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楼
　　　你累了，把背包从肩上褪下，放到了脚边，又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出了剩余的钱，细数下，带出来300块，火车票花了100块，今天找工作花了75块，现在只有135块了。你看了看手里135块，又了回去。

　现在已是傍晚，你站的地方是一座桥，对面没有什么东西遮拦，阳光直接地照在河面上，泛起的光很活跃地在你的眼里跳跃着。在河的边上是一畦野生的番薯地，番薯藤互相纠着，将黑色的土地和土地里的垃圾遮盖得严严实实。这时已经是10月，番薯也都开花了，紫的花朵躲在绿叶里，显得很羞涩。在番薯地后面是一幢建了一半的大楼，生锈的钢筋奋力向上伸张着，似乎想抓住什么，可上面只有被电线分割了的天空。大楼估计是很久就开始建了，红色的砖块已从最初的鲜红变成了有些发灰的暗红。在大楼前面还有一堆正在搅拌的水泥，不过它们也已经凝固，凝固成了一个坑，坑里的水也正发绿。坑边是一堆砖头，码得整整齐齐的砖头上披挂了一层层厚厚的藤蔓。这些藤蔓不是番薯的，它们是一种带刺的植物，在你故乡的山上随处可见，如果谁赤脚从边上走过，一小小心，就能带出一条血痕来。

　很幸运，你穿了一条厚厚的牛仔。你看了看桥面到番薯地的距离，估计也就一个半人高，可以跳。你把背包先抛了下去，然后自己爬上了栏干，了口气，一纵身，下去了。落地的时候，你没有站稳，摔在了番薯地里。番薯藤断了，分泌出了一些绿色的汁，将你的子和衣服涂抹了个遍，这些汁很粘，粘到手上的，你使劲了好几下才掉。子上的，是没办法了，它们在空气里很快就变成了黑色，像无数墨汁散落。

　你拎起了包，又回头朝桥上看了看，桥上没几个人，有的也都是在匆匆地赶自己的路。你放心了，将包背到了身上，向着前面的大楼跑去。

　大楼没有门，只有一排栅栏简单地遮拦了下。你拉了下栅栏，没想到轻轻一碰就倒了。原来捆绑栅栏的绳子已经朽掉了。在栅栏后面是大楼内部的全貌，很简单，就一个水泥淋成的地面和一架通往二楼的梯子。你看着那架用竹子做的简易梯，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进去。但想想今晚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好去，就踩着放倒的栅栏进去了。栅栏在脚下干涩地响了几声后，复归于平静。

　你走到了简易梯旁，抬起头向上看，上面是空的，只有到了最顶上的一层才用水泥板盖住，看来这个大楼的设计者没打算用瓦片做屋顶。你伸出手，抓着简易梯摇晃了几下，想试下它是否还牢固。简易梯随着你的摇晃，只甩了一些粉尘下来。你把背包的带子勒紧，决定上去看看。

　第一级很牢固，踩上去只“噶支”了一声，第二级也是。爬到一半，你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脚竟有些哆嗦。不能停，还是继续往上爬。你抓住最后一级的时候，果然如你所预想的，断了。不过没多少关系，你的半个身子已经过了第二层的水泥板了。你用手撑着水泥板，做了一个很难看的攀爬动作就上去了。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直起身，仔细看了看二楼的四周。二楼比一楼多了几个水泥桶，还有几把砖刀，有一把还搁在一堵砌了一半的栏杆上。这里显然也没人来过，蜘蛛网把窗户和通往阳台的门都封死了。你朝面对河的那个阳台走去，低着头走，看见了水泥板之间的空隙。空隙下面是一楼的地面。一楼的地面很不平，就像窗外的河面一样。你隐约还看到它们在动，这让你的脚不自觉地又哆嗦起来。

　你从地上捡了片木条，用它挑开了蜘蛛网。网里的蜘蛛见有巨物袭来，早已飞也似地逃开了。看着它仓皇逃窜，你感到了一丝得意。

　你不敢站得太边上，只拣了一块已经砌了栏杆的地方站着，虽然你也知道这栏杆其实是形同虚设，轻轻一推就可倒的，但你还是觉得安全。从这里看河就有些不一样了。这里看不到波纹，只有光，班驳陆离的光，就像从一块大玻璃反过来。你又看了看你刚才站的地方，那座桥上的人现在开始多起来了，他们从左面的大楼走出来，然后消失在右面的大楼。你饶有兴趣地看着这来来去去的游戏。

　太阳终于落下了，河面也跟着暗淡，有风从右边的大楼那边吹来，吹得你的脸冷冷的。该吃晚饭了。你把包打开，从里面出了一包压缩饼干，还有一瓶矿泉水。水是在火车上买来的，很小的一瓶。你找了几块砖头摆成了一堆，当作凳子，坐在了上面。饼干只有淡淡的咸味，吃得你几次想吐，但还是忍住了。

　吃掉了晚饭，你开始整理你的铺。水泥板还算平整，只用理掉灰就可以。你从墙角找到一把只剩一小截的扫帚，扫了扫上面的灰。水泥板之间的隙太显眼了，于是你又找了几块碎砖块将它们一一满。

　睡觉的被子是没有的，不过你有睡袋，这睡袋是你以前一个当兵的朋友送的。你把睡袋摊开，拉开拉链，整个人钻了进去，然后再拉上，这样你把整个人都包裹住了。躺下后，身体彻底舒展开，舒适感从脚至头，弥漫了你的全身。你闭上眼，尽情地享受着这种舒适。窗外吹来的风还是有点冷，你想把脑袋也钻进睡袋，可是睡袋不够大，你只得从包里找了个帽子盖在头上。

　眼皮变重了，你知道自己要入睡了。临睡前，你将手探出睡袋，又摸了摸你刚才填下去的那些碎砖头。你一块一块地摸下去，还要使劲地按一按。按到手所能触摸到的最后一块的时候，你竟将它按下去了，砖块过了好一会儿才掉到了一楼的地面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这一声闷响让你感到惊慌，你忍不住从睡袋里爬出来，又从包里找出一个小电筒，照亮了刚才自己按下去的地方。那里空了，一小阵风正从那里吹上来，阴冷，阴冷的。这次，你找了块更大的砖块，确信它真地嵌在里面了才放心。

　你安心地睡了。

　也许是昨天真的太累了，你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起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雨，雨滴齐集起来，顺着水管从顶层一直往下灌，发出“扑扑”的声响。第二层的水管破了一个小口子，水从那个口子里直出来。它们在地上蔓延着，已经开始进攻你的睡袋了。你赶忙起来，把睡袋收进包里去，可惜，底部已经有点了。这一，估计今晚你的脚就要挨冻。

　你开始有点讨厌这地方了。你想你得尽快找份工作，然后赚点钱，这样你就可以租个舒坦的地方住，至少可以找个不漏水的。想到这，你从包里找出了个人简历，还有一把伞。你打算下去买份报纸，然后顺着报纸上的招聘信息，一家家地去应聘。当然，你还换了件子。

　报纸五钱一份，看着一朵银色的‮花菊‬变成了小小的荷花，你决定把早饭省了。

　第一家应聘的地方是市区，这意味着你又要损失两朵‮花菊‬。你看着车子一辆辆过去，犹豫了好一阵，骂了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终于还是掏了。可是到了那以后，你又后悔了，因为你迟到了，那边的工作已经属于其他人了。听到那个人事主管面无表情地跟你说了这一句话，你突然变得坚毅起来，毅然地又掏出另两块硬币，马上赶到了下一家。

　下一家好一点，只是结果还是相同，那边的人事主管出差了，今天不面试。接着又是第三家，第四家…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少家，只记得自己把报纸上所有可以应聘的工作都跑遍了。结果好像有人在故意跟你作对一样，都是不成功。最后，你在一个刚建好的大楼前站住，看着空的大楼，还有里面的几个看楼的老头，决定不再跑了。现在，你兜里的钱已经只有105块了。想想这一天消失掉的30块，你不将它们跟30个包，10碗拉面，20包压缩饼干，还有一夜下等招待所联系起来。想到一夜的招待所，你又想到温暖的开水，温暖的被窝，还有彩的电视…想着想着，你觉得脑子有点晕旋起来，这时你才回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还是回到了番薯地里的那幢烂尾楼。路过番薯地的时候，你想拔几个番薯出来充饥，却没想拔出来的番薯只有指头细。看着它们，你回想起了父亲的话，野生的番薯是只长藤不长块的。可是你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即使指头大也好，也可以凑和着吃一顿了。你拿到河边洗了洗，连皮都没去，就进嘴里去了。你实在太饿了，拔出来的十来条番薯转眼间就全进了你的肚子。 　Ｍ.ＮkｏＵxＳ.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