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爷的麦地
阳光很凶猛,晒得麦子“毕毕****”作响,这响声其他人是听不见的,只有金爷听得见。金爷闭上眼睛,享受着这天籁般的声音,觉得全身筋骨又活络开了。这时一阵微风吹来,那六亩地的麦子就像波
似地起伏着,它们似乎都在向金爷致敬。金爷摸了摸下巴那留了十几年的白胡须“呵呵”地笑着,他想起了当年
主席在天安门广场上的阅兵仪式,那也不过如此吧。金爷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想摸一摸这些金色的麦子,但手却怎么也碰不到它们,它们似乎都在跑,都在故意躲着他。金爷急了,一个箭步扑上前,突然觉得额头撞上了什么东西,生疼,生疼。金爷醒了,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撞到了席梦思旁的
头柜。
金爷进城已三年了,他是儿子用奥迪—A6一路接过来的。儿子、儿媳妇在城里开公司,渐渐发了财,说要接金爷来享享福,金爷也想去看看小孙子,便来了。走之前,金爷又去看了看麦地和孩子他娘的坟,这两个是他的心头
。金爷早年是贫雇农,没有自己的地,只能替地主打短工的。那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块自己的麦地,再种一片只属于自己的麦子。终于熬到了解放,政府分配了土地,金爷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六亩麦地。麦地靠着河,引水也方便。刚分到地的那一阵子,金爷整天不知疲倦地窝在地里,刨着土疙瘩。他很小心地将土块松了又松,又将小石子一一拣出,整片地给他理得舒舒服服的。
有了地,心里甜,做梦也甜。那一年,风调雨顺,金爷生平第一次吃上了自家地里种出的麦子。同时也在那一年,金爷也正式结束了光
生涯。媳妇怜他是个命苦的人,处处照顾着他,每顿饭菜都做得香
的,被窝也都暖烘烘的,金爷每每想起这些,眼眶就热热的。可惜,老天却没给金爷太多的幸福,媳妇在生下儿子的时候,因为失血过多,早早地就去了。金爷为了把儿子养起来,只得抱着刚出生的儿子到处借
,就这么着,儿子总算活了下来。那以后,有人也劝过金爷再续一个,但金爷只是笑笑。
儿子家在市里的高档住宅区,顶层18楼。金爷是随着儿子坐电梯上去的,金爷觉得奇怪,明明是站着上去的,咋就说成坐呢。当时电梯里人多,金爷没好意思问。刚住进儿子家,金爷总觉得不习惯,城里人的规矩太多了,饭前、饭后要洗手,还要用
水马桶,还要淋浴,这一样样的东西,金爷摆弄拉摆弄去,花了半个月才总算学会,儿子儿媳妇也很有耐心,手把手教他,不过有一样金爷怎么也学不会。那次孙子好心带着他去吃什么牛排,金爷觉得新奇,到了店里才知道,不就一块大牛
嘛,当服务员把刀叉递过来的时候,金爷就傻了眼了,孙子知道金爷不会,开始慢慢教他,可是金爷那双刨惯了土疙瘩的手,怎么也折腾不来。第二回,孙子再拉他去的时候,金爷却再也肯去了。
儿子、儿媳妇要上班,孙子要上学,金爷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在家。儿子怕金爷寂寞,特地给金爷买了一对金丝雀,可惜金爷不喜爱,说那鸟儿囚在笼里多委屈啊,而且以前只有地主才玩这个呢。后来,儿子和儿媳妇商量着在房顶弄了个小花园给金爷,饲弄饲弄花花草草虽然与种地差远了,但金爷觉得有点庄稼人的意味,也就
足了。那片小花园种的花也不是很名贵的,但都好饲弄。
自做了那个梦以后,金爷的心里又有了新想法。第二天吃饭的时候,金爷跟儿子说想要把房顶的花园改成麦地,儿子和儿媳妇听得眼睛都大了,傻愣愣地看着金爷。儿子回过神来,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于是,金爷便开始了自己的宏伟计划。
他从不远处的护城河边扛来了好几袋泥土。楼下的保安和其他居民看着金爷费劲地扛泥土,心里也很纳闷,问金爷干吗,金爷只说种麦子,种麦子?那些人就更纳闷了,再问,金爷就不说了,种麦子就种麦子呗。金爷用泥土将房顶厚厚地铺了一层,丈量了下面积,有两分地呢,虽说少点,但好歹也是块地。金爷看着铺好的两分地,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啊。种子是从家里带来的,上次给媳妇炖补品用掉一半,还有一斤左右,种两分地也足够了。金爷用清水浸了好几天,等它们发了芽就开始播种了。播下种,金爷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颗颗种子从地上窜出来,长成半
高,
着金黄的穗子。那多
人啊。金爷起身看了看18楼下面的那些高楼大厦,它们细细长长的样子还真像一株株
拔的麦子啊。
那一晚,金爷又梦到了那片麦地,金黄、金黄的,还有一群白鹭在上面忽高忽低的飞着,天,瓦蓝、瓦蓝的,真是好看。
金爷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很多。吃过饭,就去楼顶忙地里的活,施肥,除草,一样也不马虎。儿子、儿媳妇看着老爷子高兴,心里也高兴,孙子更是高兴,还跟学校同学说,我爷爷是袁农平第二,现在正在研究杂
小麦。那些同学长这么大都还没看过麦子,都纷纷来看,金爷很自豪地向他们介绍着麦子的林林种种。麦子长势不错,一两个月后,已经长出绿荫荫的一茬。那墨绿色的一片,看去煞是可爱。
也许是天公不作美,在麦子长到小腿那么高的时候,竟下起了几天几夜的暴雨,房顶的土本来就不厚,经不起冲刷,两天工夫,麦苗就倒了很多。金爷看着心疼啊,但又没办法。等雨停后,金爷发疯了似地又去扛了几袋土回来,儿子也看不下去了,说爹你别动了,种着玩的东西,别那么在乎了。金爷急了,给了他一巴掌说,你不在乎,我在乎,这些麦子也在乎!儿子没再说了,默默地走过来帮着金爷扛土。经过抢救,麦子总算还剩下大半。为防泥土再被冲走,金爷用水泥砌了一圈田埂。
又经了几番风雨,总算熬到了夏收季节,麦子已经全黄了,远远看着就一片金色的毯子,为防鸟儿偷吃,金爷便每天上楼顶看着。儿子怕金爷中暑,特地叫人在天台上给金爷装了个小电风扇。儿媳妇也专门熬了一锅绿豆汤。金爷看着那些
透的麦子笑得眼角的鱼尾纹一张一合,那些麦子看着金爷也笑,发着沙沙的声音。
收割的时候,金爷拿出了四把从城郊买来的镰刀,说你们都帮我去收割吧。儿子、儿媳妇接过镰刀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因为平时老爷子从不让他们碰麦子的。孙子早就跃跃
试了。不过没想到,儿子割麦子的时候,
怎么也弯不下去,大老板的
围真的让他很无奈,急得他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儿媳妇、孙子更是不行,手太娇
,没几下就被麦叶割出血来了。金爷很失望地摇了摇头,说你们都歇着吧,还是我自己来吧。
麦子收完了,金爷称了称竟有七十来斤,想来也不错了,可惜没在家里的麦地里种,要不然就不止这些了。想到家里的那片麦地,金爷觉得也该回去看看了,还有孩子他娘的坟,也该拔拔草了,虽然每年儿子他们回去祭拜的时候也清理了,不过想来还是不仔细的。跟儿子他们说了想法,儿媳妇说还是不要回去了,长途奔波的,身子骨吃不消的,还是我们代劳吧。可金爷已经下了决心了,儿子他们也没办法。
车子开了大半天,终于在村口停了下来,金爷感到自己的脑袋有点晕,看来人真的是老了。下了车,金爷突然就傻了,说小子啊,还没到地方啊,还是城里啊。儿子笑笑说,爹,到家了。怎么可能,那些房子不像啊。金爷真觉得眼睛有点花了,那高高低低,四四方方的房子跟城里的真的没两样啊。
金大爷,你回来拉。金爷一转身看见一个人正朝着自己跑来,定神看了看,竟是村里的村支书。看来真的是到家了。村支书,拉着金爷进了自己的家,一边请金爷喝了茶一边向金爷说了这些年村里的变化。村里已经搞起了经济开发区,现在也开始办工厂了。金爷疑惑地问,不种地拉?村支书说,都办工厂了,还种啥地啊。那麦地呢?都建工厂了。村支书说着递过一捆红红的钞票。说这是你们家麦地的补偿金。金爷颤颤微微地接过来,猛一起身,把钱拍在了桌子上,说你们这帮败家子!说完便急步出了门。桌上的茶倒了,将那捆钞票
了一半。
风从南边吹来,往年的时候还会夹杂着麦子的香味,但现在却闻不到了,金爷看着眼前的那片大厂房,眼睛里渗出了两道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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