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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作食养药
 泪珠儿已挂满两腮,只得勉力开口回道:“是。主子即如此问,儿怎么还敢欺瞒。儿是收到过两封家书,俱是那…哥哥贾琏所寄。

 是…外厢房里的一个丫鬟,在六月里来找过我,说有外头戏班子里的什么管事贪财,串通大理寺的看守,私授了一封贾府家人信笺,若想要看,封六百两银子给他。

 我哪里有这许多钱财,托人将昔年生日,贤妃姐姐…是元姐姐颁赐的,一付攒丝累金凤冠,拿去典卖了银子,才换了来,后来七月里又送过一封…我收信时,本也不知是琏二哥哥的。

 只是挂念族亲安危,才一时了心窍…我也知这等子罪,已是无至极…我是个不干净的身子,主子还肯收留赏玩,我本来合该念佛感恩,用心实意只做好主子玩物的…

 却依旧挂念族亲,做这等子贼行,辜负了主子,就请风姐姐代我回话,儿实在没脸活了,就请主子赐死才是恩典…”她是实心温之人。

 此刻说到这句,已是泣不成声,自问竟是本心,再不敢求饶,只求弘昼赐死,一了百了罢了,凤姐却静了半晌,忽然下了坐塌,将肩头一扶,轻轻将她扶了起来。

 哪里敢看凤姐,低头脸如死灰一般只是淌泪,忽然又想起一事,又死命得跪了,叩着头道:“只求姐姐救救惜。她小,我和她没瓜葛的…可怜这会要受我背累,是我无…岂不是害了她,早知就不该让她随我一并住的…”

 凤姐却又将她扶起,扶握着她两付香肩,将她按在一帮炕沿上坐了,自己站在她跟前,拿手中贴身手帕去擦拭她一双蒙泪眼,顿了顿,竟笑了。

 柔声安慰道:“二妹妹…主子要我问的话,我已经问完了,你回得很妥当,我回头定缓缓细细代你回了主子…左右主子没说今夜要处置这事,我们姐妹就说说话,回头也和太太商议商议。

 你莫急莫哭,说到底,这都是那…你那没良心的二哥哥造的孽,你是他亲妹妹,他只想着自个,竟连你的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你…你可曾给他回信?…”

 闻言,又慌乱得抬头道:“没有。这我怎么敢…这和受信不同…这还了得…”凤姐掩了她口,依旧柔声道:“这就是了。

 说句没轻重的话,你若回了信,主子再宽容,也不能放过的。即没有回信,没准在主子眼里,不过是有个不要脸的畜生求生要活,自己糊涂僭越罢了。

 主子也未必就要把你怎样…怎么发落虽然难说,我瞧着主子心却不是苛残的,这不比那尤家三丫头,以奴身份私通外人,才是犯了主子忌讳…我明儿看看主子心绪,或者再寻个机缘和缓回主子话,兴许主子…并不一定要荼毒了你。

 至于惜妹妹,她还小,又没有伺候过主子,能有什么事…别哭了,可怜花儿朵儿似的人…哭成这样倒白遭坏了身子…回头说不定主子还要提见,你多一份颜色,能讨主子一点心,比什么都强…”

 听她柔声说得这般体贴,却知不过安慰之辞,却越发觉着对不住凤姐,此刻反而忍不住心酸,又怕连累了凤姐,竟有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心,便泣得越发凄凉,伏在凤姐怀里倒是呜咽呜咽了半,才勉力止了泪,抬头怯生生问道:“凤姐姐…主子…是怎么知道了?”

 凤姐本来抚摸她肩背安慰,听她渐渐止了哭,便在另一侧炕沿上和她并排坐了,淡淡道:“主子今儿午睡在天香楼…”顿一顿才道:“醒过来才唤我去,才知道又出了事了,是那…尤家那二丫头,她妹妹生死不明,竟然耐不得煎熬,前跑来主子处举发要戴罪立功。说是寿熙班的戏子还和园中其他人有往来,不止她妹妹一个,主子震怒,昨天差人去拿了寿熙班里的一个叫蒋玉菡的管事,打了,才说是曾伪造了信笺来府里骗过钱财…”听得心头一颤,不由出声问道:“伪造…?假的…?”

 凤姐淡淡幽远,葱指儿绕着手帕,瞧着窗外枯桠夜枝,半晌才道:“我又如何知道真假…二妹妹你是没出阁的姑娘家,不知道外头小人那些个龌龊机巧…造个消息骗个钱,左右你这辈子也不能再见那狼心狗肺的哥哥对证,他乐得图财呢…

 何况说句姐妹间私下体己话儿,便告诉你,就算是真是你那哥哥有信,他怎么敢招?如是假的,不过是个贪财讹诈的罪,主子如有一念之宽,说不定命都能饶了。

 若是真的…他只是个戏班管事,那信谁写的?谁传递出牢狱?收了多少好处?牵连着大理寺、刑部、宗人府、詹事府并园子里…不黑地里碾碎了他一家子才怪呢…”本来就是没个主意。

 此刻更是一片糊涂,如同陷落重重雾里一般,一时觉得万事万物都是落在半空,脑子都不够使了,却听凤姐又是问道:“二妹妹…如今是我们姐妹心说话,你莫瞒我…那信上…都写了个什么?如今信在哪里?”

 愣愣瞧着凤姐,美目转,乌眸润耀,竟是果然丝毫不知就里的样子,不免更没了头绪。

 心想“既风姐姐如此问,只怕真没收过二哥哥的信…也是,二嫂子自小懂人情世故,见过世面,哪里比得我糊涂没见识…旁人若是欺诈钱财,自然是寻我,不寻她…

 只是如此,于她,岂非更是飞来祸…我要不要将那信上之事如实告了凤姐姐或是主子呢?”她迟疑了片刻,才怯怯道:“那信我本来收在房里…后来似乎见挪动了地方,总是疑心有人瞧见了…就烧了…”

 哪知此言既出,凤姐居然打了个哆嗦,急急道:“真烧了?”木然点了点头,凤姐恨得一甩衣袖,几乎连那桌上茶碗都要打翻,口中抱怨:“妹妹你真是好糊涂…”

 又道:“你怎么能烧了那信呢…凭他信上写了什么麻见不得人的话,如今既然事发,总要给主子见过信,主子才能凭着处置。你没了信…若有人造个谣,只管说那信上这啊那啊的,便是添了百倍来说,主子信是不信?

 你我不过是主子跟前猫儿狗儿一类,供主子乐消遣的,若是心里有这层芥蒂,你还活不活了?…”此刻只觉自己已经云里雾里,一片迷糊了。不由问道:“造谣?…”

 凤姐看着她这模样,当真是气急,恨恨道:“你个丫头…让我说你什么好…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此刻只得回道:“头一封信只是…那等子没脸的话,叫我要讨好侍奉主子,为他求情…还说…

 还说…给凤姐姐你也有这么一封信…后一封信只说是报平安,说是已经缓决改了发往黑龙江,还叫我…叫我…去问那边情妃,有什么新鲜花样儿可以让主子心…可以哪天求着放他回来才好…”凤姐闻言,顿时如看个贼一样看着她,居然呆了一炷香功夫,竟是带了颤音,道:“给我…也有信?”

 点了点头,又忍不得落泪道:“如今我想明白了,定是那伙子没脸的唱戏的胡说伪造的…姐姐…这可怎么才好?”见凤姐呆呆得竟也好似没了主意,更是慌乱,又道:“凤…凤妃…或者我就回主子…不说有这一节…”

 “胡说”凤姐顿时立眉斥道:“主子问话,怎么能欺瞒…更何况,如今也不知道那戏班里的王八蛋是怎么回的,更不知是否真是你那二哥哥写得,这种事情主子一个八百里加急,就去黑龙江问话,五天里就有信了,那只顾活命的狗头,哪里还顾你我的生死?回头两造里对不上更要惹翻了主子的…”

 又急又恼,连声道:“这可怎么好,我如今死也不惧,便是主子发落我去受刑死也不惧,我早是个污浊肮脏的身子,本来就愧对祖宗了,也愧对姐姐你…如今,岂不是一死难赎,竟连累了姐姐…”

 她只哭,凤姐却支撑着凝眉思量,又过了片刻,却已是换了颜色,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来,道:“罢了,妹妹别耿心了…这是…哎…妹妹实心眼的人,也不用多想,这却不是妹妹的过错。

 若是真的有信…自然要怨那个王八蛋,若是假的…哎…不过是有人费了心机…妹妹哪里提防得了,你不要一味往坏处想,主子圣明,再不会冤了谁…何况,说到头,我们不过是主子一奴,便是主子要处置,我们女子家生来可怜。

 无非是那些个凌辱,只当尽了本分,替主子谋了…更别说那起子连累我的话,我自有自全的道理。明儿还要回主子的话。我一般儿向主子讨情,只是记得,若是主子提见,妹妹再不要犯了糊涂,主子问,妹妹就据实答,胡编造使不得的…这会子天晚了。

 我们却叫了太太来,一起吃晚饭可好?太太自小疼你…如今…见一面也不知今后如何,何必让小人们得意小瞧了我们去,我们一起吃个团团圆圆暖和饭,过了今夜还不知道怎样呢?”

 此刻哪里还想吃食,只无可无不可不作答。凤姐却改了颜色,没事人一般,唤平儿袭人等来侍备晚饭。那袭人果然用心,却在内室里备了一个景泰蓝的锅子,用些菜心、木耳、松茸、山药,一碟子上好的薄羔羊,一碟子酒腌鸭信,一碟子金翠芋头,更多烫了一壶松针清酒,去里头唤了王夫人,同着凤姐、三人就在书房用饭,留着平儿捧汤侍酒,自己陪着薛姨妈、惜伙着晴雯等人在外头用饭。你道她为何唤王夫人,原来这本是贾赦前之女,自小没了娘,其后母邢夫人却是个没心没肝的,虽大面上不差,亦不多亲近,只王夫人天真慈心,待府里几个子女,一如己出,看教诗书,作食养药,嘘寒问暖。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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