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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兰四友传(下)
 次早,拜辞。言因往庄,未及送行。峤备京段二匹,云履一双,又设席江边饯别。道见礼物厚,不敢遽受,峤强之再三,乃收。二人挽手,不忍相离,留恋不舍,延至暮,方能别去。

 时月朗风清,峤伫立,望舟不见,惆怅而返。因作一绝以纪之云: 月满江头一派秋,罗衫轻拂上兰舟。

 孤航远影知何在,只有长江空自。 峤自别道之后,朝夕企想,顷刻未尝有忘于怀。道既归家,其父病不数即愈。道呼天大喜曰:“天意不违人愿,诚哉是言也。”

 遂修书一封,并词一阕,遣价送去。书曰:“荷爱生苏易道顿首拜启即殿元李巨山贤契门下:伏自江边一别,倏尔旬余。灯前之约虽坚,花下之盟未整。刻诸心,镂诸骨,梦寝常形。念在兹,释在兹,瞑目如见。敬陈尺楮,聊托微衷。

 伏惟贤弟学贯天人,才高一世之英伟。貌逞奇威,丰姿毓天台之秀丽。诚文苑翰英,士林翘楚者也。生自谓孤立无朋,不意贤弟之见爱,得托身于玉树之傍,虽粉身莫能酬其厚德。

 是以意气相投,翼乎如鸿之遇顺风。肝胆相照,浠乎如巨鱼之纵大海。会未几,离愁杂至,盖由高堂有采薪之忧故矣。千愁万忆,自谓后会难期,讵知人有而天意果从,椿树放荣,喜生眉角,佳期又指而定矣。

 伏愿青云自励,丹桂兴思,又效彩凤孤栖,无移心志,奇葩,不憧憧以朋从,则道也生顺死安,无复遗恨矣。幽怀万缕,愁即至,故不觉其言之已赘。惟心亮照,不宣。外具潞州绸一匹,乃借桃寄意,伏祈笑留。幸甚。”

 又词曰:“深沉密约,在花下为盟,许诺同心,不想天辜人愿也。便几番虚设,彩凤分群,文鸾拆侣,此恨何时灭!”覆雨翻云,好把相思细说。”

 峤得此书,不觉手舞足蹈,喜不自胜。将所遗潞州绸收入。修书一封,并《凤凰台上忆吹箫》词一阕及礼附人回答。

 书曰:“辱爱弟李峤顿首拜书覆大国柱苏兄子游台座前:切惟人伦有五,友居其一。人有五,信寓其中。是以人而无朋则孤陋寡闻,朋而无信则无益而有损。

 昔人有闻:一介之士,必有腹心,非谓是欤?然契兄涵万顷,笔扫云烟,诚间气之所钟,为当时之硕望也。峤接之始,遂兴山斗之思,既而不厌瓦砾,切蒙雅爱之厚,扪心有愧,揣分奚堪!

 自谓千载奇逢,喜是情坚胶漆,夫何事关意外,遂成形孑影孤。顿使凄楚情怀,每感于衾枕。企仰忆念,恒不离起居,凭栏倚遍,实懊恨乎昼永,仍辗转反侧,则又苦恨乎更长。

 正把柔肠万转,忽惊云翰飞来。踊跃承领,细嚼佳音,足知金石之心,而平生之愿遂矣。兹者,预设陈蕃之榻,早望鹤驾来临,则倚玉有缘,断金不,何幸如之!书难尽叙,并有鄙词二阕录呈。

 外具沉香线绢二匹,祈盼物想心,笑留,幸感!倘暇,乞移玉驾光临,至望!”又词曰:“海烟消,江月皎,杨柳头难留归棹。

 三叠阳光声渐杳,别离知道何时了?愁处多,处少,独倚孤楼,怕雨鸣池沼。窗外深沉人悄悄,落花满地空啼鸟。”

 又词曰:“雨浦花黄,西厢月暗,檀郎独上轻舟,任翠亭尘满,深院闲幽。每怕梧桐细雨,碎滴滴,惊起多愁,身消瘦,非干酒,不是伤愁。恨冲冲何时尽了,方下眉头,又上心头,念云收雾扫,”莫倚危楼。

 长记深盟厚,何时整百岁绸缪,如鱼水之,金石相投。”道得词并绢。次早,禀于父母,仍带仆复往赵州。薄暮,乃至。娇闻道至,欣然往拜。道邀入书馆中,对坐叙久,道曰:“两情间阔,温故可知。”

 峤戏答之曰:“温故可当知新乎?”道疑其言,曰:“故虽未温,而子又知新乎?”娇曰“兄何出此言也?弟自别兄之后,诸事无心,惟兄是念,并无他故,今兄乃有如是之言,使弟失计甚矣。”

 道曰:“予岂不知贤弟之坚心乎!前言戏之耳。”峤曰:“幽王相戏,使国有失。岂不知弟患,夫何足戏之?”道遂挽峤求。云合之际,峤乃推避逡巡。道曰:“吾弟已惯,今何若是耶?”峤曰:“向见惯,因兄久别,遂复生疏。”

 道曰:“姑且试之,庶几又美。”由是道与峤则同窗,夜则共枕,或并肩于月下,或合胫于罗帏,曲尽人间之乐,无以加矣。

 是夜,言造拜,道遂整馔畅饮。言醉,拥衾就寝。峤见表兄在彼,即别道回家。一,道有表弟陈子京,亦少俊之士,因往赵州公干,寄宿道馆三,然后启行。彼初到之,峤偶潜入,闻馆中有喧哗之声,偷窥之,见道与少年内坐,峤疑之而归。

 是夜,遣价问道借琴,探其动静。价返,答曰:“苏相公与一少年正就寝矣。”峤曰:“别有人否?”价曰:“无他。”峤又问曰:“别有言否?”价曰:“无片言。”峤见价言,痛心切恨。

 次,又使人去请道讲书,又不见至。峤愈加怨恨。由是视道如仇人,凡相会,不与一语,而道问之,亦不答,使价请之,不来。道不知其故,乃《忆秦娥》词一阕,遣人送去,以察其意若何:“秋寂寞,梦阑酒后相思着,玉颜花貌,风闲却。南来北燕沙头落,幽情密意谁传托?愁肠断,饮杯孤酌。”

 峤见词,即扯破而言曰:“何污吾目也?”价归报,道茫然自失,不知何意为怀,次,亲往拜探,以问其故,但闻峤在内高声而言曰:“失信无义之人,复来何故?”道渐愧回馆,闷忆殊深,不知其详。

 一,偶出,见峤经过,强邀入馆,问曰:“弟何背言也?”峤不答。道又问曰:“弟何怨我之深耶?”峤忿容曰:“厌常喜新,世人常情,余敢怨兄耶!惟刺痛愚衷矣!”道惊曰:“我无他事,子何诬人?”峤曰:“目击耳闻,非诬也。”

 道曰:“为我白之。”峤不答,惟长吁而已。道曰:“弟若不明言,生死在顷刻矣。”峤曰:“兄无怒。”道曰:“死且不避,奚敢怒焉!”峤曰:“弟遇兄后,誓同生死,永结绸缪。

 不意未久,而兄又弃旧新。”道曰“何以见之?”峤曰:“前者因表兄醉卧兄馆,弟暂回宿,事绊未临,昔者,偶来兄馆,窥见兄与一少年同坐,遂潜而退。

 至夜,又遣价借琴,实以观兄动静,又见兄与同寝。次早,又使人来请讲书,又不见至。是兄弃我特甚,而弟最负盟乎?道闻言,笑曰:“子误矣,前所遇年少者,乃母舅之子,我之表弟也。

 因来公干,寄宿生馆,并无一毫私意。弟若不信,予将几上饰玉杯掷地为誓曰‘道若有私心,身如物碎’。”峤乃笑而挽之曰:“事迹可疑,人心难信,兄有别遇,弟实伤怀。望兄扩天地之量。勿以前非为恨,幸矣。”

 道曰:“得我贤弟回心,实为获珍之喜,敢抱怨乎?”乃调一词以叙情曰:“枕畔才喜相投,如何又别?寸肠裂。百计千愁无处诉,今喜故人重接。满酌霞觞,长歌皎月。与你共娱,海誓山盟,大地齐休歇。”

 自是,二人信其心而不疑其迹,凡有事必先议而后行。言则同心,事则同志,平居闲暇,勤习经史,然形骸虽隔,浑乎一气之贯通,而私爱之密,浃于肌肤,沦于骨髓,信若鸟之鸳鸯,枝之连理也。

 厥后苏易道、李峤、杜审言、崔融四人,结为文学四友,同入乡试。道得占魁,抵京联捷,授咸尉。即差人抵家,及临赵州,来接李峤三友,修书问候。峤因乡试未就,忧闷殊甚,父母代伊求婚,却之不已,时闻价报:“苏老爷任上差人来此。”

 峤唤人,接书开读:“辱爱生苏易道顿首再拜大殿元巨山李契弟台左:自别颜范,夙经载余,朝夕企想,但觉昼长夜永,倦理于正事,惟怀携手并肩。今者,忝居是任,实出于贤弟之教诲也,但身居彼地,而神驰左右。

 今者,特差人来接驾,万祈追念灯前月下、意契心孚、禀达尊翁,尊堂,治装秣马,遥驾光临,生当悬榻预待,倘或见却,生即洗肘挂印,弃职而归,决不郎盼想。

 临书之际,已曾泪染云笺,尚检污痕可验也。万惟心照赐临,幸甚!道再顿首。”峤见来意殷勤,甚喜。

 即禀父母,便择同差人赶程。越二方至。峤质未经远涉,陡觉体倦,暂停行旆,寓宿于陈乡宦宅傍。闲叙之际,店主道曰:“此一派第宅,俱是陈茂老爷转赁者。亦曾居南京户部尚书之职。

 但无男嗣,懒于任政,致仕归家。惟有一女,名唤玉英,年登二八,诗词歌赋,无不精通,父母珍惜,如执玉捧盈也。”不期次早茂送客出门,峤趋视之。

 得睹其英容异俗,盼其丰采拔尘,即遣仆询其居址。仆回答曰:“此大叔乃赵州李岳老爷之子,名峤,因往苏老爷任,经此暂歇,少舒劳顿。”

 闻言,即盛设筵,遣仆来请。峤愕然不知其故,又不敢遽却,只得强而赴之。下阶接,礼貌甚恭。峤惊竦不已,不敢居上,惟隅坐东焉。

 曰:“令尊大人与下官仕途相会,甚为知爱,不意今得会足下,实万幸也。”峤方知来历,遂放怀款叙。至暮,辞别。

 曰:“今天付奇逢,尚容止数,方肯与子行矣。”即遣仆搬移行装,收拾池馆一所,玩器兼备,更深延入寝所,命二小童伏侍。入内与夫人言曰:“吾观李子有绝世之姿,夺标之志,异变化,与吾职可并也。若得此子为婿,良愿足矣。”

 夫人亦大悦。遂默修书,遣仆竟投赵州,来见李公,独言亲事。岳接书视之,乃知陈茂将女许峤,同夫人赵氏大喜,即备表里二端,金钿一对,权为定仪。

 嘱仆曰:“汝大叔往咸苏老爷任也,回家即送聘卜娶。”仆回,将书并礼递上,大悦。越,差人催促起行。峤登堂告别。曰:“倘容一,再伸款待,方慰愚怀。”峤从之。

 回馆一律以怀道曰:萧条愁两地,独院隔同群。一夜原为家,多旬不见君。驰心如白,牵意若归云。更在相思处,规声彻夜闻。峤咏毕,无聊,纵步池畔观莲,见锦鳞逐对,戏濯浮沉。

 转眼间,俄见饮秋亭畔太湖石傍有美女,钮环缓步摘花,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恍若天姬临世,浑如月姐离宫。金莲动处,涌起千娇。宝髻云欹,涵生百媚。峤见之,不觉魂飞魄散,不知天耶?人耶?趋前恭揖。

 其女避之不及,遂和颜敛衽答礼,不能一谈,敛迹而去。峤回馆中,切慕之极,料是无缘再会,聊占一绝书壁以记焉:玉貌新妆束,云鬟若点鸦。

 顾影鸾朝镜,回盼燕蹴花。天姬愁入俗,月姐笑离槎。珍重轻盈态,黄金不惮夸。玉英自避生归房之后,想:“是何人得至池畔游戏?观其英容,虽潘安不能逾也,但寸草虽未沾,而凤情世态,必然尽识矣。”

 自此,针刺之功顿释,而仰慕之思益增。”若得斯人成匹,虽死亦无遗憾矣。”遂口占一律以自遣焉:一会文君想我怀,中愁绪向谁开。题桥不亚相如志,作赋应高子建才。罗帏绣幕重重闭,缘何人得来。假饶不遂于飞愿,一点芳心肯作灰!

 二人俱不知父母之意,蓦地相逢,各怀企仰。次,峤登堂拜别。具白金五十两为赆。仍设大宴,请夫人之弟来陪。

 峤不知其意,只得赴席,见其恭敬亲厚,愧赧无地。酒至半,舅乃言曰:“公今是吾家甥婿也。令尊已行定彩矣。”峤方知其故,心中稍安。

 款叙至暮,筵散回馆,暗自喜曰:“若是前遇之女,诚天赐也。”黎明告别,致饯,乃祝曰:“秋闱近,可速回应试。”峤致恭领,拜别。直抵咸

 把门人报知,道整冠趋出接。延入内衙,慰问劳顿,并询家属。遂设盛筵畅饮。更深就寝,仍效昔日于飞之乐,其情愈加绸密。峤将陈茂亲事述知,道称贺至极。次,行一切政务,先请问于峤,然后施行。故一时政教号令,悉合民心,功绩大着,皆峤之力也。时道报升北京凤阙舍人,即临任。

 峤告归赴试,道不敢留,谨具白金百两,又表里等物,差人护送,致酒饯别,遂作五言绝诗一首,以怀歉云:君登片航去,我望青山归。云山从此隔,泪透紫罗衣。峤曰:“不为功名之念,决不敢别于仁兄矣。

 但期暖,必然重整焉遂作五言律一首以慰焉:相思树绿,千里各依依。才得月轮满,如何又带亏?桂花香不落,烟草蝶只飞。一别违消息,桃源暖期。峤别道抵家,将陈茂亲事备述于父母。父曰:“良缘奇遇,门户相当,真可尚也。你能夺标归娶,方能称志。”

 及时值槐黄桂,峤与表兄杜审言、契友崔融三人人试。峤得占魁,二人居于榜列。是时同赴京都。道接见,喜极,列筵,畅饮达旦。峤荣擢探花,钦赐游街。

 时乌纱冠顶,金带悬,更兼颜华丽,真飘飘焉当世之神仙,而同僚见者,无不切慕。除授庐州别驾。擢进士,授温城尉。融擢进士,授袁州刺史。道设宴于会馆饯别。盼想当时俱以布衣相契,今者俱受天恩宠命,诚为文学四友可也。

 厥后苏易道以文翰显时,至正元年,官拜天官,娶夫人韦氏,生三子一女。李峤以文词名世,官拜尚书,娶夫人陈氏,生二男,娶道之女为妇。杜审言恃才高傲,贬后仍拜修文馆学士,娶夫人蔡氏,生四子。崔融以诗赋鸣时,官拜崇文馆学士,为太子侍读,娶夫人高氏,生四子,仍擢及第。

 此四友俱得荣超,永垂后世,而心相孚,而德所敬,实为罕见。盖因忠信诚实,而着为后之鉴。【完】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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