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想他聂飞自小便是个无父无母、
街头的重病乞儿,曾以为最后的下场,不是饿死、病死,就是因偷窃而被人活活的打死。
但也许是前辈子烧过好香,几年前竟万分幸运地巧遇一位隐世高人,当他伸手要扒高人的金袋子时,却被反手捉住手腕,并被高人认定他骨格清奇难见,不但收他为徒,还带他上山治好病,且将武功绝学传授给他。
要不是师父,别说他现在能活跳活跳地在江湖上纵横游走,当年他能不能活著长大,恐怕都还是个问题。
学成下山之后,他不像师兄关天逸一样,有一座“关家堡”等著他打理,只好这边替人出出力、那边为人跑跑腿,各种杂役类、保镖类的工作都接,只要对方能让他有得睡、吃得
就成了。
近
来,因为一直找不到工作,饿得七荤八素的他,看到众人议论纷纷地围聚在张贴于街上的征人告示前,立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撕下告示,打算登门应征,只求先能吃
再说。
到了袁府后才发现,其实对方要他做的工作满简单的,就是让他专门守著年仅十岁的袁家小小姐…袁敏依。
另外,只要小小姐从睡眠中醒来,就得立即通知袁家人,并且在一旁随时待命,输送内力,护住她先天孱弱的心脉。
输人内力,是项吃力不讨好、而且有些自伤的行为,凡是有些常识的习武者都知道,也因此,之前张贴出告示时,才会惹得众人议论纷纷吧?
但,聂飞认为内力修为就算再强厚,没有吃饭,照样会饿死,因此内力如有耗减,再勤练补回来就是了。
被带到袁家小小姐的
前,第一次看见那张几乎没照过阳光的雪白小脸时,他的心口突地纠结了起来。
这孩子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小脸上净是一片对病痛完全麻木的神情。
她的病情,据说连袁府里号称“神医”的老太爷,都摇头不已,束手无策,预测也许再活不过几年。
他看着她躺在
上,被爹亲及兄长们合力
上好几
吓人的银针,但她却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自己仿佛一捏就碎的瘦弱小身子,好似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干她的事一样。
“快输内力!”袁家人催促他。
他坐到
边,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瘦得不可思议的手腕。
她微微抬起又浓又长的眼睫,扇了一下下,接著又漠不关心地垂下眼睑。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内力催动施针的
位时,有如万蚁钻心的难耐痛楚,还是
出了她的眼泪,但她从头到尾仍旧不吭一声。
他看得出来这女孩儿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能会挂掉的小命,是袁家人不知散尽多少家财、使尽多少法子,才能挽留到现在的。
在他人眼中,她是受尽宠爱,但他对这孩子只感到万分同情。
她好像并不觉得活著有什么好,但因为家人的期待,所以她不反抗。
他记得当年还小的时候,就算病得快走不动了,仍然因幻想着吃上一口烤鸡腿,所以硬撑著一口气去扒人钱袋,这才让他的人生重新来过。
也许,这孩子也需要一个属于她自己发想的愿望,她才能真正地活下来…
***
在小女孩十一岁生辰这天,她的小脸蛋依然挂著一张了无生气的表情,面对家人的祝贺与小贺礼,偶尔会送出一朵疏离至极的微笑。
那像是老头子在等死的表情,早
得令人心惊。
聂飞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开口问了小女孩。
“依依,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他厚脸皮地借用袁家人唤她的小名,希望可以拉近她与他之间的关系。
“…”袁敏依张著那双瘦到眼窝都凹陷了的大眼睛,微微闪过一抹讶异,望了他一眼。
也只那么一眼,她便垂下眼去了。
嗯,吃的话题,好像没办法勾引她的兴趣耶!
“那…你有没有很想做,但父亲兄长却不让你做的事情?”
他想起师父叫他不准到后山去,他却偏要去后山探探险的反叛心思,一直被限制在
上的她,应该也有吧?
“…”还是没搭理他。
好吧,既然是他开了话题,她不回应,他也只好硬著头皮继续扯下去了。
“女孩儿长大了要披嫁裳嫁人的,你应该也想过吧?”
他屏息瞧着她。
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应,开始要
气的时候,却眼尖地发现她似乎摇了一下头…幅度非常的微小。
但他已忍不住大喜了。
有反应就是好事啊!
“有想过这一天吗?”他立即追问。
“…没想过。”
她顿了一下后,终于缓缓开了口。
短短三个字,他听得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这孩子说话了!
这孩子总算愿意跟他说话了!
“为什么呢?”他继续引导她开口。
“我等得到吗?”她轻声嘲弄道。
这孩子…语气也未免太早
了吧?!
“当年我也被断言活不久,可是,你看我到现在不是还活绷
跳的?”他拍拍
口说道。
“…真的?”她怀疑地盯著他。
“骗你做什么?”
只不过,他的症状是…只要有饭吃,就可以活下去。
“…”她张著黑白分明的眸子瞅著他。
他看着她的脸,忍不住猜想,这孩子如果能健康长大,肯定会成为一名小美人。
“我们做个约定怎么样?如果你努力活到十七岁生辰,我就娶你!”
不知怎地,他的脑子才闪过一个念头,嘴巴就自动说了出来。
“…等那株山樱开花吧。”她冷冷地指向窗外。
聂飞霎时气白了脸。
等山樱开花?
听听看,这是十一岁的小孩说出来的话吗?
没诚意!
不想嫁他就明说嘛,何必拐弯?
那株山樱…听说三年前就枯死了啊!
“好,就等山樱开花!”聂飞咬牙说道。
***
六年后
山樱,开花了…
在袁敏依过了十七岁生辰之后的某天,袁府里突然有人发现山樱的枝桠上,悄悄地开了两朵花。
袁家上下惊异不已,老一辈的人则直说枯木逢
,是个好兆头。
袁敏依站在窗边,带著惊愕的表情,直勾勾地望着枝桠上的两抹粉白。
她的心里一阵又一阵地揪疼拍扑,像有什么被挣脱了,亟
破
而出,紧握在身侧的小手,忍不住微微颤抖。
原来…她对生命、对未来,也有期待、许愿的机会吗?
那人说过,等她十七岁生辰,就要来娶她。
当时她只觉得这个承诺可笑至极,从不认为自己能活过十七岁。
就连祖父都曾断言她活不过十二岁,那人凭什么能约定她的十七岁?
但,她竟然度过了十七岁生辰…
她以为他的许诺太没诚意,因此当年故意回了那人,说等枯死的山樱开花了,才会嫁他。
没想到,山樱竟也在她十七岁生辰之后来凑上热闹,在此时开了花。
这样的巧合,是不是表示,上天已经在冥冥中应允了她的生命可以延续下去,让她可以对未来的人生有所冀望了?
她思考又思考后,终于决定要找到那个男子,要他实践诺言娶她。
***
四处打听之下,袁敏依才知道,当年默默无闻、还兼身无分文,来到她袁家打工,甘愿奉出内力,只求三顿吃
的年轻人,已经是当今被人誉为“天下第一”的天才刀客。
只是,他的谋生方式依然没变,还是在到处给人打零工。
居无定所、无
无业的男子,似乎不是个适合托付终身的好对象。
但是无所谓,她对人生从不奢求,她只想实现一个从来不认为能实现的愿望。
这个愿望是聂飞给的,就该由他来负责。
她在一家酒楼找到了他,来到他身后。
望着他的后背,发觉这些年来,他又成长了不少,不但身量比六年前更高,肩背的线条也比六年前更加厚实了。
“聂飞。”
她轻唤一声,忽然有些微妙的情怯之意。
聂飞才刚忙完一个工作,领到不少薪资,点了一大桌酒饭大吃特吃。
听到有人叫他,聂飞转过身来。见到唤他的人,是位大美女,他的两眼瞬间一亮,放出光芒来。
看得出来,他很喜爱看美女。
袁敏依心里微酸地猜想着,这些年来,他四处游历,应该见多了天下美女,不知道她的容貌,在他眼里算得上美,还是不美?
她忽然很想拉拉裙、顺一顺发尾。
“美人儿,来坐、来坐!坐下来边吃边说!”
聂飞大嗓门地招呼著,对她献上职业
的殷勤笑容,眼中更是带著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
他眼中浓浓的赞赏与惊
,让她的脸蛋微冒些许热气,心口也跳得有些急促。
“坐嘛、坐嘛,不要客气!请问有什么事需要聂某为你效劳的吗?”
他愉快地拉开身旁的椅子,并且伸手招来店小二,再添上一副茶水、杯碗。
她坐了下来,坦然地看着他,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我是想问你,何时要来娶我?”
“蛤?”
聂飞一愣,似乎被她的话吓到,说不出话来,才刚挟起卤牛
的筷子也顿在半空中,一个没挟好,
片从筷子间滑了下去。
娶她?
听错了吧…
对,不可能是这两个字的!他很快地否决掉。
也许,她是说曲她?取她?
还是…举她?
但…这些句子好像都不顺啊!
到底是哪个“取”啊?
“姑娘…聂某好像有点耳背,请再说一次好吗?”
聂飞挖挖耳朵,侧著头,很专心地等著听她重复一遍。
“我说,我已经满十七了,你可以照约定来娶、我、了!”
她的小脸一沉,所有的愉快情绪全都不翼而飞。
真的没听错?
她真的是要他娶她?!
聂飞张口结舌地瞪著她。
由于已经被吓得胃口全失,聂飞干脆放下筷子,双手环在
前,很用力、很拚命地皱眉思索。
他是在哪年、哪月、哪天,欠下这一笔桃花债的?
为了取信于雇主,还有维护“天下第一刀客”的名声,他早早给自己立下规矩,绝对不与雇主的家属女眷有所牵扯的。
“呃…姑娘…请问,你是哪位啊?”
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来,他只好硬著头皮请教了。
一股怒火冲上心口,袁敏依气得眼前一黑。
“我是你亲口承诺订亲的未婚
,难道你忘了?”她怒道。
她满心
快地找到他,没想到他竟然对她
出茫然的表情!
包过分的是,当她要他履行诺言的时候,他居然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般,嘴巴大张得可以
进两颗蛋了!
“未、未未未、未…”他严重结巴。
“未婚
!”她不太耐烦地帮他接完话。
聂飞强迫自己闭上嘴巴,用力
了一下口水,尽量镇静地面对她,把这个令他一头雾水的场面弄清楚。
“这位姑娘,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在下姓聂名飞。”聂飞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你是聂飞。除非你是假冒顶替的,我才有可能找错。”
“谁说我是假冒顶替的?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聂飞就是我。”他马上拍
脯保证。
“那就对了。”她冷冷地说。
“那…你自粕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他苦著脸。
真糟糕,想破了头,还是想不起她是谁啊!
“我是袁敏依!”
她咬牙说道,有些气结。
他真的认不出她?
原先要见他前的期盼与紧张,此时全被他相见不相识的反应给打散了,只剩下一股恼意与不甘
错的复杂情绪。
“袁?”
他歪头看着她,皱眉想了想,想了又想…
忽然,一阵灵光闪过,他立即惊愕地张大眼珠子。
“啊!你是袁家那个病恹恹得只剩一口气的袁家小小姐?!”
“你终于想起来了!”她哼了一声。
病恹恹得只剩一口气?
原来这些年来,他对她的记忆只有这样?难怪他会想不起她来…
“哇哇哇!原来是依依啊!好久不见,果真是女大十八变,依依现在变得好漂亮,我完全认不出来了耶!哈哈…”
聂飞拍了拍大腿,笑了起来。
能够在多年后见到她,实在是又惊又喜。
想当年,他对她那稚弱脆
的模样,心疼到了极点,当时总期盼她能活得久一点,多看一些人生的风光。
见到她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他的心里著实为她感到无比的高兴。
他的赞美,加上他亲切又自然地唤她小名的举动,让她稍稍心花怒放了一些,
角忍不住微微地扬起。
“现在认出来了?”她问。
“认出来了、认出来了!”
他用力点头,再加上两声“哈哈”
“那也记起你的承诺了?”她再问。
“呃…你还记得我们六年前的约定呀?哈哈哈…”聂飞持续地打哈哈,笑声一直没停止。
“看来你并没忘记是六年前约定的嘛!”她挑挑眉。
“没忘、没忘,我没忘!啊哈哈哈…”聂飞还在笑,但看得出来嘴巴已经有点酸,所以笑容稍稍变了形。
看出他的假笑,袁敏依感到被耍弄,
边的笑意倏地消失,改以恼怒的眼神狠狠地瞪住他。
“没忘记的话,就履行你的承诺,娶我。”她说道。
“等等!”他忽然抬起手。
“怎么?”她瞅著他。
“我还记得你那时是说,要等你窗口那株山樱开花,才会嫁我吧?那株山樱早就已经枯死,开不出花来了,所以我们之间的约定并不算数,对吧?”
他万分期盼地问道,怀抱最后一线希望。
“山樱没死,而且开花了,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袁敏依撇
,冷冷说道。
“呃…那个…重新栽的…不能算数喔!”
他想了想后,有些迟疑地开口。
“我何必骗你?开花的就是那株山樱!”她拍桌怒道。
“啊,是喔…”
聂飞缩了缩肩,抓抓头,没辙了。
但…
“依依,实在对不起,我不能娶你呀!”他
出非常为难的表情。
她一僵,整颗心凉了半截。
“为什么?你已经与别人成婚了?”
她问道,小拳头在桌底悄悄握紧。
“没有、没有!我哪敢害人呀?”他用力摇晃双手。
“那为什么不能娶我?”她眯起眼质问。
“我这个人,真的不适合娶
。不管哪个女人跟了我,都会吃苦的。我一人
就全家
,逍遥快活的,干么自找麻烦,多背一个包袱?”
“所以你不愿意娶我?”
“嫁给我真的只会吃苦啦!而且你想想看,如果我们两人联姻的话,就叫聂袁联姻,孽缘、孽缘,一听就是坏兆头啊!”他拧著眉心,万分诚恳地捧著
口说道。
“混蛋!你这个背信的家伙!我努力地活过这六年,就只等到了你这句抱歉?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念头,又何必开口承诺,让我空等待一场?”
真是好一个孽缘!她越想越气,忍不住反手就
出剑来,朝他劈下去!
“唉呀…”
聂飞吓了一跳,反
地跃开来,眼睁睁地看着椅子代替了他,壮烈地身首异处…
他没想到她竟然有练武,还以为她
间那把比一般尺寸稍短的佩剑,只是装饰用,拿来吓阻寻常的登徒子而已。
没想到那把剑竟然这么锋利,把他
股底下那张椅子一下子就削成了两半。
袁家对他们家唯一的女孩儿实在是宠得过分,竟然给她佩了一把削铁如泥、也肯定是名贵万分的宝剑。
还有,她这身功夫底子,或许也是受惠于当年他输送给她的内力…
险险痹篇她的剑后,聂飞抓起大刀“呼噜”一声就朝门外窜去,哪里还管他什么大侠的名气。
袁敏依也跟著追了出去。
“客倌、客倌!酒菜钱还没付啊…”酒楼的掌柜一见客人跑了,急忙在后头高声呼叫。
“喔,抱歉抱歉!”
聂飞腾了个空,顺势从怀里揣出几锭银子甩向柜台“咚咚咚”地嵌进柜台后方的柱子上。
“唉呀…我的银子啊…”掌柜奔到柱子前,苦恼又心疼地想着要怎么挖出银子?
酒楼里安静许久的酒客,则是开始
头接耳、议论纷纷。
聂飞是江湖知名的天下第一刀客,袁敏依则是神医世家袁府里最年幼的小小姐,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的注目焦点。
因此,两人之间的纠葛互动,全被四周瞪大著的眼睛瞧进、竖起著的耳朵听去了。
没多久,江湖上便传出了聂飞早已与袁府小姐订亲,却迟迟不肯娶人家,结果袁敏依恼羞成怒,不顾礼教名节,拚命倒追
婚的大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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