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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挽留
 欣其实不如他的四哥那般对张华轩放心,虽然说张华应对合乎情理,坚辞安徽布政使,也不希图巡抚或是总督的位置,如此自断羽翼,看起来是没有野心,比之湖南与湖北、云贵等地的那些汉人团练还要让人放心。

 只是反常即妖,奕欣自己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心高气傲,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年纪。将心比心,自然不相信张华轩与他年纪相当,却是一星半点儿的野心也没有?

 只是他虽然是领班军机,大权却在咸丰手里,况且张华轩确实是小心谨慎,奕欣也抓不着他的错处,文祥受他的嘱托,一直与张华轩书信往来,两边联络不断,对奕欣的私心而言,反而是盼着张华轩野心大上一些,这样他才能把这个年轻干练的汉员抓在手心。

 在北京与淮北的几次奏折与上谕往来之后,咸丰四年的秋天很快来到,淮北的气候与出产相对于苏北要差上一些,捻子大举起事,也是因为去年的灾荒让很多人过不下去,张华轩的赏赐敲定下来,他力辞安徽布政使后,显然不必再留在北,太平军的西征主力在秋天时已经放马南下,现在吃紧的是湖北与湖南、江西等地,庐州城里留下了两万多精锐,与安徽的清军成对峙的姿态,太平军无力北上,清军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庐州,这样一来,安庆与庐州两处重地就全部在太平军的掌握之中,安徽地局势显然不是一时会儿能扭转过来的。到了十月中旬时,张华轩自舒城出发,沿途收拢淮军,然后由怀远、蒙城一地武装游行,震慑已经偃旗息鼓,进入分散状态不再攻州掠府的捻子们。

 由淮入泗,再由泗州返回淮安,淮军这一次出征,耗费了数十万两白银的军费。在安徽各地平做战接近四个月的时间,盛夏出兵,深秋返回,沿途一路的郁郁青色已经换过了落叶满地。进入苏北境后,因为未遭兵火,一路上只见满地的稻草铺陈,三三两两的农人正在田间忙活。稻子已经收获完毕,现在播种的却是小麦。

 经历了北地战景像,看到眼前情形,却不得不教沈葆大发感慨。他与张华轩一起幷骑而行,满眼看过去尽是萧瑟,沈葆却是没有什么悲秋之感。手中马鞭一指。向着张华轩笑道:“看看。玄著兄看看,这样的景象。才是太平盛世的模样儿!”

 张华轩却没有他这么兴头,瞄一眼在夹堤两边劳作的农人,张华轩摇头笑道:“看什么看?十口之家,六十老人还在劳作,七八稚龄女童也需帮忙,还有四五壮劳力,自己有田三五亩,还要佃上五六亩,辛苦一秋一冬一,来年夏天,每亩收六百斤左右地麦子,皇粮是多少,田主是多少,自己吃用多少?换盐,换布这都是必须的,一家子没病没灾,勉强能过活,要是有个水灾旱涝,或是有个头疼脑热,家破人亡还是有的!就这,还是我没有加农田厘金,江南大营在苏州松江,一石米加到四十文的厘金,老百姓饭都要吃不上了,能不跟着长造反吗?”

 这一席话虽然是经济之道,不过也合儒家惜农爱农地传统,一番话说完,沈葆也是沉默不语,半天过后,才呐呐道:“这有什么法儿呢…苏北和江南还算好的,要是云贵陕甘,怕是连这样的日子也过不得,国朝永不加赋,已经算是千年之下没有的恩典了。”

 “嘿!”

 张华轩冷笑一声,向着沈葆道:“国朝永不加赋,当然也是永不减赋,况且正赋之外,摊派无数,黄榜之外有白榜,自秦汉以下,历朝不能免,国朝也不例外。”

 沈葆倒被他说起了兴头来,两人相处久了,他知道张华轩从不喜做惊人无用之语,只要有话,必定就是有地放矢,绝不是那种空言国事一无所陈的腐儒书生。

 当下笑问道:“玄著既然有如此说法,想必是感而发,请有以教我。”

 他到是不怕折面子,堂堂翰林学士就这么往张华轩一拱手,在马上一躬身,然后笑道:“请不要藏私,请说!”

 张华轩噗嗤一笑,看着沈葆满脸求教之,一时半会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如何与沈葆解释资本的原始积累,如何谈及工业化地初始,又如何解释工商与农业之间地关系,又如何能制作出杂稻种来解决千百万农民地吃饭问题?

 在杂粮种出现之前,中国要解决农民的富裕

 只能是一厢情愿,就算是工业化能使城市富庶,能使甚至零农业税,粮食却是要一粒一粒收上来地,没有杂粮种,在清季想让农民富裕起来,确实是痴人说梦,绝无可能。

 而工业化让农民入城市,进而获得财富的同时,农民还是农民吗?这个问题,张华轩自认绝无办法解决,将来两淮进入淮工业化的轨迹时,粮食问题却只能靠外来雇工或是外购来解决,这一条也是他在一年前就考虑好了。

 只是这一点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向沈葆解释清楚,无论如何,不是同时代的人再怎么杰出,也不可能一下子理解超过他理解能力百年的思维方式。

 他闷头想了半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措辞是好,看着沈葆热切的眼神,张华轩只得苦笑道:“知难行易啊玄著兄,如何着手我已经有了成算,让我一下子向兄长解释清楚,却是太过困难,不知道如何措辞是好。”

 沈葆略觉失望,却也知道张华轩所说是实,当下只得笑道:“那便看玄著如何行事吧,等我到了江南道后,也会建议当道大佬有样学样便是。”

 他一个江南道的监察御史自然不能久留在淮军幕府之中,这一点沈清楚,张华轩更是明白。沈毕竟不同那些普通的官员,或是在家赋闲的士绅,一经幕府任用,加官保举就能让幕客们欣喜异常,他是翰林外放,朝廷是要予以重任,张华轩的淮军看来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大仗去打,算上保举这一块也是绝不合算,上次顺义集一战,沈葆已经被加了知府衔,如今再去上任,以他的名气与能力,几年内没准就能做到司道,留在张华轩军中,确实是有些屈才。

 只是他的任用,张华轩已经在心里有了定论。这一次行军做战,他已经看出来沈葆没有军事才干,不过眼光敏锐,敢于任事,也不辞劳苦,而且行事时没有顾忌雷厉风行,又颇能接受新的泰西思想与做事方式,这样的人确实算是难得的人才,不留下他,张华轩岂不太过憨傻?

 倒不是张华轩有什么搜罗历史名人的癣好,实在是这个时代文盲太多,淮军已经在一年前扫盲,可是能认得三百个字以上的人仍然是寥寥无已,繁体字难记难写,读书在当时是一个很耗费资产的投资,一般的农人百姓吃肚子就属不易,有点余钱也会让子弟去做学徒,将来出师后便能养家糊口,读书投资周期长,成本大,风险高,万一考不中举人进士,所有的前期准备就是打了水飘,所以愿意横心咬牙走这一条路的太少。

 以淮安府来算,徐溜镇有五六万人,其中文盲占了九成以上,读书识字的人中,有的专门读几本周易算书之类,装神弄鬼骗钱,有人是为了做状师或是朝奉掌柜,认得几个字会记账便可,只有少数人通读之后,应试去考科举,这一类人中,做律诗,做八股还成,问他世界大势,则茫然无知,问其天文地理,则一窍不通,问其历史掌故,清季的读书人不知道唐太宗是谁的比比皆是…

 就是这样一些人,还是当时的人才,是国家的元气,要好生做养,这些人有的读书有成,考中了举人进士,到北京或是地方为官,有的人成天钻研官场学问,打定主意要少做事少说话一静不如一动,讲究的是养称体居移气,熬白了头发熬白了顶子,这样的人与朽木无异,而偏是这种人,最反对国家有任何形势上的变革,也以这一类人势力最大,最为腐朽。

 也有一类,确实天生聪明,读书之后见识广博,幵始幵眼看世界,魏源与林则徐,当是清朝第一批倾向于幵放国门的一批汉人士大夫,而沈与李鸿章之,却又紧随其后。

 他们能够出类拔萃,确实是家学渊博,然后自己又不因循守旧,所以才在后世留有大名,张华轩一心收罗招致,确实是因为当时人才太过难得,实在是百中无一,而是万中选一的原故。

 当下听得沈葆有去意之后,张华轩却是幷不着急,而是嘿嘿一乐,向着沈葆笑道:“且不必急,等咱们到了淮安府后,我有事要与振岳兄商量,到了那会子,振岳兄是要到江南上任,或是与朝廷解释,就此留在淮安帮我做事,任凭振岳兄一言而决!”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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