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城市》：沧海月明珠有泪
　　　“雨打后静风平

　象失忆般镇静

　布景下面上光荣

　埋藏着森的背影

　冷嘲后热力倾城

　遗忘是小丑的使命

　晚灯下昨悲情

　完全在一宿间说清”

　在网上曾扫过这样一行话：“侯孝贤的悲情城市是台湾，张爱玲的悲情城市是香港，王安忆的悲情城市是上海，川端康成的悲情城市是京都，尼古拉斯·凯奇的悲情城市是拉斯维加斯。”续此句，仍有许多可表，就像一出《悲情城市》表面上被人们看到的有这些那些，其实可能更多。少时希望得天独厚，看多学多，占得先机。如今则退后一大步，认同到什么样的年龄做什么样的事。于是庆幸自己没有早一些，亦没有晚一些，恰好此刻与《悲情城市》邂逅。

　对我而言，《悲情城市》的意义在于朱天文的剧本，倒不是因此片荣获最佳导演的候孝贤。早年就看了剧本，印象却不深。倒是天文所著《悲情城市十三问》文字中透的点点滴滴颇具看头，又一如她的文字常令人会心一笑。那文中天文有犀利一问：艺术与商业兼顾吗？自问附送自答，错了，为什么要兼顾。是啊，为什么要一定兼顾呢？即是摆谱，难免落得曲高和寡的下场。若想生意赚大钱，必得合大众。既叫好又卖座，少。然而朱天文分析候孝贤之所以成功，是改变了原本直线的考量。大众的做短线，而放长线钓精英。也所以天文如是说“以全世界的商埠为对象，以五年十年作单位来营运，想想，我们可以做出多么不一样的事情来。候孝贤只能拍他所拍的，此若得以充分实践的话，他才有机会变成"只此一家，别无仅有"。而这个，就成为他的商业。假如有一天他的片子不小心大卖了，对不起，那绝对是一个意外。”

　说起来容易，好像成功只是随手捏来。细看候孝贤的片子，才知没有这个金刚钻揽不了那个瓷器活。开篇由日本知名音乐家立川直树亲手打造同名原声音乐，悠扬清浅如黎明前的黑暗，凝聚即将爆发的力量，一分十八秒，轰然炸开如一轮红跳出海面，气壮山河之势锐不可挡，存一股正气凛然，又始终博大悲壮。在这样试图营造悲剧气氛的音乐后，画面中出现女人生养孩子时的痛苦挣扎，有周围里里外外忙碌的人声影动，终于，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拉开了一个家族的喜悲。字幕导出“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台湾离日本统治五十一年，林文雄在八斗子的女人，生下一子，取名林光明。”

　林家四子，老大文雄主持家务，开饭店名为“小上海酒家”后被黑道仇杀。老二被日本人征调南洋当军医，一去不返，余留一死守活寡，一心一意惦记他回来。老三文良被征到上海，为军作翻译，身份特殊被当作汉毒打至疯，好过一阵，又涉嫌贩毒弄的家庭飞狗跳，旋而又疯癫不可治。四弟文清自幼聋哑，与好朋友的妹妹吴宽美相识相知，结为夫。诞生一子后，因牵涉到时势政局被捕。

　一直就是这么个长镜头，镜头里的人物不断冲突，情节不断加剧白色恐怖，机位始终稳坐泰山，仿佛一个嘲弄世人的智者，又仿佛站在悲天悯人的角落，缀泣。雾锁金瓜石的矿山，面而来萋萋的草木，俨然盈出一幅水墨画；一大家族人挤人在客堂间忙碌，大事小事能事琐事，尽付眼底素描一张；四五个男人在一起喝酒，针砭时弊，遑论西东，是知识分子的浮世绘；黑灯瞎火小人物的不法易，成为不动的雕刻品；台金医院人仰马翻的纷抢救受伤民众，是定格了惨状的雕版；只当最后看到宽美带着儿子继续生活下去“彩绘玻璃投映出一个浓郁泽的世界，叠错，明冥难分”泛黄的油画。

　历史既无情又沉重。《悲情城市》的时代背景是从一九四五光复到一九四九年国民政府迁台之间，多数时候它更像一部默片，需从具像中去透晰。片中无血腥，有的只是温情，如宽美的记，文清的摄影，宽美对文清一笔一划讲罗莱茵的故事，讲明治维新时代少女自杀，不是失志，不是厌世，是面对这么灿烂的青春，怕它一旦消失不知如何是好“同运的/樱花/尽管飞扬去吧/我随后就来/大家都一样”燃起文清心中的热情。片中无众人持械斗，没有轰轰烈烈的大场面，有的只是黑社会谈判，几个人斗殴以及陈仪粉饰太平的广播，亦因此林老太爷才会义愤填膺的吼“有人密报就是汉？！我们父子是氓没错，为什么当氓？还不是为了维护整个庄子，免受日本欺负，这样就是汉？那你也是汉！”也有林文雄不平的呐喊“说什么现在台湾汉检肃条例要改，反正法律是他们设的，随便他们翻起翻落，我们本岛人最可怜，一下日本人，一下中国人，众人吃，众人骑，没人疼。”自毁长城，无可饶恕，我们从这些细节化的描述中了解到何以光复时节民心所向中国人自统，演变到后来成为本省人和外省人同宗自相残杀。“日本时代我们最苦的时候，空袭最厉害的时候米还有配给，陈仪来了多久？还不到一年米涨五十二倍，我们的薪水涨多少？有涨一半分吗？”“当初也是清朝把我们卖掉的，马关条约有谁问过我们台湾人愿不愿意？”候孝贤从始至终皆用白描，淡淡的，淡淡的，到时间的尽头就化为观者心中深深的痛。而这种痛，是哭亦无泪，是风只在雨天隐隐作痛，没有痊愈的那天。

　太阳旗和青天白旗的轮换，从学国语到忿忿不平，知识分子昂首高唱《松花江上》，小市民拉着胡琴感慨米贵烟不足，林老师被害留下血书“你们要尊严的活，父亲无罪。”文清蹲狱，同狱人家书一封“生离祖国，死归祖国，死生天命，无想无念。”还有林宽容“当我已死，我人已属于祖国美丽的将来！”祖国一词在形形人等不同口音中变得支离破碎，盛唐顶峰，有公主名“太平”实则国事不平，45年，林家有子“光明”且问光明何时到来？“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聚一堂？！”

　候孝贤90年代之前的作品很少用到明星，或者称为演员，他启用的常常是非演员。像此片中有许多文艺界的人士，像詹宏志，吴念真，张大。各个都是文字高手，也来客串两把，着实令看到演员表的我大呼惊叹。虽然年轻的梁朝伟和现在一样，对演戏认真执著，然而在这部意义重于其他的影片中他的光芒便被压抑住了，而当年获得最佳男主角的是饰演大哥的李天禄。梁朝伟这个角色被配以聋哑，也不是刻意为之，导演踌躇他国语不行，又不会台语，冲动的说了句，干脆让文清哑巴得了。玩笑话成真，竟按这个做了，实乃无心柳。

　影片首尾呼应，最后字幕出现“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大陆易守，国民政府选台为临时首都于台北。”故事结束，生活继续。天文说，经过这漫长的编剧拍摄过程之后，了解到“反映不反映时代，结果只是反映作者的眼里所认为看到的那个时代。一个完全客观和完整面貌的时代，不管在历史或文学呈现上，其实永远不存在。”我们所知道的，看到的，也许皆为假也不一定，但是我始终认同不能将历史刻意回避的那种态度，就像我十分欣赏《悲情城市》的文本作为台湾高中生们国文课的内容，让莘莘学子继续去了解，去讨论，去学习，去进一步发现和感知历史，而不是选择背叛及遗忘。

　至于“二二八事件”的导火线是当时公卖局台北专卖分局人员在万华查缉私烟打伤贩卖私烟的林江迈的冲突事件，因此我亦不能肯定电影中的林老师是不是有影他的意思，亦或者林家整个家族都作为了这起事件的“表达者”

　话到最后，我亦只能套用张爱玲的名言，作者给他所能给的，读者取他所能取的。

　“谁做错伤痕因何盖掩你我

　哭泣过后可以怎么又会怎么

　风花雪月里昏天暗地里

　梦仍是有泪

　天知道问谁怎么去面对

　就忘掉也好” 　Ｍ.ＮkＯＵxＳ.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