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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神三妙传(终)
 时奇逃在密处,遽呼曰:“勿动手,我代之。”遂出见贼。贼见其天姿国,欢喜特甚,遂掠以行,并掳兰香及家僮数人而去。时陈夫人在,犹未瞑目也。

 贼闻官兵至,饭后退屯新升桥,至河沿宦署,将所掳男女尽其中。奇姐谓兰香及家僮曰:“我为母病来,岂知为母死!我若不死,必被贼污,异何以见白郎乎!”乃咬指血书于壁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犹未归。

 妾身遭此变,兵刃讵能违!甘为纲常死,谁云名节亏。乘风化黄鹤,直向楚江飞。题毕,谓兰香、家僮曰:“吾母子相从于地下矣,汝辈得归,可与小姐善事白郎。”

 复谓兰曰:“吾当急死,稍迟,死不可矣。”乃语间,即取裾中所藏剃刀,以袖蔽面,自刎其颈,遂僵仆,血满地。兰香抱之而哭。贼来,怒杀兰香。因询其由,乡邻备道。贼曰:“我误矣,此节孝女也,勿污其尸。”

 于是舁而置之置后月台之上,以红绫被覆之,相与环泣。其节孝之感人如此。是夕,有人来报,锦、琼举家号恸不已,琼姐愿以百金入贼营赎其尸,众惧不敢往。次早,报:“官兵杀退贼矣。”又报:“陈夫人即世。”

 琼姐带秋英、新妹、小妹往收其尸。锦娘带英殡敛陈夫人。时琼号泣登台,未至五步,尚闻奇姐长叹一声,骇曰:“吾妹尚无恙!”急往抚之,则见其气已绝,颜色如生,尚带笑颜。琼曰:“吾妹甘心死乎!”因令人舁归,与陈夫人同殓。

 遍寻兰香之尸,则为贼弃之水中,无复存矣。琼姐读其血题之诗,号泣仆地,绝而复苏。琼姐抵陈夫人之家,与锦娘备办棺衾,殓住完备,吊客盈门。二女亲为执丧。越三,各为文吊之。琼词曰:呜呼哀哉!

 吾妹死矣,吾不忍言也。吾与妹岁距三周,居违五里,七岁已同游,十祀曾同学。吾母与若母,兄弟也。吾父与若父,连襟也。汝年十四,吾年十六,即闻兵变。

 惟时汝父先逝,吾父宦游,吾祖母与若母虞吾二人居乡莫便也,乃即赵姨之居居焉。坐则共榻,寝则同,食则同甘苦。殆于今三年矣。幸得锦姐朝夕绸缪,兼以诸母殷勤教导,吾二人亦欣欣然至忘形骸。嗣是共遇白郎,以骨之亲而重之以山河之誓。

 旋复同缔姻雅,以丝萝之旧而联之以五百年之缘。将谓生则同室,死则同,金石莫移也。讵意笑语方悬天匙箸之间,惨凄即见于须臾之际。际爱母心切,不暇顾身。吾庆妹情真,临行拽裾。岂知裾绝而吾妹去,妹去而祸变临。贼刃若母,妹安得不出。吾妹既出,身安得不死!

 然遘贼之时,则寅也,妹不死于寅者,将为全母之计。过此则卯也,夫妹不死于卯者,必其提防之深。及入营,则辰也,方入营,而吾妹死矣。释此不死,则妹宁有死时乎?

 然闻妹将死之时,慷慨赋诗。吾细绎之,其首曰‘母病不可起,夫君犹未归’,孝节见于词矣。次曰‘妾身遭此变,兵刃讵能违’,慷慨以身杀矣。‘甘为纲常死,谁云名节亏’,舍生而取义矣。

 末曰‘乘风化黄鹤,直向楚江飞’,恋恋不忘夫君矣。是诗也,贼人犹自哀怜,况人乎!人见之,犹自惨切见琼乎!琼见之亦无可奈何也,使吾郎君见之,其悲哀痛之又若何!吾恐白郎为汝伤生,则吾亦为汝殒命矣。呜呼痛哉!

 吾今所以不死者,诚惧伤君之生,益重妹不瞑之目。古人有死于十五年之前者,固已存孤。有死于十五年之后者,亦以全赵。琼之心犹是也,妹氏谅我心乎?呜呼已矣,吾目枯矣,吾言不再矣!

 然尚有言焉:白郎若归,倘能不为儿女姑息之爱而为丈夫万世之谋,吾即汝平时玩好珍宝,市田若干永为祭奠之需。高大窀穸,永为同之计,则相离于今时者,当相合于永世。孰谓九泉之下,非吾聚乐之区!嗟夫痛哉!

 妹之容颜比秋月矣,文采若花矣,情类清风矣,气节傲秋霜矣,孝诚动天地矣,余何忍言哉,余何能言矣!呜呼!长江凄凄,寒风烈烈。山岳幽,天地昏黑。

 见汝容,除非梦中不可得。汝若至楚见白郎,道我肝肠片片裂!奇娘亦有哀词,其愁怨凄惨之状,不下于琼,但不能悉载也。二母亦会吊。奇有弟双哥,甫七岁,赵母为之鞠育。

 丧事毕,二母、二姬俱泣,凄凉之态,何可尽述!生在荆州,遥望老仆不至,想见三姬甚殷,父母遣生归毕姻。

 琼父母亦遗仆来会姻期。生遂与其叔束装为归计矣。白生原配曾边总之女字徽音者,赋贞烈,才貌超群,精通经史,颇善歌词,酷爱《烈女传》一书,玩不释。

 闻其父与白氏悔亲,将再续聘总兵之子,遂独坐小楼,身衣白练,五不食。父母见其亟也,询问其故,因绐之曰:“吾从汝志,岂不复然。”徽音乃渐起饮食。

 吴之子,名大烈,亦将中豪杰,善用马上飞剑,掷剑凌空,绕身承迅捷如神,边庭敬之畏之。边总使徽音见其才能,谋之媒人,于中庭开角会,令家人悉升楼聚观。

 大烈坐于金鞍之上,衣文锦绣,容如傅粉,若涂朱,掷剑倒凌,飞转接。众皆羡其才能,又羡其美貌。女徐问于侍婢曰:“此何小将军也?”柳青答曰:“吴总兵之子也。”

 女即背坐不观。次,父母又遣兄弟道意,女复赋《闺怨》以见志。其词曰:怨中闺之沉寥兮,羌独处而萧萧。心亻宅傺而苦难兮,乃怀恨而无聊。悼余生之不辰兮,与木落而同凋。

 天窈窈而四黑兮,云幽幽而漫霄。雷轰轰而折裂,风而飘飘。岂予志之独愚兮,乃抚景而怊怊。爱伊人之不择兮,即芳菲为菰藻。木南指而若有所向兮,乃薰桂而申椒。鸟南飞而若有所栖兮,声嘤嘤而鸣乔。

 余胡兹之不若兮,对朔风之漉漉,叹娇音以哀号兮,怅乌山之相辽。问桑梓之何在兮,更寒修而迢遥。中庭望之有蔼兮,湛溘死而自焦。余非舍此取彼兮,虞纲常而凋。谁能身事二姓兮,仰前哲之昭昭。余既称名于夫妇兮,敢废辙而改轺。

 芳芳烈烈非吾愿兮,望白云于诘朝。纵云龙而莫予顾兮,甘对月而魂消。天乎!予之故也,何怨中闺之沉寥云。闺赋既成,遂粘于楼壁,坐卧诵之,五不食。

 父母惊讶,乃遣其弟二郎奉敕差往江南勾军,并送徽音归家完娶婚。临行,戒之曰:“我前退书既至,白郎再配无疑。若愿并娶,允之无妨。若不相成,讼之官府。

 要之,事难遥度万里之外,汝自裁之。”从行侍女二人:柳青、莲香也。童卒二人:熊次、丁鸾也。

 二郎驰驿还乡,白马雕鞍,强弓利箭,众皆以为边帅,无敢近者。生回家,至中途,偶与相遇,见彼人强马壮,车骑森丽,遂踵其迹而行。比至邮亭,见一女下车,绰约似仙子,问力士曰:“此是何人?”

 答曰:“曾边总老爷小姐,回家完亲。”生疑,问叔曰:“徽音回家完亲,不知更适何姓?请往省之。”因戒仆曰:“勿我姓名。”生遂投刺更以姓田。二郎延入相见。生问曰:“乡大人自何来?”二郎曰:“辽边。”生又曰:“今何往?”

 二郎曰:“奉敕回家。”生又曰:“贵干?”二郎曰:“勾查军伍。”生曰:“亦带宝眷耶?”二郎曰:“送舍妹还乡成亲。”生曰:“令妹夫何姓?”

 二郎曰:“庠生白景云。”生曰:“此兄娶李辰州之女,二月已成亲矣。”二郎曰:“兄何以知之?”生曰:“家君与之同宦荆州,故备知其详耳。”

 二郎曰:“既知其详,愚不敢隐。”因述其终始。生笑曰:“以尊翁之贵、令妹之贤,何惧配无公侯,乃关情于白氏之子乎?”

 二郎又诵其妹《闺赋》之章及夫不适二姓之意。生啧啧叹赏,复请二郎再诵,生一一记之。二郎曰:“兄之聪颖,无出其右。”因留饮焉,相对尽

 及二郎回拜,与叔相见,尽列珍馐畅饮。自此同行,道上绸缪,不啻兄弟。二郎俱以实言,生终不以实告叔见徽音节,劝生并聚。生曰:“侄非不,但既与奇姐深盟,此时必须两娶,倘一娶得三,获罪于士夫,见非于公议。虽父母,谓我何!且此女未必真心,二郎未必实语,云将探其真情,抵家,再为区处。”

 次,令其叔绐于二郎曰:“舍侄实未议亲,令妹若肯俯就,甚所愿也。”二郎曰:“但恐家妹不从耳。”二郎从容为妹言之,徽音唤柳青曰:“取水来洗耳,吾不听污言也。”因以生求婚诗进。

 徽音见之,呼莲香曰:“取水来洗目,吾不观污词也。吾兄再谈此语,将送吾命江中。”自是二郎不敢言,生亦不敢谑。

 然生虽有敬慕徽音之意,而不敢为三人并娶之谋。夜辗转,无可奈何。一,将抵家,与二郎别曰:“吾实与兄言,白郎吾表亲,事必与我谋。

 今白郎已娶琼姐为,更有情人奇姐为次,令妹若去,置之何地?若令妹居长,彼必不甘。若令妹居下,堂堂小姐,岂后他人?以吾计之,唯有三人共结姐妹,可以长处和气,不知尊意何如?”

 生言既毕,因誓不欺。二郎乃与徽音共议,复于生曰:“家妹身为纲常,非贪逸。若见白郎,可免失身之患,若论长幼,则亦无意分争。”生曰:“如此则善矣。”

 翌,相别。生自荆州至家,与老仆途中相遇,已喜奇姐事谐。至,入见老夫人、赵母矣。锦姐出见,面惨流泪。生甚怪之,因问奇姐及陈夫人,老夫人绐以在乡。生见锦娘惨容,力问其故,赵母不得已,言之。

 生大号恸,昏绝仆地,扶入卧,昏睡不醒。老夫人祝锦娘曰:“此生远归,伤情特甚,汝为兄妹,便可往省。万一失措,将奈之何!”是夕,锦率诸婢奉侍左右,生殊不与言,终夜号泣饮水。

 次早,往乡祭奠,锦、琼惧其伤生也,遣英、新珠侍之。生见柩即仆地,移时方苏。如是者四。生之叔见其甚也,代为祭奠,拥生肩舆以归。生二不食矣,老夫人彷徨,亲手进食。生不视,老夫人恚曰:“汝毙老身乎!

 既知有陈姨,亦知有我。既知有奇姐,亦知有琼。且彼为子死孝,为女死节,夫复何恨?子岂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忿耶!”赵母亦苦劝,生稍进食。因令人为奇招魂,立主以祀之。奇弟双哥,托锦为之抚养。奇柩在乡,倩人为之守护。

 以白金为奇女祭田,具簿书为奇综家赀。其招魂词曰: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大之兮。然魂为我死。岂忍舍我而之天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地下兮。然魂与我追随,乌能甘心于地下兮。哀哉魂也!

 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名山兮。然山盟之情人兮,魂得无望之而堕泪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望沧海兮。然海誓之约未伸,魂得无睹之而涕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东南兮。然金莲径寸,安能遨游于东南兮?哀哉魂也!

 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花前兮。然言寂花容遂减,魂何意于观花兮?哀哉魂也!予之招兮。魂何在乎?在月下兮。然月圆而人未圆,魂何心于玩月兮?呜乎哀哉兮,滂沱涕下。无处旁求兮,茫茫苦夜。予心凄凄兮,莫知所迓。岂忍灰心兮,乘风超化。反而以思兮,既悲且讶。

 畴昔楚江兮,梦魂亲炙。静坐澄神兮,。乃知魂之所居兮,在吾神明之舍。呜呼哀哉!魂之来兮,与汝徘徊。予之思兮,肠断九回。生不得见兮,葬则同垓。

 有如不信兮,皎鸣雷,兴言及此兮,千古余哀。天实为之兮,谓之何哉。死生定数兮,魂莫伤怀。死为节孝兮,名彻钧台。愧予凉德兮,独恁困颓。魂将佑我兮,酌此金。

 碧梧双凤和鸣自是,生为锦娘苦劝,渐理家政,稍治姻事矣。然自归后,未尝与琼相见,托锦达情。琼曰:“言别期久,见心切。然郎为妹伤情,我亦为妹切念,悲哀情笃,爱意溺,且伊迩婚期,愿郎自玉。”

 锦复于生,生曰:“吾此时忧切,非为风情,但偶有一事,见相议耳。”锦问其由,生具以徽音之事告之,且出其所作《闺赋》。

 锦以事告琼,琼曰:“万里远来,若不并娶,彼将何之?吾固非妒妇也。”生托锦以事白之赵母及李老夫人,夫人曰:“琼意何如?”锦曰:“愿。”李老夫人曰:“待吾细思之。”

 锦曰:“彼边庭远至,若不得婚,必讼于官,似为不雅。”老夫人曰:“娶之不妨。”锦因对生言,生大欢喜。翌,二郎遣旧媒来言姻事。生正犹豫之际,忽见来仆自荆州回,以生自起行后,父闻总兵遣女回家就亲,惧生为彼所讼,故遣仆致书,命并娶以息争端。生与叔意遂快。复书,请二郎面议。次,二郎白马雕鞍,皂盖方旗,侍从锦袍,金铠银镞,仪卫之盛,遂造白郎之门。生与叔衣冠接。坐定,二郎曰:“请家姐夫相见。”

 生笑曰:“不才路次轻诳公子,获罪殊深,愿公见谅。”二郎曰:“早知是吾姐夫,途中不加意痛饮耶?”

 因两释形骸,款洽言笑。生大设席,二郎痛饮。婚期之议已成,二郎遣人归报徽音。生曰:“吾附去书,看还醒目否?”

 洗耳尚未干,忽闻佳信至。舟中探花郎,天上乘鸾使,何事重惨凄,应须多娇媚。蓝桥会有期,秋波频转视。徽音见之,略无动容。盖平时喜颜不形、德坚定固然也。二郎至晚回家,为道详悉。

 亦治姻具生,涓于五月十一毕姻。是也,榴火飞红,灿烂百花。莲金献瑞,芬香十里逐和风。满道上百二祥光,一帘中十分。车行马骤,广寒宫里女亘娥来。乐奏声闻,阊阖殿前仙侣至。星郎游洛浦,济济跄跄。神女下瑶台,娇娇绰绰。更有丫环数辈,皆仙籍之名。僮仆几人,悉天曹之力士。

 登筵佳客何殊朱履三千,入幕女宾直赛巫山十二。其物华之盛,仪卫之多,不能尽述也。客有善为援史者,作《碧梧栖双凤图》以献。生爱之,与徽音、琼姐联诗云:金井碧桐梧(生),高岗双凤呼。五浮神彩(音),百尺长苍瑚。藻翮翔清汉(琼),风翎入翠图。银萋奕叶,丹试双颅。阿阁朝阳地,楚宫栖凤都。齐声调律吕,合味荐醍醐。比翼终天会,冲霄千仞途。琼枝应向我,徽韵自知吾。绿留万载,瑞与九苞符。

 徽音入门之后,侍锦娘、琼姐无不周悉,奉赵母老夫人则尽恭敬。凡于生前有所咨禀,必托锦、琼代言,其贤于人远矣。自是,赵母与生为一家之好,锦娘与生尽始终之情。生后擢巍科,登高第,官次翰苑为名士夫。

 徽音生二子,琼姐生一子,皆擢进士,后琼姐、奇姐、徽音与白生合葬于南洲之南,迄今佳木繁茂,多产芳兰,子孙履墓,里许闻香。世人皆以为和气致祥云。【完】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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