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东园桃李
　打发了监军，次往一亩田一访，果然叫做王有道子名孟月华。嗟叹几声，且再处着走了回来。刚刚三场已毕，那柳生卷子是张字十一房，落在易一房，是湖广聘来的。

　推官名唤申高，他逐卷细心认取，恐有遗珠。三复看阅，柳生卷子早落孙山之外矣。四百名卷子取得三十六卷。将三十六卷，又加意细看。存下二十四卷，仔细穷研，取定十四卷。正待封送。

　只见张字十一号一卷，是不取的，不知怎生浑在十四卷内。推官看见，吃了一惊道：“自不小心，怎生把落卷都浑在此间。”

　亲手丢在地下道：“再仔细一看，不要还有差错。”一卷一卷重新看过，数来又是十五卷，这张字十一号又在里边。

　想道：“我方才亲丢在地，怎生又在其间。冥冥之中，必有鬼神。展开再看，实是难以圈批。不得已，淡淡加些评语，送到京考房去。

　然后二三房未免也要批圈。送去时后发榜，张字十一号竟中了第七十一名。王有道也是易一房的门生，中第十一名。那报子往各家报过，未免搜寻亲戚人家。

　孟鸣时家里报得好不闹热，不知孟月华看见，反在房中痛哭。怨怅那不回家去也罢，着甚来由，一个夫人送与别人做了，便提毫笔写曰：新红染袖啼痕溜，忆昔年时奉箕帚。如茶衣垢同苦卒，富贵贫穷期白首。朱颜只为穷愁枯，破忧作笑为君娱。

　无端忽作莫须有，将我番然暗地休。散同覆水那足道：有眉翠结那堪扫。自悔当年嫁薄情，今番成难自保。

　水落花雨纷纷，不敢怨君还祝君。今洋洋初得意，未知还念旧钗裙。又曰。去燕有归期，去妇长别离。妾有堂堂夫，夫心竟尔疑。撤弃归娘家，在家何之。有声空呜咽，有泪空涟面：百病皆有药，此病谅难医。

　丈夫心反复，曾不记当时。山盟并海誓，瞬息且推移。吁嗟一女子，方寸有天知。且说那些新中的举人旧规，先要见房师，实时参谒。申推官的门子，写了七个举人的名姓，在那边寻来寻去，这般问，一时间问着了柳家天吉。

　那门子领到三司厅里，同年各各相认，内中杭州两名，嘉兴两名，湖州一名，绍兴一名，金华一名，齐齐七个举人。门子引进至公堂，再到易一房，一齐进来参拜。申嵩留他坐下道：“好七位贤契，俱有抱负，都是皇家柱石。内中那一位是柳贤契？”

　柳生打躬道：“是门生，”申嵩把他仔细一看，道：“贤契，你有何骘之事，可为我言之。”

　柳生心下已知王有道中了，要使他夫完聚，故意妆点孟月华许多好处：“念门生德薄才庸，蒙老师山斗之恩提挚孤寒，并没一点骘。”

　申嵩道：“不瞒贤契说，佳卷已失亲于子矣。不知怎么又在面前，如此者三次，着无莫大骘，焉有鬼神如此郑重乎。”

　生道：“门生自小奉尊《太上感应篇》，内中如渔是第一件罪过。门生凛凛尊从。今三月十五晚，避雨于武林门外亭子中间。不期进去，先有一妇在内，彼时门生出，则大雨倾盆，进，则妇人悲惋。

　那雨又大，加以风雷之猛，后来略住而城门已闭。妇人乘行，彼时门生想道他是个女，因门生有碍，故此趁而行，心实不安。其时门生去了，后不知其妇如何。”

　王有道忙向柳生道：“年兄知他姓甚名谁？”柳生道：“男女之间不便启齿，怎好问得。”王有道忙对申嵩道：“老师，避雨之妇，正是门生之。”众人愕然道：“若果有此事，在柳年兄这也难行。”

　王有道说：“后来门生知道疑为莫须有，四月间弃了。”申嵩听见：“贤契差矣，方才柳生之言，出于无心，话是实的。何辜屈陷贞姬，令人闻之酸鼻。”

　柳生道：“不知就是年嫂，多有得罪了，在弟原无意为之心，莫须有三字何能服天下。”那五位同年道：“年兄快整鸾凤，速速请回。真有负荆之罪了。”

　柳生道：“年兄赴过鹿鸣，弟当同往取年嫂完聚。”申嵩道：“王生，你得意之时，不宜休弃贞洁糟糠。速宜请归。”王有道说：“老师与年兄见教，领命是了。”

　只听得按院着承差催请各举子，簪花赴宴。申嵩拱一拱手，各人齐上明伦堂，挂红吃酒。怎见得？有集诗一首为证：天香分下殿西头，（华元旦）独许君家孰与俦。（万得躬）月里仙姝光皎皎，（李郢）人间清影夜悠悠。

　（刘基）九霄香泌金茎，（于武陵）八月凉生玉宇秋。（黄潜）约我广寒探兔窟，（汪水云）凌云高步上瀛洲。（杜常）只见这九十名新举人，上马拔靴，扬眉吐气，一个个往大街到布政司赴鹿鸣宴。

　王有道与柳生二人，敬了两主考并察院房师的酒，竟自先回了，同出武陵门外，往新河坝。二人并辔而行，竟到孟家。鸣时吃了一惊，见是女婿，道声：“恭喜了，只是屈害小女。”

　柳生道：“老先生不须说，令爱之事，已与令婿讲明了，同避雨的，就是学生，今特奉令爱。”孟鸣时见说，忙忙进内，与月华说知。月华见说：“既是那生在此，正好觐面讲明，免玷清白。”竟走出来。

　柳生上前作揖：“年嫂不必提起。”王有道上前施礼道：“我一时狐疑，未免如此。已见心迹，特尔亲。”月华便不开言。张氏劝女儿同去。

　于是盂鸣时夫两口，并女儿三乘轿子同行。两举人依先进城来。到了王家，下马进去时，亲友摆下酒筵作贺。柳生告回，有道说：“年兄同饮三杯。意留此尽，恐年嫂等久。”

　柳生道：“小弟寒荆，弃世久矣。”有道惊问：“几时续弦？”柳生道：“尚无媒妁。”有道说：“小弟有妹淑英，今年十八。年兄不弃，以奉箕帚如何？”孟鸣时见说道：“好得紧，小弟为媒。”

　月华听见，说：“今黄道：酒席亲友俱在，待我与姑娘穿戴。”亲友一齐欢喜。柳生一点骘，报他一双喜。须臾宾相赞礼，夫二人真个郎才女貌，正是：晚上房花烛夜，早间金榜挂名时。还亏久旱逢甘雨，方得他乡遇故知。《太上感应篇》益德盛矣乎！柳生若不信心，则避雨之亭，已作行云之台。

　天使王有道弃不，无辜柳生求名，安能有报？破镜重圆，断弦喜续，若非骘，乌能有此大美哉！所谓骘关天，事非菲细。

　若行数善，容颜改变，则骘之纹，现于面也。有云：“钱可通神。虽钱可通神，谋事而成事，全在天也。骘钱财，相为表里。有钱财而无骘，作事似舟无水，行而不能通达。

　有骘而无钱财，谋为则若有神助，无往不利。余演二十四传，非导宣，实引归正，普存骘，受福无量。凡人一切事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乃天地间宁尊活佛也。其福岂浅鲜哉！

　总评：天下最易动人者莫如。然败人德行损己福命者，亦莫如。奈世人见心，逐贪，而不知省。孰知祸福善，天神其鉴。故王华逢娟不惑，遂登雁塔之首。

　徐希见疾避，屡擢乌台之尊。柳生逢娇不，卒补科名之录。若彼无状者，其败亡惨毒之祸，又易可胜道哉。古云：诸恶为首，百行孝为先。观者宜自警焉。＊＊＊

　居必择邻择友，贤圣格言当遵守。堪恨世多轻薄儿，容貌堂堂心内丑。财财尽两开，倚势势无各自走。

　急难之中无一人，酒兄弟千个有。处友的，如雷陈管鲍，自不必言，这是友中之圣矣。人生五伦中，有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

　如君臣际会，受于君王奉禄，忠事于君，后来封子，显祖荣宗，皆是君王赐的厚恩。为臣的时刻怀着。

　定与王家出力，分所当然之事也。父子有天之恩，兄弟有手足之爱，夫妇恩深爱重，俱是自然的亲热。至于朋友一节，又非亲支骨，缘何就得同心合意？原取得信字。孔圣人道：“朋友信之。”

　朋友若不相信，将什么来亲热！如范张黍也只为信，后来世多轻薄，所以刘孝标做下一回《广绝论》传于后世。如今说个托寄子朋友，在直隶徽州府休宁县人氏，姓木名知，他这个姓千家姓上有的。

　号曰子白，以贩生药为业。年纪三十岁，取下房。丁氏止得二十一岁，生得一貌如花，温柔窈窕。夫二人如鱼似水，十分恩爱。

　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六岁，名关孙。次的三岁，名辛郎。父母十分爱惜。木子自为人，骨六亲，不与交往，至于嫡亲侄儿，意待淡然。止得一个朋友，姓江名仁，乃同邑人氏，其为人丰襟雅饰，纯谨温柔，与子白财，丝毫不苟。

　子白常以家事暂托，则点点周全，无一不办。稔密数年，愈胜初。子白以江仁为天下忠厚人也。正是：人情若彼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子白遂有寄托子之心。是于择置酒相邀，正在初夏暮之际，把江仁接到家中，着子出来相见。置酒后园，一桌同坐。

　夫朋友，两个娃儿，共是五个，大家吃酒。举目园中，绿肥红瘦，但是：东园桃李，倏已辞。北渚楼台，凄然入夏。麦候青黄未接，梅天冷暖无常。

　阁阁池蛙，一部移来鼓吹。劳劳布谷，数声催动犁锄。窗里人孤，数到黄菊之雨。樽前病起，吹残花信之风。

　藕发新荷，才如钱大。芦细笋，未及锥长。画纸为棋，鹦鹉尚能局。敲针作钓，杨柳偏喜垂丝。不杀不斋，也能留客。既耕既种，还爱吾庐。鹭为窥鱼，拳足眠依河渚。雀缘捕蝶，番身暗动阶尘。葵花香入笔，榴火笑凭衣衍。 　ｍ.ＮkｏＵxＳ.ｃＯ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