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人却快要死了
庄之蝶说:“这牛虻怕不是个文学爱好者就是那个工厂的厂长嘛!”说得牛月清、柳月和刘嫂全笑了。
说了一会话,看看天色不早,庄之蝶还是硬了腿儿附在牛的肚子下用口
。柳月瞧着有意思,嚷着她也要噙了牛的
头
,才趴下身去,牛就四蹄
蹬,那么一条
尾像刷子一样扫得她脸疼。
急一躲避,胳膊上的一件玉石镯儿掉在地上就碎了,当下哭丧了脸,说这玉镯儿是那家女主人赏她的一个月的工钱,拾了半块砖头就砸在牛背上。
庄之蝶忙把她唬住,说:“我早瞧见了,那是兰田次等玉,值不得几个钱的!你大姐有一个镯儿,是花菊玉镯,她胳膊太
,也戴不上,我让她送你!”柳月脸上绽了笑意,说:“这牛也太没礼
。
你吃
它就不动的,莫非前世你们还有什么缘分?!”庄之蝶说:“这真说不定,它让你坏了一个玉镯儿,也怕是前世你欠过它的一笔小债!”
这话说着无意,柳月有心,听了却一天里闷闷不乐,恍恍惚惚倒觉得自己生前与这牛真有了什么宿怨,晚上吃罢饭,自个便到城墙
去,剜了一大篮
白蒿、蚂蚱菜、苦芨条,说是明
一早牛再来了喂了吃。
牛月清说:“柳月心这么好的,咱姐妹活该要在一处。我就见不得人可怜,谁家死了人,孝子一放哭声我眼泪就出来了。
门前有了讨饭的,家里没有现成吃的,也要去饭馆买了蒸馍给他。去年初夏,天下着雨,三个终南山里来的麦客寻不到活,蜷在巷头屋檐下避雨,我就让他们来家住了一夜。你庄老师一提起这些事就笑我,说我是穷命。”
柳月说:“大姐还算穷命呀,有几个像你这般有福的呢!连那卖
的刘嫂也说,你家女主人银盆大脸,鼻端目亮,是个娘娘相哩!”牛月清说:“他是说我骨子里是穷命。”柳且说:“这么说也是的。
以前没到你们家,真想象不出你们吃什么山珍海味的,来了以后,你们竟喜爱吃家常饭,平
菜也不要炒,也不要切,白水煮在锅里,就是我们乡下人也不这么吃的。”
牛月清说:“这样营养好哩,别人都知道你庄老师爱吃玉米面糊糊煮洋芋的,哪里却晓得每顿我要在他碗里撒些高丽参未儿!”柳月说:“可你总是不该缺钱花呀,穿的怎么也不见得就时兴,化妆品也还没我以前的那家媳妇的多!”
牛月清就笑了:“你庄老师就这么吩叨我,你也这般说呀,真是我邋遢得不像样了?”柳月说:“这倒不是。
但像你这年龄正是收拾打扮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有基础,一分收拾,十分人材就出来了!”牛月清说:“我不喜爱今
把头发梳成这样,明
把头发又梳成那样,脸上抹得像戏台上的演员。
你庄老师说我是一成不变。我对他说了,我变什么?我早牺牲了我的事业,一心当个好家属罢了,如果我打扮得妖
一样。
我也像街上那些时兴女人,整
去逛商场,
公园。上宾馆喝咖啡,进舞场跳迪斯科,你也不能一天在家安生写作了!”柳月一时语
,停了一会儿,却说:“大姐,庄老师写的那些小说你也读吗?”
牛月清说:“我知道他都是编造的,读过几部,倒觉得入不到里边去。”柳月说:“我是全读了的,他最善于写女人。”
牛月清说:“人都说他写女人写得好,女人都是菩萨一样,年前北京一个女编辑来约稿,她也这么说,认为你庄老师是个女权主义者。我也不懂的,什么女权不女权主义。”
柳月说:“我倒不这样看,他把女人心理写得很细。你上边说的那些话,我似乎也在哪一部书里读到过的。
我认为庄老师之所以那么写女人都是菩萨一样的美丽、善良,又把男人都写得表面憨实,内心又极丰富。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表现了他是个性压抑者。”
牛月清说:“你庄老师
压抑?”说过了就笑了一下,点着柳月的额头说:“该怎么给你说呢?你这个死女子,没有结婚,连恋爱也没恋爱,你知道什么是
压抑了?!不说这些了。
柳月,你把剜来的草淋些水儿放到厕所房里
着去,大热天的在院子里晒蔫了,明
牛也吃着不新鲜。”柳月去把青草淋了水放好,过来说:“大姐,说到牛,我心里倒慌慌的。
我们村发生过一宗事,好生奇怪的。是张来子爹在世的时候,光景不错,借给了张来子舅舅八十元,来子他爹一次挖土方,崖塌下来被砸死了,来子去向他舅舅讨帐,他舅舅却矢口否认。两人好是一顿吵,他舅舅就发咒了,说要是他赖帐死了变牛的,张来子听他这么说也就不要帐了,这一年三月天,张来子家的牛生牛犊子,牛犊子刚生下来,门口就来人报丧,说是他舅舅死了。
来子就知道这牛犊是他舅舅
变的,倒一阵伤心。以后精心喂养牛长大,也不让牛耕地拉磨。有一天拉了牛去河畔饮水,路口遇着一个担瓦罐的邻村人,牛就不走了。
来子说:舅呀舅呀,你怎么不走了呢?那人觉得奇怪,怎么把牛叫舅舅?来子说了原委,那人才知道他舅舅死了,那人是认识来子舅舅的,倒落了几颗眼泪,想牛却后蹄一踢,踢翻了罐担子,罐就全破碎了。
来子忙问这瓦罐值多少钱,那人说四十元的。来于要赔,那人却说:来子,不必赔了,你舅舅生前我是借过他四十元的,他这是向我要帐的呢!
大姐,这
牛坏了我的玉镯儿,莫非我真的就欠了它帐的?!”牛月清说:“就是欠帐,这不是也还了吗?你庄老师也说过了,我的花菊玉镯放着也是白放,你就戴着吧。”当下取了戴在柳月手腕上。
也活该是柳月的,玉镯儿不大不小戴了正合适。柳月就以后常缩了袖子,偏
出那节白胳膊儿。一
早晨。柳月扶了庄之蝶在院门口吃了牛
,又喂了
牛的青草,牛月清就上班去了。
庄之蝶在院门口一边同刘嫂说话,一边看着
牛吃草,柳月就先回了家。闲着没事、便坐在书房里取了一本书来读,自庄之蝶住到这边来,特意让从文联大院那边搬了许多书过来,柳月搬书时什么文物古董都没拿,却同时将那唐侍女泥塑带过来,就摆在书房的小桌上。
也是有了她生前欠了牛的债的想法后,便也常记起初来时众人说这侍女酷像她,她也就觉得这或许又是什么缘分儿的,于是每
来书房看上一阵。这么读了一会儿书,不觉就入
了,待到庄之蝶进来坐在桌前写东西,她赶忙就要去厅室。
庄之蝶说:“不碍事的,你读你的书,我写我的文章。”柳月就坐下来又读,但怎么也读不下去了,她感觉到这种气氛真好:一个在那里写作,一个在这里读书,不
就羞起来,抬头看着那小桌上的唐侍女,
笑未笑、未笑先羞的样子,倒也觉得神情可人。
这么自己欣赏着自己,坐着的便羡慕了站着的,默默说:我陪着他只能这么读一会儿书,你却是他一进书房就陪着了!噘了嘴巴,给那侍女一个嗔笑。待到庄之蝶说:“柳月,你俩在说什么活?”
柳月就不好意思起来,说:“我们没说话呀!”庄之蝶说:“我听得出的,你们用眼睛说话哩!”柳月脸绯红如桃花了。
说:“老师不好好写文章,倒偷听别人的事!”庄之蝶说:“自你来后,大家都说这唐侍女像你的,这唐侍女好像真的附了人魂似的,我一到书房看书写作,就觉得她在那里看我,今
又坐了个活唐侍女,我能入得了文章中去吗?”
柳月说:“我真的像这唐侍女?”庄之蝶说:“她比你,只是少了眉心的痔。”柳月就拿手去摸眉心的痔,却摸不出来,便说:“这痔不好吧?”庄之蝶说:“这是美人痔。”柳月嘎地一笑,忙耸肩把口收了。
眼睛扑扑地闪,说道:“那我胳膊上还有一颗呢!”庄之蝶不觉就想起了唐宛儿身上的那两颗痔来,一时神情恍惚。柳月说着将袖子往上绾,她穿的是薄纱宽袖,一绾竟缩到肩膀,一条完整的
长藕就白生生亮在庄之蝶面前,且又扬起来。
让看肘后的痔,庄之蝶也就看到了胳肢窝里有一丛锦绣的
,他于是接收了这支白藕,说声:“柳月你这胳膊真美!”贴了脸去,满嘴口水地吻了一下。
窗外正起了一群孩子的欢呼声,巷道里一只风筝扶摇而起了,牛在看见柳月抱了
草给它的时候,牛是感激地向柳月行了注目礼的。在牛的意识里,这小女人似乎是认识的,甚至这双仁府,也是隐隐约约有几分熟悉。
它仔细地回忆了几个夜晚,才回忆起在它另一世的做牛的生涯里,是这双仁府甜水局一十三个运水牛驮中的一个。
而这小女人则是当初水局里的一只猫了,是有过那么一
,十三头牛分别去送水,差不多共是送出去了五十二桶水,收回了一百零四张水牌子。
但这只猫却在牛的主人坐下吃烟打吨的时候叼走了两个水牌去城墙
玩耍丢掉了,结果牛和它的主人受了罚,后来呢,它的前世被卖掉在了终南山里,转世了仍然是牛,就在山里。
猫却因为贪食,被别人以一条草鱼勾引离开了水局,剥皮做了冬日取暖的围脖,来世竟在陕北的乡下为人了,牛的反刍是一种思索,这思索又与人的思索不同,它是能时空逆溯,可以若明若暗地重现很早以前的图象。
这种牛与人的差异,使牛知道的事体比人多得多,所以牛并不需要读书。人是生下来除了会吃会喝之外都在愚昧,上那么多的学校待到有思想了,人却快要死了,新的人又齐始新的愚昧,又开始上学去启蒙,因此人总长不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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