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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谁知多月过去
 传说死者生前最亲近的人粘香,木香会自动贴在纸马脖子上),是胡大套的媳妇粘的。”“他们…他们咋不等俺哩?”花瓣儿终于放声哭嚎出来“派咧好几拨人找你,都没找着哩!再说这又不是喜丧,不能停尸三天,都是立时死立时埋哩。

 不过,你现在去还来得及,抓把纸灰撒撒也行,俺给你拿件衣裳来,晚喽纸灰怕是也被风吹没咧!”“大叔,俺…俺还没鞋哩。”“唉,你这闺女,咋弄成这个样样哩?”

 “俺…俺活得不像个人咧---”***街筒子里空无一人。空气里飘散着烧纸钱的味道。花瓣儿顺着十字街一路朝南跑来,越跑觉得离爹越近。她念想着烧马的地方应该在南城门外的河堤边上,马头也应该朝着南方。因为纸马烧着的辰景,马蹄子才会驮着爹的灵魂横跨了护城河,飞越到那片神圣的静穆之地。

 想想爹的身子裹了绫罗绸缎被钉在棺材里,又被埋入一丈多深的土中,花瓣儿这才觉得跟他真的成了两隔。

 爹啥也不能念想,不能惦记间的事体,就连上面的坟头风吹晒、霜打雨淋也一概不知,每天每夜只能借助间的光,等着把身子烂朽成一副白骨,渐渐地,棺材板也烂了。

 除了几块互不相连的骨头,地下啥也不再有,有的只是她念想里的音容笑貌,有的只是唱过的一段段好听的秧歌腔。花瓣儿一路想着,一路哽咽,等拐过南城门,踏上门前的那条小路,不知咋地,嗓子眼儿突然撑得溜圆,放声哭嚎起来。

 “爹呀,不孝的闺女看你来咧---”夜很静,哭声传出老远。“是…是瓣儿不?”突然,有人问话。花瓣儿陡地止住哭声,擦了一把泪眼,看到垂花碹门前站着一个人。

 “瓣儿,你穿的谁的衣裳?咋这会儿才回哩?”是翠蛾的哭腔。花瓣儿走到近前,看到翠蛾怀里抱着一只瓦罐,满脸是泪。“姨,俺借的别人的,这辰景咧你咋在这儿哩?”花瓣儿哭着说。

 “等你哩,俺觉得你迟早也得回来。赶紧抓把纸灰吧,抓喽你爹走得平稳,从马上跌不下来哩!”花瓣儿没听到翠蛾在白果树下和爹说的话,不晓得他们背地里的关系,不免纳闷她为何收敛纸灰,看了她一眼,没有伸手。

 翠蛾晓得她的心思,悲声说:“瓣儿,抓吧,抓喽姨再告诉你俺和你爹的事体!”花瓣儿哭着伸手到罐里,本想抓一把又轻又软的纸灰,哪知攥在手里的却是一把土面面。

 “这…这哪是灰哩?”花瓣儿惊异地问。“这是灰下的土底子。俺求你大娘给俺留点纸灰,她死活不肯,还当着众人的面打咧俺一个耳刮子。俺等他们走喽才把底子收咧收,俺想留下点你爹的东西哩!”翠蛾哭了。

 “大娘咋…打你哩?”花瓣儿不解地问。“你不晓得,你爹和俺…背地里好咧好几年咧!”翠蛾说得语声很软。“你们…”花瓣儿愣怔当场。

 “别一惊一乍的,俺在白果树下当着几千人的面都把这事体说咧!俺没啥不对的,以前怕李锅沿把俺打死才没敢声张。

 你爹他这些年亏咧和俺相好,心里才顺当些,不然,早憋得飞天不落地咧,纵是不死,活得也没滋没味的!”花瓣儿绝没想到爹和翠蛾还有这么档子事体,一时惊诧、疑惑得没了言语。

 “瓣儿,说句掏心的话,你爹活着的辰景,俺夜夜都把他装在腔子里哩。他临死前说没想过娶俺,俺不生气,晓得他说的是实话,他骗俺,俺才生气哩。

 跟姨回草场胡同吧!等三天喽你再给爹圆坟去!”“姨,俺想见爹,现在就想去。”“那还行?不烧香祭祖的,要倒霉的!”“俺不怕,俺这就够倒霉咧,大不了是个死,死喽正好陪俺爹哩!”

 “你是这么想,你爹不这么想,他愿意让你好好活哩!人就是这个样样,活着再相好得不行,死喽也就断咧绝咧,瓣儿,再伤心也得住,别让他不放心!”

 翠蛾拉住花瓣儿的手。翠蛾的手好凉,花瓣儿心里一软,犹豫半晌,听话地相跟着向东走去。翠蛾没直接顺着小路往北拐,而是拉着她往南爬上了河堤。

 ***河堤上,柳丝不摇不动,南岸一片苍茫。翠蛾眯了眼睛细看,啥也看不到。“瓣儿,虽然咱啥也看不见,西边那个是你爹的,东边那个是胡师傅的,你爹愿意和他做伴哩!

 你半天没面,没有跟着出殡,就难为你大娘咧,她一肩上扛着一个幡,哭得没咧好几回气气!”

 翠蛾说得很轻,拉着花瓣儿的手却用了用力。花瓣儿恨不得一眼把那两个招魂幡看个全实,没有顾上说话。“瓣儿,你说…你爹现在…想啥哩?”翠蛾又说,语声里多了几分恍惚。

 “想…想俺…想你呗!”花瓣儿说着。软软的身子偎过来,贴住翠蛾的肩膀。“不,他和你娘说话哩!他们多年不见咧,咱们才刚刚分开!”翠蛾眼里跑出两滴凉泪。

 “三天圆坟咱一块儿去,爹也想跟你说话哩!”花瓣儿心里一阵难过。“你大娘撂下毒话,不让俺靠前,说是…见一回…打一回哩!”翠蛾有点说不下去“这是干啥?咱俩单独去哩!”花瓣儿口而出。翠蛾刚想应话,身形陡地一颤,那只抓着花瓣儿的手猛然松开。

 花瓣儿更是惊叫出声,探胳膊重新摸到她的手攥死,拉拽着往堤下疯跑。她们听到了一种声音。隔着悠悠淌的护城河,隔着清水样样的月光,一阵悲凉的唢呐声,像从远处飞来的钢刺,攮扎进两人的耳朵底子里。

 翠蛾和花瓣儿都听得出来,那是有名的俚曲《门帘》。它本是快、逗笑的,而今却响得哀婉凄绝,由于吹得没有一丝丝章法,让人骨悚然。二人一路疯跑,耳朵底子里的唢呐声挥之不去。花瓣儿的脑袋“嗡嗡”

 响,腔子里活像快要炸裂,跑着跑着,她突然发觉没有攥着翠蛾的手,惊骇地回头望去,翠蛾跪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身形一起一伏地气。“姨---”花瓣儿叫了一声往回跑。

 翠蛾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瓦罐,趔趄着站起身来,哆嗦着说:“瓣儿,咋…咋会有这哩?”花瓣儿扶住她的身,左右看看空旷无人的街筒子,镇住心神道:“别怕,他就是鬼,隔着河也过不来这么快,咱慢慢走回去!”

 花瓣儿搀着翠蛾沿着街筒子往草场胡同走,翠蛾边走边往后看,嘴里带着哭腔说:“瓣儿,你抱会儿瓦罐,俺…俺觉得你爹…在里面动哩!”

 花瓣儿一惊,忽又醒过劲来,接过瓦罐说:“瓦罐动啥?是你的手抖哩!”拐过东大街,两人进了草场胡同,翠蛾的心稍稍稳当下来。

 哪知,进了院门,她的身形又是一怔,两腿筛起糠来。花瓣儿不晓得她又害怕啥,慌忙随着她的眼神望去。屋门大敞着,里面黑咕隆咚。“瓣儿,你爹要真…真有魂儿,就…保佑…原…原封不动…”翠蛾惊骇至极,说话还带着牙碰牙的脆响。

 “你说啥?”花瓣儿不晓得啥意思。翠蛾仿佛没听见她的问话,愣怔住的身形突然蹿进屋里,手中的火镰闪跳几下火星,绒纸燃着了光亮。

 花瓣儿也随她跑到门口,两人看到屋里被翻掘得到处是坑坑,那只小瓮横倒着,金黄的子粒铺散开来,亮灿灿的像极了天上的繁星。翠蛾蹿过去跪在地上,用手刨扒一个土坑,刨着刨着,突然放声恸哭起来。

 “姨,这是咋咧?”花瓣儿惊慌地问。“完咧,全…完咧!白许下你爹咧---”“别让俺着急,你快说哩!”花瓣儿跪在她的身边。

 “都怨俺晕头转向咧一句嘴,让他们…留下心咧!你爹死前留下话,让你挣出花家班的家当,把秧歌唱下去。

 俺一时急,跟他说俺有好多钱,让他放心,一定帮你把花家班拾掇起来,没成想让歹人留下心,趁俺给你爹送葬烧马的辰景,把家给翻抢咧---”“多少钱?”

 “好…好几百块哩,是福留下的,这下咋办?没钱…没钱俺咋帮你?这不成咧糊弄你爹咧---”

 “姨,别伤心,福的钱又不是好来路,咱花着还嫌贼味哩!有本事自己挣,不花别人的!”

 “咋…咋挣哩?”“你别管咧,反正能想出辙来!”***白玉莲有一大阵子睡不着觉。自从那在衙门口被人堵截住,她很少出门。

 想想那天的景致,她的心还吓得哆嗦。眼瞅着芒种被众人拳打脚踢“啪啪”地扇着耳光,他不闪躲也不还手,任凭“哗哗”的血溜子从鼻子嘴里蹿。

 众人倒是没打她,又臭又粘的咸痰、唾沫却吐了她满头满脸满身。她不晓得他们把芒种带去哪里,都怒气冲冲追打的辰景,不晓得谁从后面把她踹倒在地,鼻子、嘴重重磕在硬地上,鲜血顺着下巴往下。等她挣扎起来,哪里还有人影?连门口做小买卖的都跟着起哄走了。

 那一脚踹得不轻,白玉莲第二天睡醒过来照镜子,嘴肿成了猪八戒。她念想着芒种过个三五天还会偷偷来找她,谁知一个多月过去,芒种从未面。

 她一次次闪回着那天他在花瓣儿和众人面前的反应,想起他誓死不开口的样样,心里敲起了牛皮小鼓。

 芒种不说话,一是觉得对不起花瓣儿,二是觉得无话可说,三是不愿意亲口招供,连累了白玉莲。

 白玉莲对他的沉默心知肚明,惟一不痛快的是他不让说出花瓣儿的“病”她并不想张扬,只是当时情急之下险些了口。她也不恨花瓣儿,反觉得这个师妹可怜。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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