红,神色却仍倔强“那又怎样?我不在乎。”
“走吧。”他笑着拉起她的手“借我家浴室梳洗一下要不了你的命的。我还可以借你我妹的衣服,让你换了舒服点。”
“我才不要借你妹的衣服。”她嘟哝抗议,步履却已自动跟随他“谁知道换了衣服后,你们镇上的人又会怎样
传谣言?”
“说得也是。”他回头,朝她鬼鬼地眨眼“说不定会以为你在野外跟男人幽会偷
。”
“什么?”她一惊,容
铁青。
“开玩笑的啦。”见她眼神闪烁不定,他方
一启,进落清朗笑声“要是你真这么怕的话,大不了我替你把衣服洗一洗,烘干以后再穿回去啰。”
他不容她再犹豫,一路牵着她进门,穿过栽植着桂花树的院落,来到窗明几净的客厅,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进浴室。
“我待会儿把我妹的衣服放在门口,你洗完澡再换上吧。”
“你——”她犹豫地望着那与洗衣间只有一扇雾玻璃门之隔的浴室。
彷佛看透她脑海思绪,他又笑了。“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谅你也不敢!”她瞪他一眼,昂起下颔,高傲地踏进浴室。
他凝望她背影,端正的
漾开浅浅
痕,带着点无奈,却有更多难以言喻的宠溺。
莫语涵告诉自己,她根本不在乎那个没志气的男人怎么看她,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失去形象而已。
于是,她在浴室里磨蹭了许久,对着镜子仔细理妆,虽然他妹妹的棉质连身长裙,穿上她的身成了七分裙,十分长袖也只剩七分,可身材窈窕的她,穿什么都好看,最后,镜中果然反照出一道美丽优雅的倩影。
她这才满意地对自己点头。
拉开浴室门扉,她跨出步履,正打算拾起搁在洗衣间地面的脏衣物时,却发现它们早已被拋落洗衣机,顺着温柔的水
旋转。
是他放的吧。
她瞥了一眼洗衣机的控制面版,发现他细心地使用最弱的漩涡,而且也将西装外套和长
分别装入洗衣袋才丢进去洗。
“那家伙,
有常识的嘛。”
她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似乎是比一般的男人细心些。
角拉开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笑弧,她先站在一边等待衣服洗净后,将它们丢入一旁的烘干机,然后才踏出洗衣间,穿过走廊,来到阔朗的客厅。
一阵食物的香气袭来,她嗅了嗅,这才想起自己还未进中餐。
“你吃过了吗?”此时温泉自厨房捧出一锅粥,见到她扬声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不…”辘辘鸣声在胃部响起,她尴尬地顿住。
“一定饿了吧。”他微笑,在餐桌上摆开碗筷“我听说你一大早就出旅馆了,肯定忙到忘了吃饭吧。过来吃一点。”
她没拒绝,走更餐桌前坐下,望入锅里——
半黄半绿的蔬菜、绞碎的蛋屑、猪
丝、章鱼片、
松、海苔…
七八糟的东西混成一团,看来怪异至极。
“这是什么?”她秀眉一蹙。
“这个啊,是我们温家特制的温氏什锦粥,很好吃的。”他自夸自赞。
“什么什锦粥?”她不屑地撇
“根本只是把吃剩的东西全丢在一起的大杂烩嘛。”这种莫名其妙的食物怎么可能好吃?
“嘿!可别瞧不起我们家的大杂烩,不信你尝一口,保证滋味好得你赞不绝口。”说着,他舀起一匙,送抵她
畔。
她不客气地含入,咀嚼数秒,容
忽地一亮。
“怎样?不错吧?”看出她的讶异,他得意地扬了扬眉。
“是…不错。”她不情愿地承认。
“乡下料理
糙归
糙,味道还是可以吧?”温泉星眸因笑意而闪亮。
他一定要这样
她吗?她睨他“…还可以啦。”
“那就多吃一点。”他说。为她盛粥斟茶,尽心忙碌。
她看着,不
心弦一扯。“你干嘛…这样对我?”藏在桌下的双手在膝上绞扭。
“怎样?”他在她对面落坐,凝望她的眼笑意盈盈。
莫语涵十指更加收紧“我昨天那样说…你不生气吗?”明眸水雾弥漫,既是不满,也是
惑。
他眸光一黯“你说得没错。”将筷子递给她“骂得很对。”
“嗄?”她愣然。
“我那时候的确不应该故意跟你断了音讯。”他望她,眼中满蕴歉意“请你原谅我。”
“事到如今,道歉也没意义。”她淡道。接过筷子,借着吃粥的动作掩饰面上神情。
他深深望她,从她依然半
、垂落的波
发绺,到她垂敛在眼下、宛如黑色羽翼的美丽长睫。墨黑的发与睫,衬着她白皙的容颜更加晶莹剔透、清雅动人。
她真的很美,多年不见,她更美了,褪去了青春少女的稚
,更添了几分妩媚
感的风情——
他心神一动,不
涩声唤道:“语涵。”
“怎么?”她漫应。依然埋首,不肯看他。
“如果你愿意听…”
她锐声截断他,菱
噙起淡淡嘲讽:“如果你是想解释,我告诉你不必了,我不想听。”不论是什么理由,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无法挽回,她也不想挽回。
他看着,深眸掠过压抑,领悟到她告别过去的决心,也不再多言。
“喝一点茶吧。”待她一碗粥吃得差不多,他将一只盛着澄黄
体的老人茶杯推到她面前“冻顶鸟龙,很
的。我记得你以前很喜爱。”
“现在不喜爱了。”她冷淡地将茶杯推回“现在的我,宁愿喝咖啡。”-
切都变了。
他明白,她是藉此暗示他这一点。
他默默瞪着茶杯,愣了。
莫语涵径自站起身,环顾四周环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他跟着起身收拾碗筷。
“你父亲跟妹妹呢?”
“我老爸过世了,小红豆现在在台北工作。”他一面说,一面将用过的碗筷拿到厨房水槽。
莫语涵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他俐落的洗碗动作,看来他似乎很习惯做家事——“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是啊。”
“那你平常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他说“听音乐,看电影吧,有时候也会玩计算机游戏。”他拾起抹布,擦干洗净的碗盘“单身汉的生活其实
无聊的。”
“你…可以娶个老婆啊!”她想起早晨旅馆老板娘说过的话,微微攒起秀眉“你们镇上的人应该都很早婚吧。”
“没遇到合适的人啰。”他耸耸肩。
“不是有很多婶婶阿姨想让你娶她们女儿吗?”念及此,她语调不觉变得讽刺“怎么?难道都没有中意的?”
他讶异地扬眉,星眸瞥向她,若有所思。
“干嘛这样看我?”她没好气地睨他。
“奇怪,你不是一向不爱说话的吗?怎么今天问题这么多?”
她一窒。是啊,她管他这么多做什么?他一个人在家里怎么打发时间、娶不娶老婆,关她什么事?
她咬
,暗暗责怪自己无聊。“只是…随便聊聊而已。”她找着借口“否则在我等衣服烘干的这段时间你要我干嘛?总不能跟你相对两无言吧?”
“说得也是。”他微笑“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结婚了吗?”
“没。”
“有男朋友吗?”
“关你…”瞋怒的反驳未及落下,他便及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好,不关我的事。只是问问而已嘛,总不好要你待在我家,跟我相对两无言吧?”戏谑地将她说过的话掷回。
她狠狠瞪他一眼。
他却不以为意,忽地像想起了什么,星眸一亮“对了,要不要去看?”
“看什么?”
“跟我来就知道了。”说着,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厨房外走。
她瞪着两人
握的手。
他怎能…毫不介意地这样牵一个女人的手?与他重逢不到两天,这究竟是第几次他拖着她这样走了?而她为什么每回都还是无法抗拒,乖乖跟随着他,就像十七岁那年一样?
一切应该都变了,不是吗?
只是有些事、有些感觉,却又彷佛从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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