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3章 还请夫人告知
金钏银雪号称剑法受杜妆怜亲炙,无论当夜与耿照一斗,或其后与鬼先生放对时,路数均与杜妆怜的狠辣绝决不同。
许缁⾐与染红霞之剑也非招招迫人、不留余地,但那是她俩自创的剑式,反映了各自的人品风格、武学侧重,金钏银雪所用的《泪映红妆》和《怜月照影》两部,却是杜妆怜于闭关期间所创,由许缁⾐录送凝芳阁留存。
门中除了挛生姐妹之外,更无他人习练。“这两部剑式,决计不是杜丫头所创。且不说这名儿能生生恶心死她,一个人的剑能进步也能退步,遭逢什么剧变顿悟,也可能从稳重转为狠辣…
但其中必有脉络可循,不能无端变样,更不能改易其质,由男变女,或从鱼鸟变为牛马。若发生这种事,答案只有一个:男自男,女自女,鱼鸟还是鱼鸟,牛马则是他物,绝不是一物所生之变化。”耿照心中忽动。
“那任姑娘自创的剑式…”“与挛生姐妹的理路相同。”蚕娘缓缓接口。“变化飘忽,繁而不妄,非是花哨把式。是她们
基不到,尚不能驾驭,也可能不小心练偏了,
速则不达。须得静下心来打好基础,由简⼊繁,穷通极变…你想到了什么?”天狐刀,和蚕娘传授的那一式《蚕马刀法》,都是这个道理。
但无论天狐抑或蚕马,都不是杜妆怜能够接触的武学,遑论通晓。退万步想,杜妆怜能为一部《天覆神功》与
谋家合作,尽屠邬昙仙乡。以小怨杀害有提携之情、善待自己的“云山两不修”须、莫二位前辈,手段之辣,心肠之狠,实难想像胤野会将亲生女儿安揷在⽔月门下。
更何况,从任宜紫和金银姐妹花的态度来看,几无半分死间的自觉,此举无异于羊⼊虎口,要说能起什么作用,令人思之极恐,不敢再想下去。
蚕娘本打算将任宜紫带回宵明岛,以免少女无辜,沦为两个女人理智丧失、相互撕咬下的牺牲品,但即使鲁莽如她,转念又生出另一个更大的疑问: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杜妆怜能容忍狐异门的余孽辗转于
榻侧畔,迟迟未下杀手?
以银发女郞近百年的江湖见闻,至此终于沉默。胤野也好,杜妆怜也罢,她已经看不懂她们到底在盘算什么,想要的又是什么了。黑⾐女郞…或该称她“胤野”…对于少年正面击出的这记重拳,似乎并不意外,微微侧首,似正转着心思,这个不自觉的小动作出乎意外地充満少女气息,耿照这才注意到,她看来不过三十许人,别说漱⽟节、翠十九娘了,比之许缁⾐怕都没大多少。说是老胡和鬼先生的亲妈,十个路人里怕有十一个不信。
“…是蚕娘罢?”女郞微侧着脸,美眸一乜,打量他的神气里带着三分挑衅三分轻蔑,或有一丝似笑非笑
叹无从,终究没把失望表露出来。
这神情像极了任宜紫…耿照直到此际,才全信了蚕娘。“我本以为你⾊胆包天,豁了命才来的,没想还是仗有靠山,令人扼腕。
不幸的是,我确定方圆数里之內,没有能出手救你的⾼人收敛声息、隐蔵未现,我若改变了主意,要将你剥⽪剔骨,骟阉示众,典卫大人可还有当⽇阿兰山莲觉寺连战三场的战意?”
耿照不置可否,定定瞧着她。“她老人家很想见夫人一面,叙叙旧情,说没问夫人之前,不愿唐突而至。在下斗胆,还望夫人应允。”
胤野神情淡漠,仿佛整个人突然浸⼊冰窖,眨眼间便退去了温度,对一切都不再关心。“我同她没什么好说的。同你也是。”姣美的⽟手一拢膝腿,似
起⾝。
耿照抓不准她心中所想,却不能让千载难逢的面会止于此间,沉声道:“夫人于断肠湖的仇家,已与背后
弄一切的
谋之人联手,胤丹书胤大侠之死,狐异门蒙受之灾祸冤屈,与此密不可分。
夫人将爱女置于⽔月停轩为饵,不怕为鱼所啮,落得钩断饵丧的收场么?”胤野垂首不动,
勾约隐,
得清冷妖异,难绘难描。
“你说话好难懂啊,典卫大人。我夫君所打官腔,难及你之二三。”这似笑非笑的神情也像任宜紫。然而少女的魂勾夺魄和⺟亲相比,委实差得太远,庒迫感也是。以耿照的修为,竟隐有一丝股栗心颤,敛了敛神,续道:“当年狐异门遭难,蚕娘未及出手相救,是因为在此之前,杜妆怜便与那幕后的
谋家联手,将蚕娘打成重伤,几难幸免。”
将邬昙仙乡一事扼要说了。“…这是一个设计好的、极其精密的局。
谋家将狐异门与宵明岛的联系切断,使其孤立,方能一一击破。杜妆怜是布局的棋子之一,亦是破局关键,她始终没对任姑娘出手,不代表任姑娘没有危…”
“原来…她想要的是天覆神功。”胤野仿佛没听见他的劝解,喃喃道:“难怪…后来那处人去楼空,想是练功出了岔子。”“…什么?”
耿照蹙起浓眉,留意到“练功出了岔子”这句。蚕娘说过类似的话,但也一样没有深谈,随口将话题转开了去。耿照心思缜密,按照前后文意略一推敲,依稀抓到关窍:杜妆怜自行修习天覆功,缺乏经师指点,恐怕未蒙其利,先受其害,闭关云云,实是躲起来养病,又或受到什么严重的伤残,以致连徒儿都不肯见。
那句“人去楼空”又是什么意思?杜妆怜极度危险,没有人比胤野更清楚。
她会将任宜紫放在平望都鞭长莫及的断肠湖畔,使她远离狐异门的羽翼保护,看似荒谬,却有个出人意表、而又合情合理的解释…
耿照霍然抬头,正
着黑⾐女郞的笑颜。胤野的笑容不但⾜以消解冰霜,更让她整个人又有了温度似,忽然“活”了过来。这是深具魔
的美貌,稍不留神,便会使人失⾜,甘为其死。少年此生初次,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倾城倾国”
“你很聪明。我喜
聪明人。”女郞淡然道:“如你所想,十年前杜妆怜便已不在⽔月停轩…非是暂避风头,而是远走⾼飞,怕是没打算回来了。从那时起,冒充笔迹留书给许缁⾐那个丫头,指点⽔月一门事务的,一直都是我。”
***狐异门全盛时期规模甚大,门下徒众数千,东海一道之內据点无数,总坛除有內外三堂编制,尚有“秘阁”、“豺狗”、“无
草”等三拨直属门主的人马:秘阁以搜集整理武林各家…
尤其是七玄同道…的武功典籍、掌故秘辛为职司,阁中杰出之人享有“乌⾐学士”的称号,在狐异门的地位甚⾼。
乌⾐学士之首列席议事时,座次甚至在內外三堂的正副堂主之前,仅次于副门主,形同门主的咨政参议。说是狐异门的头脑,半点也不为过。豺狗则是死士,定位与⾚炼堂“指纵鹰”相仿。
狐异门覆灭后,胤野好不容易在平望都重起炉灶,那些在七大派害迫下百死余生的遗老如平野空、戚凤城等,矢志复仇,别无眷恋,遂以“豺狗”自居,算继承了这支劲旅“不知死”的精神。
“无
草”原是⾖菟丝的别名,又叫野狐丝。此一代号所指,乃狐异门派⼊东海黑⽩两道各大势力的密探,这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回归狐异门,在彼方生
老去乃至埋骨,宛若随风远送的菟丝子。
他们在潜伏之处踏实过活,娶
生子,戮力奉公,其中不乏为之牺牲
命的。除了“不间断地将报情传回狐异门”这点,这些人可说是鞠躬尽瘁,将宝贵的光
和人生都留给了他们秘密刺探的外派异乡,一如落地生
的野狐丝,故尔得名。胤玄将狐异门
付女婿,唯独“无
草”始终握在手里,临终之际才觑了个空子,将权领众密探的无
草首脑,秘密转介女儿胤野,算是完成
接。
后来东海生变,胤丹书绝崖自刎,正道盟友骤尔反面,狐异门上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死伤惨重。以埋皇剑冢副台丞“天笔点谶”顾挽松为首的七大派人马是有备而来,撒网收箧,滴⽔不漏。
胤野大腹便便,能带儿子一路逃到行律寺为鹫峰和尚所救,全仗无
草密探舍命,密探权首更在行动中壮烈捐躯,将“无
草”的名册留给了胤野。
“这份名册将我推⼊无间地狱,受尽痛苦,
求一死而不可得。”胤野淡淡说着,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眉宇之间竟无一丝波动。“但对照它后头带给我的乐趣,这些苦痛又不能说是不值得。人生真是很公平啊,典卫大人以为然否?”
耿照不知话头何以至此,然而以他此际的修为历练,已非初出茅庐、⽑躁飞扬的小铁匠了,无意答其虚问,只说:“想是夫人从名册当中,找到潜伏于断肠湖的密探,才得揷手⽔月內诸事。”
这说法不冷不热,不着边际,说了也等于没说,显然无意对女郞抛出的震撼秘辛多作刺探。胤野的诧异一霎而隐,斜乜着美眸,上下打量他一阵,嘴角微扬,刹时如银月映川,亮起一室冰灿,竟连这份烁眼的冶丽也是冷的。
“你比我想像中更沉稳也更能忍,典卫大人。以你的出⾝,只能认为是天降圣人,生而知之了。”“在下年轻识浅,唐突之处,还望夫人原宥则个。”“…露出一丁点想听的模样,能要了你的命么?”
胤野微摇螓首,似嗔似怨的模样一瞬间与任宜紫重叠了起来,怀里那温热躯娇的感触,还有混着汗嘲、
藌气味的浓烈异香…仿佛又在脑海中复苏。耿照忽然強烈地想念起少女来,想念她一边温柔拍哄着自己,嫰膣里一边死命掐挤着⾁
,奋力将两人拉上
望巅峰的模样,想知道她现在何处、睡醒了没有,腿心子里是不是疼得厉害…
他甩了甩头,这回终于没能忍住。面对胤野不能分心,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以凭空杀人的利器,远比蚕娘前辈提出的警告更加危险致命。“个中因由,还请夫人告知,在下非常想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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