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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这样有勇气
 那又如何?他当初是怎么一剑刺穿她的身体,她仍记得,她今很危险,破境的平和仿佛被抛诸脑后,在极浓烈的硫磺刺下,她好似突然又后知后觉地憎恶起他。不甘不平。

 他可怜兮兮的凄惨样子往日里会令她心软,今却像火上浇油,令她更想折磨他。苦楝深一口气,闭上眼睛。文簇迷糊糊清醒着。察觉到她的到来,几乎有些期待她的靠近。

 他听见很轻微的窸窣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一下子打在他的脸上,软软的又带有坚硬的鳞片,令他微微吃疼。下一秒,周围的妖气像被吹散似的,逐渐远去。

 文簇刹那清醒,又愣住了…她走了,她丢下他走了,他以为她至少会停留,她那样好,素来心软,从来不会见死不救,但她果断地走了。没有丝毫心软地走了。

 ***苦楝没再看他,只想离开这里,空气里弥漫的硫磺味道使她愈发烦躁不安,她闭目捏了个决便想出谷,然而身体挪至袅谷边界却根本没有踏出袅谷。

 苦楝惊讶地看着无形无障的边界,抬手轻触开来,分明毫无阻隔,然而手却似陷在虚空,她再度迈步,回神一看却不过原地打转,是方才那棵梨花树下。

 袅谷,难不成只进不出?苦楝有些不耐烦了,她真的很讨厌这里的味道,长长的蛇尾暴在这袅谷之中,拖在茂盛的草地上,沾了些碎草和花瓣。

 妖态之下,身体敏锐度成倍增长,因此她对硫磺的观感也越发清晰,苦楝只觉尾巴火辣辣一阵痛楚,她精神不济,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又试图拔剑破开结界。

 但她在持剑动手之时,又恍神想起之前的荆棘花,被攻击后不过是加重了岩浆的奔腾,硫磺四溢,她不能冒险,她开始试图寻找出口。

 即便此处不可出,总有别处可以通往外界,她在边界不断转移位置,试图走出袅谷,每一次却都被送回谷内,有时是花树下,有时是溪边,有时是内。

 时间一点点流逝,苦楝也越来越疲惫,脸颊上的鳞片挣扎而出,瞳孔转为深紫,尾巴暴躁地盘旋而去,遇到障碍便不开心地卷起石头就甩出老远,砸成无数细小的碎块。两个时辰的原地打转。

 这一次她回到了荆棘花旁,她忽然想起,古卷上并未记载袅谷不可出,难道是因为她取了不寐芝才不能出谷吗?

 苦楝试图回地心深处再度查看,路口那个人还躺着一动不动,手臂也恶化了。脏兮兮的倒在那儿,干涸的血迹染在那身道袍上,是泥泞陈旧的红色。苦楝烦躁地瞥他一眼。真碍眼,她想要拂开他。

 又想起他的血似乎缓和了岩浆的动势…再用他的血投入荆棘花,她是不是就能够出去了?那个人就这么没声没息地躺在这里,要死不活的样子,苦楝漆黑的长尾甩来甩去,颇有些跃跃试,心里却又犹豫着觉得有些趁人之危。算了,她先进去看看罢。

 地心深处,岩浆果然又翻涌不停,热气滚滚而来令飞身而进的苦楝几乎一滞,她匆匆检查了四周,仍旧一无所获…封闭的地心里几乎没有出口,她很快就出来,脸上覆了一层薄汗。文簇仍躺在那里,苦楝轻飘飘地看他,散漫的,又带着一点恶意。

 其实用他的血也未必能出去,但是她就是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恶念,她的尾巴甩了甩,打在他的腿上,看他有没有动静。

 这个人身体还是热的,还没死。苦楝难得有些可惜,她低下身去碰他受伤的手臂,看那手腕的血痕几近溃烂,像蚂蚁啃食而过的痕迹,她皱起眉头,断然松了手,立刻拉开距离,她于铺天盖地的烦闷中陡然心中一凛。知恶而止亦为修心。

 她也应知止,她不可因私怨而动他念,想趁他危急之时割破他的手借此身,未尝不是小人之心,她根本不想管他是死是活,他可以活着,但最好死了。

 这样的念头一出来就令她一惊,她很少生出这样的恶意,哪怕当被他一剑穿心也是极冷静克制的。苦楝太惯于权衡利弊,因此从来都很压抑。

 她压抑自己的妖,压抑自己的本能,千年来一切看上去易如反掌,直到那文簇伤了她,她在去私之中破境,断绝自己想要以牙还牙的不平之心。

 她以为修道本就是以静其心,旨在不生波澜,她便在压抑之中愈发沉静,她试图更加平和更加悯人,只是心底深处始终有些介怀。生杀之机,归于天道,她遵天道,因此即便她不想救他却也不能害他。苦楝忍了忍,抬手一挥,文簇那伤势惨烈的手臂顿时光洁如初。

 见死不救确实不是她的本,她强迫自己如常看他,将他视作寻常人,她冷静地想,正所谓天之至私,用之至公,他不是例外,他也不会成为她的例外。一个陌生人而已,随手救便救了,她不应介怀。苦楝深深呼出一口气。

 看着那张脸,怎么也生不出仁慈之心,她想相由心生果然是对的,从前她觉得他柔软无害,如今却令人生厌,她想,她还需要修行,她做不到,她实在不想救他。

 最后也止于治了文簇的手臂,勉强给他吊住了一口气,她要继续去想法子出去,但她看了看文簇,始终觉得太碍眼了。施法变了一块等身长的白布,像盖尸体一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万一她又回到这里,也不用看到那张脸。

 ***苦楝最后从那棵梨花树中发现了玄机,她无数次返回之时,梨花树出现的次数最多,她看那梨花树上透白清香的花朵,树下却一片花瓣也未曾掉落,这一棵梨花树高大洁白。

 她摸上那陈皱的树干,再度凝神施法,这一次她果然通过那梨花树出了袅谷。不再受硫磺所制之时,她立刻在风里闻到清新干净的草木气息,她抬头看头顶的天依旧开阔透亮,她想,有朝一她也会似这天地一般。

 两后客栈内,苦楝如约给晚渔换脸。不寐芝敷在晚渔脸上之时,她看见这个瘦弱的女孩面容几乎扭曲,痛得眼泪直,但晚渔一声没吭。苦楝犹豫着还是令她暂时陷入昏,避过这一阵苦楚,但是没什么用。

 即便她昏状况下显然也十分不好受。半个时辰后,晚渔脸上的不寐芝带着那些陈年的胎记彻底消失干净,留下一张完好的面容。晚渔醒了过来,一把抓过镜子,看着镜中的样貌。

 她再度落下泪来。镜中的女子依旧很不起眼,五官也并不精致漂亮,这只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面容。

 但她却喜极而泣,这就是她要的…她只是要一张不会受到冷嘲的面容而已,她也只是想要普通地站在郑钰身旁,淹没在人群之中,不成为那个受人指点的异端,平凡地过一生而已。

 她从不奢望美丽,因为美丽才令丑陋成为一种罪过,她其实是痛恨美的,但她爱上的那个人依旧是十分美的。

 她在泪眼之中望向苦楝,紧紧握住苦楝的手,感激之意溢于言表。苦楝看向那双抓紧她的手,温热又糙的一双手,十指间俱是薄茧,但她却从中感受到了顽强的生命力。

 凡人艰苦,晚渔顽强地生长,头一次想要为自己争一争,她这样有勇气,这样鲜活。苦楝轻轻回握住晚渔的手,祝贺她:“今后你便不必为此困扰了。”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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