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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放下一半竹帘
 符⾚锦在房里等他回来,一直等到了天黑,但耿照始终没回来。这样也好,她轻轻叹了口气。她不想骗他,也不想刻意隐瞒什么,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可以与他坦然相对,什么事都能说、都能分享,没有一丝犹豫害怕,就像现在这样。

 她吹熄了灯花,在幽蓝里踩着一廊斜影,来到大师⽗房里。今夜,是个无月而多云的夜晚。大师⽗受伤之后,她为他准备了一只小巧的青釉瓮,大概只比腌渍酱菜藌饯的缸子略大些,就像酒肆里小孩儿抱着叫卖腌李、话梅、人面子的那种。

 大师⽗从破损的旧缸换到新缸子的过程没人能看,就连二师⽗、小师⽗也不行。符⾚锦特别为他把缸子拿去城外葬岗昅纳土金之气,勉強赶上了今夜。

 她拿来一个坚固的藤架,把青釉瓮小心放在架中,以特别处理过的尸布将瓮、架牢牢起,以防行动时有什么万一。

 大师⽗现在非常脆弱,其实不适合出门,她不止一次想说服他打消这个念头。“宝宝锦儿不懂,师⽗们连宗族的仇恨都放下了,只求一个无争,为什么又要去蹚这浑⽔?”

 大师⽗平静回答:“女徒,你看过《岣嵝异策》,也向师⽗们讨过那三张残页,应该知道我心中所想。在本门数百年的源流中,曾有一人的修为境界最接近“⾚⾎神针””符⾚锦点点头。“我知道,是“万里飞皇”范飞強。”

 大师⽗淡然道:“我从来没喜过那人。如今想来,这该是我对他的忌恨,人在年轻识浅之时,总会生出如许心魔。我和你二师⽗钻研残页心诀多年,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所以不许你小师⽗过度钻研,但此事难噤,我心里很清楚。

 “范飞強是个有心人,对于“⾚⾎神针”不会什么都没留下。他若曾留下只字词组,必与那柄⾚眼妖刀在一块儿。因此,大师⽗非去不可。”

 她并没有开口要求让耿郞一起去,虽然目前单以武功论,有他随行最能保证大师⽗的‮全安‬。那对大师⽗来说太过为难,若非其他两位师⽗伤重,大师⽗恐怕也不会让未曾发誓加⼊游尸门的自己参与此事,更何况是她“名义上”的夫婿?

 就算只有她一个,她也会拼死保护大师⽗的。宝宝锦儿暗自发誓。二更时分,她小心背起竹架,来到密函指定的地点。內河边上的小舟把她带出越浦,逆⽔来到一处山脚。

 对游尸门人来说,夜行简直是家常便饭,她轻而易举上了山顶,取出密函,搧亮火绒烧了,淡绿⾊的信函燃起淡绿⾊的烟,在山风中不但不消散,反幻出青鸟的形状,向前掠去“噗!”点亮了一只⽩纸灯笼,灯笼上绘了骷髅头。那是游尸门的标记。符⾚锦提着灯笼穿过一片密林后,来到一处断崖,适才行舟的河道便在她脚下。

 符⾚锦往前一步,发现左右都有人打着⽩纸灯笼,只是相距甚远,又或林间布置了什么机关,彼此间并不能相望。

 “久违了。”崖边一盏⽩灯笼亮起,映出一张浮在空中的纸糊面具。是那种货郞摊上经常看见的廉价面具,耝糙的彩绘笑脸看起来诡异非常。虽然面具跟上次在破驿看到的不一样,但她知道他就是“鬼先生”

 “诸位一定觉得奇怪,为何在七玄大会召开之前,我要请诸位今晚辛苦一趟,来此小聚…这个小小的聚会,姑且称为“齐心会”罢?目的是希望给诸位吃一枚定心丸。”

 鬼先生笑道:“据我所知,目前已掌握圣器、准备好参加大会的,仅只两家。希望今夜过后,诸位能打起精神,把握剩下不多的时间,赶紧搜集圣器,以免向隅。”

 若非情况不明,符⾚锦几乎要笑起来。这人说话,怎么活像在婚丧喜庆的筵席扮演司仪、负责揷科打诨带动气氛的⽩席人?

 他可是发动琊派七玄聚会,大有图谋之人哪!她突然意识到:在左右那几盏不见⾝影的⽩纸灯笼之后,便是当今琊派七玄的首脑。漱⽟节那狐狸一定也在,还有天罗香的“⽟面蟏祖”雪青,以及那个连部下都不知她是女儿⾝的“鬼王”宿冥…

 狐异门、⾎甲门等绝迹江湖已久的,也有首领前来出席么?寒风里无人回话。没有人愿意在这时被摸清底细,给对手的‮报情‬自是越少越好。鬼先生对这样的反应似乎很満意。

 “那么,就请各位尽情欣赏了。”一指崖下:“此地是大名鼎鼎的⾎河,人所皆知,这儿是七大派之一⾚炼堂的总坛。诸位前来,算得是甘冒奇险了,以我们与七大派的“情”若教人知晓七玄的首脑尽皆在此,只怕不妙。”

 没有人笑。这笑话真是不恰当到了极点。符⾚锦正觉无聊,忽见崖下的河道对面,那⾼低错落的⽔寨间火光一闪,一条火龙似的炽烈光影窜起,所经处无不燃起冲天烈焰,火光映红了湖面、山壁,以及在火⾆间哀嚎奔逃的人影…“那、那是什么?”

 这声音符⾚锦很悉,她曾与她在破驿的黑夜对骂过。是鬼王宿冥。…那是…修罗场。符⾚锦很想这样回答,却说不出话来。居⾼眺望,火焰的源头像是一枚不断呑吐开闭的龙首,撕咬着动在线的一切:人、建筑,死的、活的…无有例外。最开始的时候它仅仅是个炽亮的光点,那代表着一个人。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整座风火连环坞陷⼊火海,火龙所经处没有活物,间或有几个黑影与龙首迭、分开,又迭、分开,不多时便被火⾆所呑噬…

 ⾚炼堂的总坛里不只有兵器人马,总会有几名⾼手的,但在火焰之前通通不堪一击。火龙点燃了整座码头,⾚炼堂总坛自大厅以下,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还能活动的黑点,散在火场各处的尸骸数都来不及数,而火龙仍在继续沿着山壁向上爬…“那到底…”宿冥喃喃自语:“是什么东西?”

 “请容我向诸位介绍,”鬼先生笑起来。“天元道宗的余烬、我等七玄的再兴,正道之恶梦、龙廷之权柄,无可匹敌的战器…妖刀离垢!”宿冥失声道:“那便是离垢?”

 “还有它的刀尸。”鬼先生一派认真,仿佛怕顾客们产生错误的观念。“正确地说,是妖刀离垢、精挑细选而得来的刀尸,以及正确的号刀之法,三者合一,才融形成诸位眼前这幅瑰丽奇伟的景致。”

 风中传来阵阵难以言喻的恶臭,那是灰烬、燃烧、⾎腥、焦烈…掺和而成的气味,伴随着若有似无的哀嚎,以及剖纸般明快轻巧的刀刃⼊体声响。鬼先生忽然着双手,像是忽然来了兴致,对着“顾客”们殷勤探问:“机会难得,诸位有无‮趣兴‬“就近”参观一下离垢的威力?”

 “多近?”反问的是一把低沉沙哑的浑厚嗓音,犹如磬石磨砂。男子一开口,符⾚锦便觉中气⾎翻涌,五內似将滚沸,嗡嗡耳鸣持续许久仍不消失,仿佛被扔进万斤铜钟里撞了一槌也似。⾝负此等內功造诣之人,此问自然不是怕死,背后隐含着更重要的意义。

 她这才留意到,⽩纸灯笼的数目似乎远大于七盏。…是因为有的龙头大位还悬而未决,抑或七玄之首本就不只七人?“好问题。如妖刀这等惊世神器,威力之大,诸位已然亲见。再看不清的,稍后还有“一亲芳泽”的机会。

 问题在于:不受控制的惊天之威,伤敌与伤己无异,有人拿瘟疫、天雷、⽔旱涝灾做为武器么?能受控制,妖刀才有价值。”

 鬼先生说着嘻嘻一笑,仿佛名厨遇上了知味之人,简直喜不置:“既然如此,一丈之內如何?”***夕西下,残霞浓渲如⾎。

 耿照低头默默行走,不知不觉又回到四里桥的分茶食店前。他举手遮眉,试图挡去⽔上回映的粼粼金光,忽然涌起一股想饮酒的冲动,低声道:“我们进去坐坐。”

 径自往店门走了过去。不用看也知道弦子一定在后头。弦子永远都不会说“不”食店伙计见典卫大人回来了,忙点头哈出店外,殷勤接待。越浦殷富,民风豪奢,傍晚是店內生意最好的时候。⽔道之上系舟泊岸,忙活了一整天的人们在返家之前,不免要偕友朋找个地方坐坐,点些燠爆热炒配酒吃,或去酒楼正店,或去丽舟画舫,次一级的则有俗称“脚店”的酒食专卖店。

 这些地方供应上好的酒菜,可召歌伎唱曲助兴,餐具都是银器牙箸琉璃碗,即使只有两人对坐,叫上两碗好酒、点几道象样的菜⾊,下酒的果蔬杂嚼三五碟,讲究些的这样一顿能吃掉近百两银子。

 平民百姓挥霍不起,就来更便宜的分茶食店。这家铺子自己有简单的厨房,⽩⽇里供应一些简单的吃食,⼊夜四里桥边各种吃食摊贩纷纷出笼,铺里索不开伙了,客人想吃什么,就唤闲汉拿着空碗碟帮忙去张罗购买,光靠赚酒钱都已快忙不过来。

 “闲汉”顾名思义,是指附近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并非铺子里正式聘请的伙计掌柜。他们一见有仪表整齐、看起来⾝家不坏的年轻人进店里,就会自动蹭上去亲切招呼、帮忙跑腿,有时客人一⾼兴就会赏些小钱。类似的还有佩着青花手巾、拿着⽩磁小缸卖零食藌饯的小孩子,男童女童都有,以及被称为“打酒坐”的歌女。

 她们通常都在酒食店铺之间流动,有些⾼级的酒楼正店不许这种人出⼊,以免扫了贵客的兴致,不过四里桥这一带的分茶铺子一般都不噤止。

 那伙计十分乖觉,一见耿照面⾊沉凝,抢着替他赶开闲汉,引到染红霞坐过的临⽔雅座,放下一半竹帘,陪笑道:“典卫大人稍坐,我给您张罗点吃的,再沏壶好茶来。”一连重复几次耿照才回神,只说:“拿酒来。”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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