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方鉴回家不久
按照《吏律》规定,登闻鼓由皇城司武卒看管,若有人擂鼓则报御史台,由当
御史台当值御史接手,不论后续
由哪个衙门何人审案,该御史都需全程监督负责到底。
登闻鼓在宫门外,离御史台不算远,她一路狂奔,走到近处刹住脚步,放缓下来,两手从头捋到脚。
正了跑
的官帽、衣袍和革带,把自己整理好了。略平缓了一下呼吸,方才摆出官员仪态,走到了登闻鼓前。一个少女跪在那里。方鉴站到她面前,打量着她,问道:“是你要敲登闻鼓?”
少女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消瘦,衣着简旧,风尘仆仆,直直地跪在那里,她闻言抬起头看向方鉴,眼睛亮了起来:“是。”方鉴心中有些复杂,登闻鼓并不是经常会响的,是多大的冤屈叫她一人来此呢:“你叫什么?”
“草民卓观颐。”“你可知登闻鼓不是随便敲的?不论冤屈大小,只要敲响这鼓便要先受二十杖,一个不好可是要被打死的。”方鉴劝道。
“我知。”卓观颐坚定地道“我从县里告到州府,每个衙门都说子不告父,不愿受理,我也不知京中有无人支持我的主张,我只想来问问皇帝陛下,法理公道到底在哪里?”
此言一出,值守的皇城司小卒都惊了:“你要告你的父母?”“准确的说是我的父亲。我父亲入赘我母家,待我母亲去后,他拿走了所有的资产,另娶新妇生子,并将我们姐妹改为父姓,百般磋磨。”
卓观颐咬牙切齿,满腔愤懑“可我母亲才是家主,我父亲入赘之前一无所有,为何现在他拿走了属于我母亲的一切,过得自在逍遥?我母亲若泉下有知又如何看!”
方鉴与诸卒皆沉默了。半晌,方鉴开口郑重问道:“卓观颐,你是否要挨这二十杖,而后敲响登闻鼓?”“是,草民要敲。”年轻的女郎眼里燃着火,那火以她自己为柴薪,灼灼烈烈,试图烧尽一切。
“好罢,”方鉴悲悯地叹道,转头看向看管登闻鼓的武卒“准备行刑罢。”女郎站起身,将披散的尾发
到身前,凛然地趴上了刑凳。方鉴在袖袋中摸了摸,取出来一块帕子,迭成小块,蹲下身递到她的面前:“我没用过,干净的。”
卓观颐看了她一眼,方鉴的眼中是悲悯是鼓励是安抚,有些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她看不明白,但清楚她没有恶意,于是她接过手帕,咬在了齿间。方鉴站起身退后几步,武卒向她示意准备完毕,她开口宣道:“开始行刑。”
“唔!”板子落在柔弱的躯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方鉴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呜咽着,痛到几近失神,却仍倔强地忍耐着。方鉴知道那种滋味,无权无势之人状告无门的滋味,走到绝境里豁出一切的滋味。
“大人,行刑完毕。”她听见武卒的汇报,点点头,走近了。轻声问道:“还能起来吗?”“能。”卓观颐颤着手取出口中的手帕,努力把自己撑起来。
她拖着腿,一步一挪,极慢地一步一步走到登闻鼓前,
出鼓锤,用尽力气敲了下去。“咚…咚…咚…”沉闷的鼓声响遍了皇城。整个京城的人都听到了。从高高在上的皇帝执宰到各司其职的官吏到忙忙碌碌的宫人侍从,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事,站在原地去听这许久没有响起过的鼓声。
卓观颐咬着牙敲完鼓,从怀中掏出状纸,转身跌下去跪到地上,拼尽全力抬起头,将状纸举过头顶,看向方鉴道:“草民卓观颐状告家父叶泽侵
亡故
主家产,请大人明察!”
方鉴走过去俯下身,取走她手上的状纸:“卓观颐,你的案子,本官接了!”卓观颐定定地看着她,绽开了一个明朗的笑。然后软倒下去昏了过去。方鉴唤了一个女
武卒过来,掏了一锭银钱
与她,命她将卓观颐送出去安顿。
“出去看看她有没有亲属,没有的话找个地方先行安置,这锭银钱拿着替她请个大夫。”又转向这队武卒之长道“烦请费心,此案已上达天听,最好派个人看着,莫叫她死了。不然你我都要跟着吃挂落。”
“卑职明白。”方鉴走出登闻鼓院,回御史台之前绕了几步先去了不远处的一处学堂,崔苗的妹妹崔莳在这里上学,她使人唤了崔莳出来。
崔莳平
里也常见她,看见她高兴地喊道:“临深姐姐。”“阿莳,帮姐姐一个忙,一会儿去一趟通政司告诉你长姐,晚上我请她喝酒,让她散了职叫上范听融上我家来,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我就快下学了,一会儿就去。”阿莳乖乖点头。方鉴看她应了。方才转身回御史台。
回到御史台的时候,御史大夫邹叔彦、御史中丞裴离皆已在正厅等她,听她讲完情况,又看了状纸,相视一眼皆感到棘手。
“二位大人,下官认为若卓观颐所说属实,她要求其父归还财产的诉求应是合理的,为何下官见二位大人面有难
呢?”方鉴立在一边,耐心地等到他们看完,方才发问。
裴离看了邹叔彦一眼,邹叔彦示意她直说无妨,于是她便道:“临深啊…这事难处有二,一是永初帝*为提升女子地位在永初年间重修大周律时新增了诸多为
属者在家庭财产继承中的合法权利,诸如夫死后
养育未成年子女时可代为执掌家产等。
同时又将男子入赘之法与女嫁男之法提到同等的效力,也就是说赘婿亦适用
属继承之法。“叶泽以养育幼女之名执掌家产,在律法上是合理的。叶泽虽苛待幼女,说要将家业外传,但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是无法作为证供的。”
邹叔彦
话道:“类似的赘婿占有亡
家产的案例其实近年有不少,因是民事纠纷,地方上讲究民不举官不究,因此闹到官府的都是女方家族状告男方,要求收回家产。”
“这里就是我说的第二点了。律法虽无明文规定,但地方上多循习惯旧例…若无生死大事,子女不得告父母。
卓观颐是女儿,叶泽为父亲,卓家又无家族亲属,卓观颐去官府告父,哪个地方官都觉棘手,便互相推诿不肯接手,谁知道这女郎真有那劲头一路把官司打到京里了呢。”
方鉴嚼了嚼二位大人的话,试探着问道:“所以大人是认为此事难处在于其位于律法的疏漏之处,要判此案,得先动律法?”
“然也。临深聪慧。”裴离点点头,又道“你先将此事前后缘由理清,写个折子,明
早朝陛下当是要宣你去讲的,你有个准备。”“下官明白!”邹叔彦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别有深意地道:“咱们的陛下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那下官?”方鉴谨慎地又问。裴离无奈地看了邹叔彦一眼,似在责怪他说得多了。转向方鉴道:“你不必管这些,做好你职责内的事便可了。一切皆如实报与陛下。”
“是,谢二位大人指点。”散了衙,方鉴回家不久,崔苗与范听融便携手到了。“临深何事寻我们?”崔苗得了崔莳报信,便知方鉴是有事找她,毕竟寻常喝酒何必特地找崔莳来报信,叫个小厮传话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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