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 当知此非敌意
徐沾瞥见散落的连城残剑,不由一怔。“你夺剑…是为了
还山庄?”⽩头蝰懒得搭理,冷冷道:“剑已送回,老子没空陪你们啰唣。要追要拦,且拿命来!”却是对着其他人说。
“且慢!”徐沾沉声喝道:“说清楚再走!你杀人便罢,为何独独取走王公子的人头?”“棣斤王氏,是我家的仇人。”
⽩头蝰冷笑:“我等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机会杀他,已逾两年,你以为凭梁斯在那草包,请得了老子?眼看今⽇之后,想卧底也不成了,当然得报了仇再走。可惜教他死得太慡快。”
将
间⾎包袱一扔,骨碌碌地滚到徐沾脚边,系结松开,所贮赫然是那富少王子介的人头!他为⽗报仇、还恩夺剑,所行皆是义举,然而手段冷⾎,祸延无辜,决计不能说是好人…此间善恶是非,究竟如何论断?眼见徐沾面上五味杂陈,⽩头蝰忽然嗤笑。
“倒是你。你拚死阻我夺剑,怎地却抢了梁斯在的⽟马?”徐沾闻言微怔,微露一丝
惘,颈颔轻搐,皱眉道:“此马…此马已质给了山庄,不宜…似不宜…”
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惘之⾊益浓。西宮川人冷锐的眼神,在阶下两人⾝上游移,想确认他们是不是合演双簧,赚自己个大意轻忽,沉声道:“你也是冲青羽旗来的?厉金阙给过你什么好处?”
徐沾眼神茫然“厉金阙”三字却像触动了什么,喃喃接口:“我练武时,得过老仙的…不对,铁指乃依主家所授心诀,由我自行练成,氓山的鸿儒先生虽曾指点一二,但那不过是偶遇,非是…那厉金阙,是什么人?”
语末如梦初醒,自己都不晓得前头说了什么。⽩头蝰听他辱及老仙,狞笑益冷:“你若想死,直说便了,犯不着绕圈子。”单手按住剑柄。
西宮川人剑眉蹙紧,厉声道:“你二人満口胡言,究竟有何企图!”这场面既诡异又紧绷,下一霎眼三方便混战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但若当眞拚命厮杀,又有说不出的疙瘩别扭,总觉有什么不对。
最后,开口打破僵持的,居然是萧谏纸。“依我看,这其中似有什么误会,要打要走、要送要留,一时也说不清。”
老人环视现场,缓慢的语调中带着难以抗拒的威严,嘴角似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怡然道:“既如此,先听一首筝曲好不?听完了,再做决定不迟。”萧谏纸静开眼睛。
明明仍置⾝厅內,不知为何筝声却十分悠远,彷佛隔了几层厚幔,又或在浅⽔里听着岸上的动静般。触目所及,所有东西都笼上一层虚虚渺渺、如梦似幻的粉⾊光晕,连伸手都不怎么能辨出手背上的
⽪褐斑。
此际若能揽镜自照,看来该会年轻许多罢?老人心想。包括谈剑笏在內,余人不知何时已失去踪影,淡淡的酣倦之感如温⽔般流遍全⾝,说不出的舒适。
他已许久许久,不曾如此放松了。若能永远都不离开,那该多好…老人轻声叹了口气。“原来在梦境里保持清醒,是这样的感觉。”
萧谏纸摇了头摇,抚眉道:“有件事我十分好奇。在梦里…能杀人么?若于梦境中断气,现实中会不会随之⾝亡?”“按说是会,但我做不到。我修练的这门功夫,名唤《⾼唐梦笔》,东洲失传已逾千年。
老仙偶得残篇,花了⾜⾜一百年的辰光分析演算,好不容易才复原到这样的境地,引他人⼊梦可也,却无法触及其⾝,只能捣捣蛋、添添
,令他们醒过来时,脑袋有点糊里胡涂的。”
少女咯咯轻笑,可以想见她挤眉弄眼,活泼俏⽪的动人模样。“就像你对徐沾那样?”萧谏纸不由自主地望向琴几。“我只是将些似是而非的印象,一股脑儿塞给他罢了,我没⼊他的梦境,也不敢拉他进我的梦。”
少女收了笑声,轻叹一口气。“梦会留下痕迹。若是练过游尸门《紫影移光术》一类的心识功夫,说不定‘那人’便能察觉我的存在。这十三年来,我一直在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这样活着…不累么?”“我这样,不算活着罢?”少女又笑起来。“你的人生累多了,萧老台丞。”
琴几之后出现一抹虚影,渐渐凝成忘情鼓筝的绝⾊少女,形体越来越清晰,动作同远方传来似的悠扬筝曲若合符节,但萧谏纸明⽩这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自己意识深处的投影,来自先前聆听秋霜洁演奏的记忆片段。人在⼊睡之时,会在⾝外凝出⾁眼难变的朦胧蜃影,称为“云梦之气”
云梦之气并非只来自睡眠,生死
关、魂飞天外、执念深重…等,均能生成。擅辨云梦之气者,即能辨人,仲夫子传授他的“观帝相”之术,即以观气之法结合五气五行、数理面相等,
从芸芸众生里选出眞命天子来辅佐。
据说在极其遥远的海天彼方,有能
纵云梦之气的神奇武功。便在东洲,于鳞族统治大地的古纪时代,心识术未如现今这般罕见,游尸门的⾚⾎神针、指剑奇宮的夺舍大法,都是脉络近似之物。
《⾼唐梦笔》这门功夫,连见识广博的萧老台丞也没听说过,但他仔细观察过秋霜洁,除非这名芳龄十三的少女內功修为远远胜过自己,⾜将內力的痕迹蔵得滴⽔不漏,他很确定秋家的孤女不懂丝毫武功。
“秋霜洁”于此,显然也有疑问。“而我好奇的是,”少女的口吻一本正经,毫无戏谑。“您是怎么发现的?西宮川人照顾了我十年,他不是没怀疑过,却始终没看出我的把戏。”老人耸耸肩。
“所有怪事,均发生在你弹筝之后。从西宮的表现看来,似乎你每次弹筝的结果,都能使情况扭转成对浮鼎山庄有利,无论出于
信,抑或经验的归纳整理,他总是让你弹筝,即使他不知道何以如此。
“如果这是巧合,也就罢了。若是你的能力所为,则你选择在此,必有等待的理由。所以我挑了一把当年我亲手送给你祖⽗的剑器,当作试探,你若肩负使命,当懂得这把剑的意涵。”
“那是仲骥⽟仲夫子留给你的遗物。”秋霜洁温柔的声音回
在整个空间里,琴几后的形体又渐渐变得透明、朦胧,最后如烟霭般溶散。“你和独孤弋头一回来到庄里,这柄剑便是你的诚意,我祖⽗因此信了你。”萧谏纸忽露出痛苦之⾊。
在梦境之中,情感的遮掩似乎特别淡薄,喜怒极形,不易作伪。“但我并不相信你的祖⽗。”
老人低首叹道:“我敬佩秋拭⽔,但同时也觉得他是个自以为冒险家的暴发户,太想在世上占有一席之地,掉进巫蚬
信的陷阱,盲目地相信宿命,把那个预言当作天命。
“按预言所接橥,他只能对符合条件的三人透露天机,但秋庄主毕竟对我们说了小部分I预言若为眞,至此已破,再无效力。若为假,又何须在意?我以这般话术,说服了主公,我们后来再没有理会过你祖⽗的预言。这是我的错。”
少女柔声道:“倘若是我,也会做出这样的推论,这并不是你的错,犯错的人是家祖⽗。他未及将预言流传下去,便死于
谋家的暗算。为防家⽗克绍箕裘,贼人又害了我⽗亲,让他成为不能说也不能听的废人。
“但恶人并不确定,秋家是否仍秘密持有预言,为进一步掌握浮鼎山庄,收养了我和兄长,成为我俩的义⽗,并将旧⽇的忠仆或杀或逐,全换成了他的人。所幸老仙抢先一步,派人将家兄接往苍城山,令贼人无从下手。”
…但…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萧谏纸心底一沉,听出了弦外之音。少女慰抚似的笑了一笑。“我在这里,有两个使命。其一,就是告诉眞正的应命之人,预言的內容,以及他们即将面对的严苛命运。
您与独孤弋已经证明了,你们并不是预言里的人,很遗憾我不能向您透露。”老人露出自嘲般的寂寞笑容。“无妨。我们就别再错第二回了。”“其二,我在这儿等了您十三年。”秋霜洁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就是为了告诉您,那个设计让我祖⽗怈漏预言、让你们与天命失之
臂的恶人,究竟是谁!这也是您此行的目的,对不对?”这正是时隔三十年之后,萧谏纸再度造访浮鼎山庄的原因。
然而,在进一步深谈之前,他必须确定一件事。“我探听了秋家的近状,对你和你兄长的事亦有所闻。”
老人淡然道:“恕我直言,
据可靠的线报,秋意人的么女确有先天上的心智缺陷。而总管西宮川人,自⾝便是伊川‘清流庄’庄主,乃是隐于田野的武儒支脉之一,目光昭昭。
他照料你的生活近十年,以你一个小小女孩儿,伪作痴呆,想骗过清流庄一庄之主,恐非易事。”
“若非眞痴,怎瞒得过隐⾝幕后、
纵一切的
谋家?”秋霜洁的声音带着一丝俏⽪的笑意,似能想见她挤眉弄眼的神情。萧谏纸早起疑心。适才秋霜洁自称等了他十三年,除非于⺟亲腹中即有意识,岂能如此?
便是夸示,也未免过了头。老人收摄心神,缓缓说道:“要我信你,我得先知道‘你’是什么。没有互信基础,
谈不过浪费时间罢了,以你之聪慧,当知此非敌意,而是
本。”
朦胧恍惚的空间瑞安静了一阵,秋霜洁才柔声道:“请台丞切莫误会。我并无不可示人处,只是在想:若教老台丞见得眞貌,说不定你便再也不信我啦。”
萧谏纸正⾊道:“这点我无法预作保证。看来,我们只能相信命数了,是也不是?”秋霜洁笑道:“台丞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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