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有了宗法依凭
“别动。”她有些不耐心,卫渊按住她的手,神情严肃。“你还会切脉?”她有些怀疑。“不会。”他微笑“我不过是要你平心静气地休息一刻。”
“你不搅扰我,我便可一直平心静气地休息了。”她把手
回来,微微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以手慢慢
着额间,
了半刻,便又满面娇慵地伏在书案上,眼帘倦怠地开阖着。
卫渊继续他那报酬与代价相抵的苦劳,他少见她这样倦怠,忽然隐约有了些许头绪“小鸾,你上一次…”
“什么?”她依旧倦怠地枕着手臂。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坐直身子,面颊红起来,嗫嚅道“我常常是不作准的,倒也未必是…”她话还未说完,卫渊就要教奴仆去请御医。“等一等,”她掣住他“我有话与你说。”
卫渊回身,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等待她开口,她在心里斟酌着言语,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起。于是两个人便默默无语地相对而坐。“之前,我怀着妙常的时候,是我在子均的贺仪里放了砒霜。”
“我知道。”他平静地回答。府邸内备来驱害兽的砒霜,每一份都略微少了些许。这是后来他要管事对着采买砒霜的记录,用戥子一一称了才发现的。“你不怪我?”她有些恍惚地垂着头。
“我没有资格。”甚至此时。他仍旧觉得自己并没有开解她的资格。因为她之所以能从那等惨痛中解
出来,全是靠她自己。提起旧事,两人都很不自在。
“你难道不会觉得,我是狠毒到连子女都要利用的人?”“不会。”他垂目回忆着旧事“真正狠毒的人,并不会恨自己。”
他有些伤感地注视着她温柔的面容,他对她,的确是罪孽深重、万恶不赦的,她那双澄澈的眼睛回望着他,那种空无一物的澄澈。
他曾经以为是冷漠,后来才发觉是女子独有的慈悲。“我后来又用了很多办法,但并不是因为厌恶你。”她说,是因为她并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他。“我知道。”他微微颔首,她有一切权利在他面前卫护她自己。
“这些年,你没有想过要旁人的孩子?”她轻轻
了一口气,斟酌着合适的言辞“我以为…世间男子应当都是在意子嗣的。”“小鸾,我比你想的有耐心。”他回答,而且,他一直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
她既然可以忍受他的侮辱去活着,他便期望她是天下第一等宽容健忘的人,期望她不止给他服从和逢
,而是给他一切,给他那等世间无一、一切寻常男子都无从寻求的爱。
那等至悲悯宽容的女子之爱,可以将万恶不赦的罪人自无间地狱里超拔出来,他等待了,也终于得到了。“若是永远没有呢?”她问,心中有些忐忑。
“那便是天意如此。”“你为何可以不介意这件事?”“我不惧怕被人遗忘。”他回答“我也不需要任何人记得我。”
凡夫畏惧死亡,畏惧黄泉之下的孤苦,才需要儿女接续他的性命,要继嗣去供奉他的香火,使他在彼世继续过现世的生活。君王更是以天下为家,以家为天下。于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下的百姓,全成为君王的子民,受君王的教诲、服从君王的命令,也像真正的子女一样以劳役和资财供养君王,使君王的宗庙永得祭祀,使他们永远被自己的子孙和子民的子孙所铭记。
然而无论圣王、庸主、暴君,无论怀着何等传天下于万世的奢望,终究会连着辉煌璀璨的皇都,连着他们的法度一道,化作灰烬瓦砾。
他和她也不过是当中的残章断简。只有西京滚滚向前,重复着它自己的灭亡,直到这世上贵庶无别,没有门阀,没有寒族,没有牧羊奴的子孙,也没有公主,直到所有人都被遗忘。
“我也可以…不必惧怕死亡和遗忘吗?”她心中有些震动,思索许久,才又开口问他。“小鸾,你和我,所有的人,注定都是要被遗忘的。”他轻声解释“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可是,”她皱了皱眉“我想着,百年之后,总会有许多人记得你。因为…你是一个很不寻常的人。”“那想必也会有人记得你。小鸾,被人记一百年,便很好了。
“可我是一个很贪心的人。我不止想要你的心意,也不止想要安宁…就算你能容忍我,可我…”她挣扎了许久,才说“…我骨子里,原本就同我的父兄没有区别。”
她垂下头来,沉默了许久,像是要宽慰自己似的,说了一句没有首尾的话:“可我是爱你的。”“我知道。”他回答“这件事,从古至今有许多人想过。你并不因为是女子而比他们更坏些。”
征和六年六月,皇后有娠。皇帝在司天监的建议下改元“天享”并诏令大赦天下,百官自从九品下起皆加勋官一等。
这一年七月,有西域僧人携《法华经》、《阿弥陀经》等佛经原本来访西京,嘉国长公主捐出食邑一年的赋税,将旧太子私邸改建为寺庙,供高僧和弟子编译经卷,并取
觉本明之意,为此寺命名为觉明寺。
***天享初年的年尾,皇帝决定在第二年恢复大朝会。于是天享二年起,西京百姓时隔多年再度见到了诸侯煊赫的车驾。
皮、丝帛、珍禽、香料等种种朝贡,甚至还有面貌黎黑的昆仑奴和纤长洁白的新罗婢。
那些车马、仆婢和朝贡自轩敞而古旧的城门缓缓
入西京的坊巷,穿过皇城的朱雀门和启天门,呈在残疾的帝王面前。当年四月中,皇后平安产下皇嗣,诸侯纷纷朝贺,就连此前一直蛰伏的西南诸王,也第一次派遣使者步出剑门关。
“你不应当再做这些事了,”洛华转过头来“如今毕竟和从前不同。”九儿已经不再是她的奴婢,她们也多少要留意周遭的耳目。
“哪有。”九儿拒绝,依旧给公主梳理着头发“殿下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只希望在殿下跟前,还是与过去一样,”
九儿一边梳理,见
下的发丝比旧
格外多些,便将头发悄悄团起来尽数藏在掌心里“你也不必藏。”她自镜子里看见九儿的小动作,不
微笑“我哪里就秃了?我可是那样多心的人?”
“不是。”九儿有些羞赧,不知如何解释。“与我怀妙常的时候是一样,”她微微叹了口气“那时平白多了许多好头发,可惜等妙常生下来,多出来的头发也落了个干净,空欢喜一场。”九儿闻言笑起来。
点了点头,道:“那时殿下就连指甲都长得比平时快些。御医不是也说么?郡主是少有的血气健旺的孩子。”
“是么,这我倒是不记得了。”她摇头笑了笑,举起榴花银手镜,在镜中仔细检视一番才放下,又说“说来奇怪,那时受了许多辛苦,如今却都记不分明了。”九儿冷哼了一声:“殿下可不是中了
魂汤了么。
要我看,天下的女子都中了这
汤。不然怎么受了那些剜心折骨的痛,却一丝恨都没有,还能心甘情愿地做母亲?要是我,天下男子都杀尽!”“你的话不错。”她忍不住笑起来。
“我是很糊涂的。下一世,我要做世上第一等绝情断义的男子,或是做你这样清
的女子,总归不要再受这些事的牵连。”九儿闻言,忽然深深地拜下去。
道:“殿下愿意把孩子托付给我,是全了圣人和我的性命。”“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这样。原本是你庇护我的孩子。”
洛华皱眉,见九儿迟迟不起身,只好揶揄地笑道“中宫拜我,怕不是要折煞我了,可是成心要我难受?”九儿这才站起身来。“我原本是为我自己,也不是为了将军,也不只是为了你。”她有些惆怅。
九儿依旧是那样纯善的心肠,从不肯相信她有一丝私心“我知道他们是在寄望将军死。这个孩子既然来,大概是天意。”她口中的“他们”
便是至今仍凭借着剑门关天险而令朝廷忌惮的西南诸王。如今虽然关内平顺,然而西南诸王始终在剑门关外蛰伏。
身为本朝宗室的孑余,若是卫渊改朝易代,他们有了宗法的依凭,当即便可分疆裂土、自立为帝,即使无法收复关内,也可偏安一隅。若是卫渊无法登临至尊。
那么皇室大宗仅有残废的幼帝,更加无力与西南诸王抗衡,只要卫渊身死、大宗绝嗣,西南诸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无论如何,她必须彻底断绝残存宗室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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