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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和梦
   1

 他知道总有天会再遇到她的。他们曾经排练过,表演过。他们在舞台上是那么有默契。他还记得一些台词。他说,嗨,你还好吗?她点点头。他又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她说,我一直在啊。走的是你,不是我。

 筹备节目之前他们并不认识。导演介绍演员,男1号余威,男2号田民生;女1号邹容,女2号杨桃。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光四的女一号身上,他是男1号,也陪着受目光的洗礼。这时候,女2号站起来离场,走的没有一点余地。到门口的时候,她转头,对不起,我不奉陪了。他那时候就记住了她,杨桃,辛辣的不知道掩盖的女子。

 和邹容排练的时候,他突然很厌烦。这个漂亮的女孩子,骄傲的连最起码的礼貌也没有。有一场她打他耳光的戏,她好象是故意的甩到他的脸。她没有问他疼不疼,而是拼命的呵自己的手。她以为她在所以男人面前都可以无理。他说,对不起,我也不奉陪了。

 后来,导演来找他。他说,要我演可以,那么换掉邹容,用杨桃。

 导演为难了,邹容是系花,这样才有看点。

 他把头摇了又摇。

 再排练的时候,果然就换了杨桃来主演。

 她演的真好。他拥抱她的时候,她也很热切的回应。

 他甚至会觉得,没有戏,他们不是在演戏。

 数学系戏剧社的周年汇报演出很成功。

 最后一场分别的戏,他和她都要哭。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哭的比任何一次排练都厉害。

 落幕了,两个人仍然在那里哭。

 她说,演完这次,我就要退出戏剧社了。

 他以为她至少有些留恋他的,没曾想她留恋的是舞台。

 而他,早厌倦了。

 他并不是和她同系,他只是因为有天生的演艺天赋,常被借到各系参加表演。曾经他喜爱这样,可惜他不是有耐的人。

 他知道从今以后,他们在校园见到,也只是打个招呼罢了。

 他们开庆功宴的时候,合了影。她穿着剪裁得体的红色连衣裙,笑的很开心。

 他看她周旋在人群里,像漂浮不定的云彩。他忽然后悔当初要了她当女主角。他成全了她,她遗忘了他。

 她向他走来,给他礼物。

 他回去拆开,是一瓶护手霜。他涂一些到手上,闻到这正是她身上的淡淡香味。

 他开始去数学系的食堂吃饭,希望能碰到她。

 碰到了,她和一个男孩子一起。她冲他微笑,怎么,有空过来吗?

 他也笑,这里的饭好吃。

 她说,有空联系啊。

 他知道那是客气话。

 他看到她的背影,不是很好看的女孩子啊,真的不算好看。

 可是回到宿舍,他把护手霜涂了又涂。

 快期末‮试考‬了,他越加的百无聊赖。在教室里自习,懒散地翻着书本。

 张自芳过来敲他的脑壳,督促他学习。

 他看着眼前这个清秀可人的女孩子,忍不住拿她和杨桃作比较。他和自芳是恋爱过的,从高中一起考到这所大学,对彼此有旁人体会不了的感情。分手是他们商量好的,是好聚好散的意思。自芳还是常常会关心他,像他的亲人。

 他问她,想过毕业吗?

 她侧着脑袋,两只大眼睛天真地有些做作。

 她回答,想过啊。回去教书育人啊。

 他笑,再远些,比如成家呢?

 她拿书本砸他,怎么,余威先生,你预备向我求婚吗?

 他们都大笑起来。

 后来他说,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数学系的。

 她的书本掉到地上,她恼怒了,你比我早了一步,太气人。

 他们一起蹲到地下拣书本时,她拉他的手,喃喃地说,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只是暂时的分开。

 他默默地站立,他本来应该安慰她的,可是他满心满怀都是那个杨桃,那个飘忽的女孩子。

 2

 事实上,他已经遇到了杨桃,在他们毕业五年后。他们都快三十岁了,他也有了未婚

 她不知道他在某个角落静静欣赏她。

 他喜爱她演的所有电视剧,他收集她的所有新闻。

 她渐渐走红。

 她终于拍了第一部电影。

 有时候他想,要是他当初有耐心,他或许也能够当明星,走演艺这条路。

 可是现在的他,每天背着公文包,拼命地工作挣钱。未婚时时教导他做人要上进。而钱是上进的标志。是啊,没有钱,怎么到百货公司给未婚买千元一条的裙子呢?

 他对杨桃的热情没有减退过。她是他年轻时候的所爱,她的成就是他想要而没能要到的。也许,她,整个的她,更像是他的梦想。

 她在电视采访里还是那么辛辣,不给自己和别人留余地。他们批评她,但批评只会让她更出名。

 记者问她的私生活,她摇摇头,我是演戏的,我只把戏呈给观众,不附送我的私生活。

 他们说她很见老,他们又说见老的她特别有味道,就像一个干辣椒,辣的带劲。

 他翻出他和她的合影,穿红裙子的她巧笑颜兮,倒像是刚摘下的红辣椒,水灵得可以捏出水来。

 3

 他结婚了。

 他已经三十岁,子的肚子里有他的骨,他的负担只有更重。

 三十岁的杨桃也要嫁人了,对方也是演员,但没有她出名。后来,那个男人也红了。再后来,那个男人悔婚了。

 杨桃在那年得了很多的奖,他们说是受打击后的自勉。

 子生孩子那天,他在医院的大厅徘徊,杨桃出现在大电视上。

 她一身的红,红的那么厉害,边回答记者的提问边笑。

 只有他知道,她的笑是挤出来的。

 父母来找他,说子出了产房,生的是儿子。

 他离开大厅的时候,正听到记者的评论:杨桃是坚强的。

 他的泪水就这样溢出来了。

 他厌弃这样的生活,他也代替杨桃厌弃她的生活。

 他有了一个见杨桃的机会,不是电视或电影上,而是活生生的她。杨桃大学里的戏剧社邀请她回去参加周年庆,难得她不忘本,欣然答应。她对校方提了个要求,她想把余威也请回去聚一聚。她还记得他,记得他们的戏。

 她是他的梦想,而他呢,他是她梦想的开始。

 她和他拥抱。他问她,嗨,你还好吗?她点点头。他又问,你怎么还在这里?她说,什么,你说什么。他暗淡地说,你忘了我们的台词了。她说,我没有忘记你。

 他和她的照片上了报纸和杂志,他们说他是她的初恋,说她最爱的是他。

 他和她拥抱的场景上了电视,她的眼睛里有泪花,他的脸上有泪痕。

 子质问他,他无法作答。

 杨桃打电话给他,对不起,打扰了你的生活,他们总是捕风捉影。

 他有很强的失落感,他希望记者们的报道不是捕风捉影,他希望她至少是喜爱过他的。

 他打了电话给她,不是她接的。那个人很严肃地说,余先生,为了澄清杨小姐和你的绯闻,你们暂时不要联系吧。那个人还不放心似地,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孩子一周岁了,在酒店排宴席,请了朋友、亲戚和同事。大家羡慕他,有还算贤惠的子,有大胖儿子,有事业,有房有车。于是他喝了许多的酒。有人送来三层的大蛋糕,卡片上的署名是水灵。他苦苦地笑着,水灵正是他当年和杨桃演的那出戏的女主角的名字。子抱着孩子静静注视着他,他说,一个很久未见的朋友。子笑笑,哪里有那么久,我们昨天刚把她的新电影看了一遍啊。威,她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他觉得头晕,不一样的人,有哪里不一样呢?都是辛苦活着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已经买了新房子,有自己的小花园。夜晚的时候,他一个人在花园的石椅上坐着,看着月光静静的洒在花花草草上。月光有时候是红色的,那是一种惨淡的红。他伸出手捂自己的眼睛,他怕红色。子叫他回去睡觉,她拉他的手,每次都冰冷得让他寒心。她对他说,太冷了,要发呆可以在家里。

 冬天到了,他不再去傻坐。早晨开车去上班,CD里放着杨桃的歌。或柔和,或热烈。其实她不是个好歌手,只是她会用心去唱。他听她的歌也是用心,终于用心到出车祸。

 他以为她会来看他,至少给他一个电话。没有,什么也没有。

 梦想,虚无而飘渺。他总是不能长大。他知道那需要残忍和勇气去面对。他最后一次给杨桃电话。

 你还好吗?

 那边没有声音。

 杨桃,杨桃。

 然后是话筒挂断的声音。

 他先笑了,可是眼泪分明下来,滚烫的,烧灼他的脸。他只求他可以改变。

 4

 杨桃嫁了一个著名导演,反而不太演戏了。

 记者采访她,你觉得幸福吗?

 她微笑着,很幸福,很幸福。

 可是他看到她身边那个年近五十的老导演,他丝毫觉不出她会有的幸福。

 子的话很对,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

 他关了电视,去厨房帮忙。

 子惊讶的样子让他愧疚。

 他说,我饿了,饭好了吗?要不我来煮啊。

 子指着窗外的月亮,说,你去花园坐坐,饭就好。

 他笑道,我就在这里陪你,不好吗?

 子的眼圈红着,他抱住子。

 他明白他长大了。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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