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天开始下起雪，这是三年来的第一场雪。你还躺在
上，周末的下午，你哪都不想去，只想好好地看看书。透过玻璃你看见了雪，刚开始还以为是楼上那两夫
吵架了。每次吵架，那女人总会把枕头扯碎，丢下来，枕头里的鹅
和鸭们很纷纷扬扬地飘满了你的窗前。这种事，你已经习惯了，你知道接下去，就是摔脸盆和杯子了，可惜这次没有，于是你看见了雪。你兴奋地给芳发了封电子邮件：芳，你知道吗？我们这里下雪了，三年来的第一场，真想和你一起看雪景，末了，你又习惯性地署了名：爱上你的右手。这是你的笔名，你经常给杂志社和报社发东西都会写上这几个字，然后第二天，在那些印刷品上就会出现成千上万的“爱上你的右手”你和芳是在大二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你是学校里的文学社社长，负责出校报，在校报上有你的E-mail，在这个学校，搞文学的人不多，所以很少有人发E-mail给你。不过，你每个星期天还是会上网看看邮箱，芳的邮件就是在某个星期天的下午被你看到的。她写得很直接，说喜爱看你的文章，希望跟你当面交流，还标明哪个系哪个班，直截了当。你看了看邮件时间，是三天前的。看完了，你就找出衣服，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地出去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时分，大地像发了高烧，热得要命。为了不出汗，你尽量放慢自己的步伐，走到芳的教室，你总共花了半个小时。芳当时在上晚自习，整个教室很安静。你却管不了这么多，站在教室门口就大着嗓门喊：“郑芳在吗？”一下子，全班30多双眼睛就像聚光灯一样全都
向了你，但你不怕，还是一脸的严肃，一副黑社会老大的模样。芳后来跟你说，她就是那时候爱上你的，一见钟情。看见你电线杆子似地站在那么多人的目光里，她觉得特牛。你说你真傻，这么容易就让我泡上了。芳立马松开了牵着你的手，走到你的面前说，陈冬，我要再追我一次，以前不算。你笑了，都快老夫老了，幽默一下不行啊。芳也笑了，又重新拉了你的手，紧紧的。你把芳约出来后，就在操场上逛着，你请她喝百事可乐，自己买了罐蓝带啤酒，你觉得那样子才像个男人。你们学校不大，就一个400米的跑道大一点，夏天的晚上，跑道上总会有不少少男少女在那儿逛着，就跟80年代你爸妈轧马路一样，搞得特浪漫。
你跟芳把跑道逛了一圈又一圈，顺便聊一些
七八糟地事。虽说是第一次约会，但你们没感觉一点陌生，逛到第十圈的时候，你的啤酒喝完了，你把空罐子扔在了跑道上，然后用脚踢了一下。芳觉得有趣，也跟着踢了起来，那一晚，当很多人都在跑道上说着悄悄话的时候，你们就像两个疯子，围着一个空罐子团团转。后来，你跟芳说起这一段的时候你觉得特傻，但芳看法不一样，她觉得那样的爱情才叫爱情。之后的日子，你们开始频繁约会，整个一对热恋中的男女，按你们生物老师的话说，是生物荷尔蒙分泌过快的日子。你们也经常吵架，有时也会说些分手只类的哈，但过后，你就后悔，然后便会想办法去哄芳，比如买点老婆饼之类的，有时也会顺带买枝玫瑰，你那时很穷，没多少生活费，买不不起整束的。当然，这些招术也有不管用的时候，于是你就给芳发E-mail，那时你最宝贵的财产就是电脑，那是你用了一年的时间赚回来的。一年里你干了很多活，家教，扛木头啥都干，只为了买台电脑，后来你总结你成功的经验，就是苦干，牛一样，只要认定了目标，就埋头向前钻。在邮件的末尾你会署上你的笔名：爱上你的右手。芳有一次问你为什么喜爱这个名字，你像教小学生一样，摸着她的脑袋说，你将来是要靠笔吃饭的，而笔是用右手拿的。右手在一定程度上是贡献最大的，所以你要提醒自己好好爱护自己的右手。芳说，我还以为你爱上了我的右手呢，要是那样，我只用把右手伸给你就可以了，说着还真伸出了右手。你一把抓过来，狗啃似地亲了好一会儿。当时在大街上，吓得芳花容失
，直喊你不要脸。你的文笔很不错，写文章很有一套，每封E-mail都写得感天动地，很多次芳就是看了你写的E-mail才回头的。你在E-mail里发挥文化大革命的精神，先把自己批得体无完肤，接着就开始道歉。你不会一本正经地写，而是写得很幽默、诙谐，让人看了忍俊不
的那一种。你们寝室的人看你写情书那么灵验，都求着你代笔，于是你就有了副业——代写情书，还收钱，5块钱一封，谢绝还价。大学三年，写了多少封情书，连你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你发给芳的E-mail，她都备了份。大三圣诞节的那一天，你给芳买了副手套，羊
织的，戴着很温暖，可惜芳只戴了一个星期，就把右手的那一只给丢了。芳的手很娇
，没几天就生了冻疮，整个五条红萝卜似的。你心疼啊，马上用半个月的生活费买了最好的冻疮药，可惜太迟了，虽然治好了，但芳的右手就在那时成了顽疾，每到冬天总要生一次冻疮。从那以后，你不但爱自己的右手，也开始关心芳的右手。转眼间，你们毕了业，毕业那年，学校里有三个支援西部的名额。芳说她想去，你死活不答应，无论你发火还是哀求，芳就是铁了心要去，结果你没办法，只好帮芳整理好了行李。在站台上，你看着火车慢慢地把拉长了你与芳的距离，那一刻，你的双眼第一次被泪水模糊了。
以后的日子，你们靠电话与E-mail联系着，但你刚开始工资没多少，没打多久，话费跟碰了开水的温度计似的，蹭蹭蹭地往上蹿，没办法，你们只好发E-mail。发着发着竟也成了习惯，跟写
记一样，每天一封，有时还好几封。芳在E-mail里不断讲述着他在贫困县的事，她在那主要是教育扶贫，时不时地要下乡代代课，她说那里有个村只有一个人会写自己的名字，全村人没什么娱乐活动，只有盼星星盼月亮地来一次社戏。芳跟你你都没看过社戏，你只能在芳的邮件里想象着那些粉墨登场的模样。芳的E-mail总能让你感到惊讶。那些地方竟然穷得连感冒药也买不到，人们感冒了只能请土郎中抓几把草药胡乱应付着，每年因为感冒死掉的人都有好几个。没有感冒药就更没有冻疮药，所以每年一到冬天，你都会提前给芳邮寄冻疮药，仍旧是最好的那一种。三年里，每年的五一和十一是你最开心的日子，一到五一和十一，你就可以去看芳，芳扶贫的那个县在贫困的山区，要先坐一天一夜的火车，然后再坐一天一夜的汽车，最后再坐半天的拖拉机，来来回回地算起来，你只有一天半的时间与芳在一起，你曾提出要去芳讲课的村里看看，但芳不同意，说那里有毒虫，你平时都在城里，万一被咬了就麻烦了。你急了，说那你呢。芳笑着说，都被咬习惯了。你心疼了，看着芳手臂上的毒虫留下的伤痕，说芳你跟我回去吧。芳说，我放心不下那些孩子啊，他们才刚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呢。那你就舍得我吗？你生气了。芳笑笑，开始逗你，摸你的胳肢窝，你没办法，只好笑了。
你盼啊盼，就盼着芳的三年扶贫期满。三年里，你很努力，靠自己的苦干精神，在一家报社里做了编辑，还当上了主编助理，你已经开始供房了，只要芳一期满，你们就结婚，这也是你跟芳说好的。
第三年的十月，芳终于期满了，你兴高采烈地去接芳，但芳却犹豫了，傻楞楞地坐在
上，看着你忙着收拾行李。你说你倒是快点收拾啊，晚了就赶不上火车了。芳一把拉住了你收拾的手，说，冬子啊，我想留下。这次你可真急了，你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到底有什么好留恋的，真搞不懂你了。我可是等了你三年啊，三年啊，你知道嘛。芳没敢顶嘴，她知道你在三年里做出了很大牺牲。三年里，你很多次跟朋友去酒吧，在灯红酒绿里，当男男女女开始搂搂抱抱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孤独地在吧台喝着酒，好几次都有女的向你投来
惑的眼神，但你都微笑着拒绝了。你苦啊，三年里孤枕难眠的日子，你只能一个人看着窗外的月亮升升落落，但你心里就是有股力量在支撑着你。三年就三年，你告诉自己，三年一过也就好了，可是今天，芳竟然跟你说她想留下，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向吼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芳抹了抹眼泪，说，你跟我来。你跟着芳去了芳经常下乡的那个村子。爬过了两坐山，趟过了一条河，你的身上被虫子咬了好几个包。当你气
吁吁的时候，你终于看到了那个芳在E-mail里提了多次的村子。你们一进村，就有很多人
你们，他们好像跟芳已经很
，都喊她郑老师。芳则一一向他们介绍你，让他们喊你陈老师。你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叫老师，有点感动。你们还去了村里的小学。那是芳花了很大心血才办起来的村小。他的工资每个也才800块钱，其中的600块都花在了这个村小里。盖校舍，买课本，还在操场中间升起了五星红旗。你第一次觉得芳真的很伟大，看着那么多的孩子围着芳，你仿佛看到了天使，那个会写自己名字的男人已经做了这个村小的老师，他是芳的第一个学生。芳花了很大的气力，才说服了十里八乡的孩子家长让他们的孩子到这里上学，三年里，很多课本都是这个年纪用完了传给下一个年级用。芳的钱很有限，但芳一直没向你要过。芳趁你被孩子们叫陈老师叫得迷糊的时候，一脸可爱地跟你说：“再让我待三年吧，好不好？”“好，好，好。”你稀里糊涂地竟答应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你没办法了，再说那些孩子还真的很可爱。
你知道再等三年也还会是同样的结果，于是，你辞掉了城里的工作，也到芳扶贫的县做了小小的宣传部主任。那天，芳来接你的时候，你叹了口气，你说，看来这辈子真的离不开这穷山沟了，芳笑了笑说，谁叫你爱上了我的右手呢。你这时才想起，你竟然忘了多带几包冻疮药过来。 m.nKＯuXs.Ｃ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