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间
我已经不记得出家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好像曾辗转流离过很多地方，所有人都告诉我，女子是无法得道的。
每一年七月初七的时候，我就会问师父，到底女子是否真的不能得道。
“孩子，你看海的那一面，那些金碧辉煌或残屋败舍，其实都是寺庙。每个人都在修行，可他们都无法得道。”
“为什么？”
“你以后会懂的。”师父每次都会说到这里。然后再也不开口说话。
我不知道师父到底修行了多久，但那一定比我是久之又久。我在师父身上看不出她的年纪，甚至，我一年又一年地在自己身上也看不到年龄了。师父说那是因为南海将会有神，所以这里失去了时间。
我一直会想，那个神到底在哪里，如果我见到他，我一定要拜托他，告诉我女子是不是真的不能得道。
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很小的岛，岛上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我的修行其实很简单，师父会让我从山头走到山尾，去认识每一株甚至每一朵桃花。她说，当在你眼里，它们全变成一样的时候，你的修行就结束了。现在想起来，那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是那个时候我却始终做不到。
因为在我眼里，它们都是不一样的，你越想把它们看成一样，它们便越不一样。
师父的修行似乎就更简单，我甚至觉得师父并没有在修行。因为她只是在风起的时候望向一个方向，我后来用法术去看过，那个方向只有一块石头，光秃秃的，连草都不长，所以我觉得师父是在偷懒。
月星走到一起的时候，师父坐在桃花树下，望着火堆，再望向天空。我看见天空中迸发出七彩的光芒，就象很久以前人间的烟火一样。那个时候我发现，师父的表情特别的落寞，却又好像期待已久的样子。“你还是不会看桃花吗？”她突然问我。我惊慌失措。
“我不知道…它们明明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不一样的，你要做的不是把它们变成一样，而是要当成一样。”她说。
“那师父可以把它们当成一样吗？”我突然问道，我看见师父脸上掠过一丝惊愕。
“不可以。”她说“因为我会留下，你会离开。”
“离开？去哪里？”我看着她，我想要找寻一些东西，突然间我不想离开师父，那样强烈地让我可以不想去得道。后来我知道，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走，我一定可以伴随桃花长眠不醒，那其实才是极乐的。
“你等着，
月星再一次相见的时候，你就会离开这里了。”她转过来，晚风扬起一些落叶，我似乎看到师父的微笑“你要记得，你的名字叫碧桃。你就是桃花，桃花就是你。”2、凌霄殿
我一直在等待师父口中
月星的第二次相见。山上的桃花开了谢，谢了开。山头那棵最大的桃树竟然还结了果子，满树的果子。我把它摘下来，看着拳头大的桃子，上面有细细的绒
。没过多久，满山的桃花都谢了，取而代之竟是满山的桃子。
我很高兴地找到师父，然后拿着摘来的新鲜桃子递到她面前：“我知道桃花为什么是一样的了。”
“哦？为什么？”
“因为不管开怎样的花，到最后都只能结这样的桃子。”我欢喜地看着师父，以及她脸上的错愕。
“梵天果然是对的，开花，结果…”师父呢喃着，又望向了那一片海。
月星相
的那天之后，我发现海上的那块石头不见了，换来的是更荒凉的大海。突然间我有点想念那块石头，因为看久了，也就住进自己心里了。海边的石头消失了，可心里的石头却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我一直觉得，山前那棵老桃树是这个岛的魂，在师父偷懒的时候，我也会偷偷地来偷懒。那棵桃树后面有一很大的湖，湖上面有被白雾笼罩的瀑布。我不知道水到底从哪里来，也从来没有想知道过。师父说的，有就是有，怎样有的不重要，走就是走，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也不重要。
我看到桃树上结了一个很大的桃子，几乎有三个拳头那样大小，看样子还没有停止长大的迹象。
山上开始出现猴子，我也不知道到底猴子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因为有了桃子，自然就有了猴子。可我逐渐地发现，那些猴子总想靠近那个大桃子和那棵老桃树，可却从来没有一支上去过。我没有告诉师父，因为她已经许久没有跟我说过话了。
我知道那个桃子总有一天会不见，师父闭关的日子里，我几乎天天都去偷懒。我天天盯着那个桃子，天天想着突然有一天它会被某个猴子拿下来吃掉，或者它掉下来。我告诉自己它要是掉下来，那我就用法术让它永远都不烂掉。
因为看得久了，那个桃子也就住进我心里去了。
只是突然有一天，那个桃子不见了的时候，我没有做到象那块石头一样的随缘。我用法术召回了那个桃子，我看到它从瀑布里面飞出来。
“怎么跑那里面去了？”我轻轻地拭着桃子身上的水滴，发现有几个脏脏的爪印。是猴子。
我听见身后有很沉重的
气声，我转过头，看见一只落汤的猴子。“还…给我。”它说。
我瞪大了眼睛，虽然人间是个很久以前的梦，但我还记得猴子是不会说话的。
“把桃子还给我。”它说着，伸手来抓。
“不给。”我把桃子放到身后，我不记得有多久，我只和师父说话。而师父平常是不和我说话的。突然间我发现，很多事情放下很久以后，再拿回来会很痛苦。因为我觉得，我的话还没有猴子说得
畅。很丢脸的感觉。
“那里有那么多桃子，你为什么抢我的桃子？”它说得理直气壮，还象我
过来。“这个桃子我先看见，那里有那么多桃子，我送你一堆。”我说着，衣袖一挥，猴子身边瞬间飞落一堆桃子，看上去比他还要高。猴子吓坏了，瞪了我几眼，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我觉得猴子眼里有一种霸气，是我在师父身上永远不会找到的。
猴子什么都没说，抱着那一堆桃子走了。走得也很霸气，好像手上拿的是战利品一样。人间的记忆一瞬间追回了很多，原来人是这样，猴子也是这样。
死要面子的猴子。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大桃子的关系，山上的桃子在一夜间都掉到了地上。我在清晨出去偷懒时，差点滑倒很多次。
我来到大桃子的树下，一转眼看见了那只死要面子的猴子。它蹲在石头上面哭，后面跟着一群小猴子。它看见我，连忙抹掉了眼泪。
“谁叫你摘大桃子的。知道报应了？”我以为它会生气，可它却还是蹲在石头上哭，没有理会我。
“桃子被你吃了，我们以后都没桃子吃了。”许久，它说。
“我不吃桃子的。”
“什么？”
“没什么。”我手一转，拿出那个大桃子，放在它面前“可能接回去桃子又会回来哦。”
“摘下来了怎么能接啊。”它没有理我。
“你不可以，我可以啊。”我说着，它突然惊愕地望着我，我突然间有种表情，象是微笑。
山上的桃子又在一夜之间突然回来了。从那以后那个猴子天天都会来见我。师父的闭关象是很长，我不知道等她出来后会不会被骂。我想不会，因为我的修行从来就无法来检查。我爱怎么说，就是什么样。
我和猴子说了很多东西，我说起记忆里还依稀存在的人间，说起得道的梦想，说起修行，以及我等待的
月星。猴子说，它好像看见过我说的
月星。它说它一睁开眼睛，世界就是七彩的。我突然觉得猴子很眼
，象是被我看过很久住进了心里的桃子。不过猴子都是一个样子，可能在人间的时候我见过另一只猴子。山的那边突然亮起阵阵白光，我知道师父要出关了。我又要开始那没有意义的修行。我们坐在大桃子下面，猴子拍拍我的背。
“那这样，以后我们一起修行。”它说。
“一起？怎么一起？”我看着他，猴子连坐一块石头都坐不到半个时辰，它会看桃花？
“但是…我不看桃花哦。”它说。我笑。 Ｍ.ＮkｏＵxＳ.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