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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9章 既能应化万千
 以韩雪⾊的⽑族体魄,奇鲮丹一⽇也仅能三服,在沉沙⾕万不得已,多吃了几枚,事后躺⾜了七天,迄今尚不能轻易动武,按秋霜⾊诊断,起码得养上大半年,才能确定有无遗患。

 褚星烈瘫了整整三十年,经脉寸断,得吃多少,方能击出适才那般《不堪闻剑》,五內岂非烂作一滩脓⾎?

 细察伤势,果然他面⾊灰败,神气遽萎,脉象几不可察。耿照魂飞魄散,恨不得撕下几条⾎⾁塞他嘴里,不顾褚星烈推阻继续強灌鲜⾎,直到苍⽩瘦削的乌发男子“呕”的一声回神,用力将他甩开,咬碎満口⾎沫:“滚远些!

 我…我不是你木叔叔,不用你来卖好!尚有余力便去杀贼,若无战意自好逃去,莫在此间碍眼!”拾起钢刀舞了个刀花“铿!”斫得地面火星四,垂着右臂,借力一挣跪起,⾐发飘扬,整个人彷佛突然精神起来。

 染⾎的⽩⾐乌发,乃至俊美中略带琊异的瘦削面庞,丝毫不显狼狈,彷佛本该如此,胜似盛放凋红,转眼风流将去。

 耿照被这股強大的气势庒倒,眼睁睁看着他颤巍而起,拖刀前行,直到两人擦肩错,忍不住硬咽道:“其实木叔叔…

 一直记得阿照,对不?您方才说漏了嘴。木叔叔知道天雷砦以后的事,也知道七叔是谁,一定记得长生园和我,对不对?“您下了必死的决心,恐我难过,⼲脆从一开始就不认我,装作陌生人也似。

 这样一来感情淡了,待您牺牲之时,我就不会难受得肝肠寸断,恨不得也跟着死了好…同七叔那时一般,是也不是?”奇宮风云峡一系无不聪明绝顶,褚星烈⾝为,自不例外,只是手刃仇敌心神,无意间露出了破绽。

 他自称没有刀尸的记忆,应不知有七叔,既如此,屈咸亨当属“死于天雷砦的英魂”之列,与另行赴义的唐十七不同,何须挑出来说?

 况且若真失忆,他与萧谏纸可说全无集,如何能透过奇宮四少传话,联系合作?⾝后的跫音蹒跚依旧,没有停下的打算。褚星烈又以一贯淡然却决绝的冷漠,狠狠打了少年一巴掌。

 耿照茫然怔立,几乎忘了⾝在‮场战‬,周遭正进行着一场常人难以悉见的烈鏖战,被七叔所遗的无助与孤绝倏又涌起,直到风里飘来淡淡一句:“你这孩子,就是太聪明了啊。”

 刹那间,泪⽔溢満耿照的眼眶。“…木叔叔!”霍然转⾝,⽩袍人却未回首,彷佛道别已毕,再无牵挂,迳对虚空处叫道:“殷贼!我先行一步,⻩泉路上,停刀相候…教你记好了!”

 横刀一掠,⾝前的空气像被极锐极薄之物划开似的,两条人影凭空跌出,一人以掌刀格去气劲,挑眉赞道:“…好剑法!”

 落影还形,一⾝笠帽草鞋、悬鱼篓的打扮,正是刀皇武登庸。被他阻绝脫⾝不得的殷横野却裂⾐见⾎,左臂袍袖猛被划开,虽只伤着⽪⾁,已是其“分光化影”今⽇第二度被破,惊怒迸,一时间竟忘了抢位遁逃。他不计代价以“⾕含神”修复功体,盖因⾝中不堪闻剑,自份必死,死前也要拉些蝼蚁垫背,是存了豁出一切、破罐破摔的心思。岂料武登庸一现⾝,殷横野心怯之下,本能便逃,连使“分光化影”不为别的,只为抢一抹脫⾝间隙。

 峰级⾼手对战,反不使分光化影、凝功锁脉等异能,两方俱有之物本不算优势,徒然浪费时间,至多是画龙点睛地运使于关键处,与点⽳或擒拿手法等无异。武登庸号称“刀皇”空手也能使出绝顶刀法,若全力施为,殷横野连正面接他一刀而无伤的把握也无,只好先溜为妙,暗祷刀皇莫要追索气机,抢先一记劈在他落脚处…

 恶佛、褚星烈死前顿悟的破影之招,于峰级⾼手并非奥秘。但武登庸只像猫捉老鼠一般,与他一同“分光化影”在偌大院里化光闪现,无谓追逐,徒然浪费彼此的心力,迟迟不出重手,又不放人自去,直如小儿嬉戏。

 直到意外静止的瞬间,殷横野才省起所有不自然处,都关乎最本的三个字。…为什么?他为什么来?我为什么跑?为什么只追逐不出手?为什么他会同耿小子一路?为什么…武登庸笑了笑,正视他的眸子里却无笑意,也说了三个字。

 “《绝殄经》。”“道义光明指”名震天下,便是弩机铁箭,亦能随手破之,实无闪躲的必要,遑论被追得満园子猫扑鼠窜,难看至极。殷横野击碎几枚后,惊觉两处不对:破片所附劲力有,強弱不均,显是有意引自己出手。

 若遂其意,岂非自误?故劲力孱弱几近于无者,必然有诈,避撄其锋,方为上策。此其一也。其二,以武登庸庒倒的武力优势,照面一刀最是难当,迟迟不出箱底绝学,必有惊人算计,不宜硬撼,领着一排飞燕似的畸零木片绕大半圈,使“分光化影”才得甩开,指劲如刀剑纵横,将八方纷至的碎木橛子扫个稀烂,百忙中叫道:“奉兄隐遁多年,莫不是搁下了绝学,只得这般小儿耍戏?”

 “欸,夫子这是怎么说话的,岂不识我《皇图圣断刀》里的一式‘附骨相思几度攀’乎?”武登庸双掌不停,大阖大开,浆⽩的窄袖葛衫穿在他⾝上,竟穿出了堂堂君侯威凛,出手如搅风云、攒万箭,颇有统军睥睨的气势,就是说话太不检点,大煞巅顶对决的风景,简直不忍卒听。

 “…‘附骨相思几度攀’耶,是不是觉得好机掰又好肚烂啊?哈哈哈,⼲你娘的对子狗!”***

 耿照抢上接住褚星烈的⾝躯,岂料他并未倒落,兀自直而立,右臂垂落,钢刀斜指,平视的双眸散焦如虹晕,已无气息。

 仅有的一丝侥幸破灭,少年本应大恸,心却空的不着边际,流不出泪来,连自己都觉意外,忙将木叔叔的尸⾝拖⼊內堂,以免受鏖斗波及,又钻⼊坍塌的廊间去寻老台丞。

 萧谏纸大半⾝子被埋在瓦砾下,仅口以上露出,歪头坐倒,背倚檐柱。那尺许见方的柱子拦而断,半座廊顶因此坍塌,等若砸烂在他⾝上,歪折叠架的楹梁都没庒着他,运气奇佳。

 耿照精于蓝图构工,小心扒开积碎不使崩塌,以鲜⾎为老人吊命。直到略感晕眩之际萧谏纸才清醒,浊眸微眯着一瞥,低声道:“别费事,我龙骨断了。”

 似‮头摇‬,不知是剧痛抑或本动弹不得,眼⽪瞬颤,便即不动。耿照亲眼见他被殷横野击飞出去,礮石般轰折廊柱,莫说撞断背脊,此刻还能开口说话,靠的全是神异的⾎蛁精元,供输一断,转眼即休。

 他连连点头,其实更像是颤抖,本报告木叔叔之事,嘴歙颤着,始终吐不出个“木”字,忽觉鼻酸,⾖大的眼泪顿如断了线的珠串,扑簌簌掉落,怎么都停不下。

 耿照揪紧膝,缩颈垂肩,几乎忍不住呜咽,边以肩膊拭泪,颤抖的左臂将鲜⾎溅得萧谏纸満脸。老人忍痛抬眸,一瞬间就懂了,罕见地没有斥责,只道:“别哭。你做得很好了,把它做完。把它做完…就好。”

 回过神,他七手八脚抹⼲泪渍,也顾不得抹了満脸鲜⾎。名为“耿照”的无助少年业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年轻的七玄盟主,必须做出艰难的决断。殷贼已逃过两次必死之局,一次是在耿照的计画里,另一次则连他也被隐瞒在內。

 专为应付这种情况,耿照还扣着两道杀着,以防万一。覆笥山的菁英团队在时限內重绘了幽邸的精确蓝图,经聂雨⾊计算,在各处结构埋⼊硝药,铺设引线,并填以改良过后的“五研心散”…

 新配方毒更強,且不惧⾼热,唯一的克星恰好此间没有。一旦引爆,据“天机暗覆”的神算,幽邸诸院将齐齐‮塌倒‬,残墟连同山石树木滚落,相当于一场天灾等级的山崩。

 而五研心散将随落尘漂浮于灾后现场至少三⽇,直到蛊虫将一切⾎⾁呑吃殆尽,又或忽来一阵骤雨为止。此举将使参与围杀诸人,与殷横野同葬。就算⾝怀骊珠蛁⾎的耿照,也不可能逃生,必能令殷贼彻底死绝。

 与战成员无论请缨或受邀,皆知此事,这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用的最终手段。另一着则同样毒辣,甚有过之,未必赔上众人命,但若不幸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耿照怀揣着两枚号筒,能分别启动两案。一旦放出首案信号,掌握“周流金鼎阵”的逄宮,便会率领外围人等退出三十里,封闭大阵,彻底断去殷横野的逃生之路,同时疏散山民,降低毒雾损害…

 幽邸左近本无人居,风向亦不往人居处,假造佛⾎异象时,逄宮又钜细靡遗地排查过一次,此举不过是再三确认,以免伤及无辜。

 然而现在,首案却有了始料未及的新路子。⾝中不堪闻剑,殷横野生机已绝,封闭大阵,让他三两⽇內走不出去,死前便再也祸害不了世人。

 同困此地的耿照等若能撑住,待数⽇后阵基耗竭,料想逄宮亦能⼊阵相救,只是⾝受重伤的萧老台丞,乃至雪、聂等既无自保之力,不免沦为殷贼俎上之⾁。

 “拼死殷贼”和“拖死殷贼”两项,正置于少年之前,待他做出决断…可以的话,耿照都不想用…而另一厢武登庸与殷横野的战,倏又为之一变。在号称“附骨相思几度攀”的《攀附相思刀》后,武登庸换过几路皇图圣断中的顶尖刀法,全是繁复精妙的路子,一下⾝形变幻影若千幢,一下万刀齐至胜似群马,其间偶杂至简至朴的一削一掠,不是后着纷呈,便是无以名状,竟比目眩神驰的刀招更难当。

 《道义光明指》单论指劲,未必在《弹铗铁指》等儒门绝艺之上,胜在大道通达,既能应化万千,亦可御繁为简。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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