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财大势大
其时早市方过,店里没什么人,就只有这两桌,静得声息可闻,偏又不是能够随意开口攀谈的距离。
染红霞提起昆吾剑,自
里摸出铜钱
付茶资,才发现耿、弦所据的桌子正横在雅座与店门间,若要离开,势必得从他俩⾝畔走过。犹豫半晌,又轻轻放落剑鞘,单手支颐,转头眺望⽔面。时间在桌椅间静静流淌,却比她们想象得都慢。
耿照望着她乌黑浓密、缎子一般的及
长发,只盼她忽然转过头来,两人四目
会,不定便有开口的契机。只是他的念头有多长,凭栏怔望的红⾐丽人就让他等了多长,这小小的痴念始终难以如愿。
怔然之间,远处忽起
动,人声尚未到店门口,先天胎息已有感应,耿照耳朵微动,狼一般望向门外,随即弦子亦觉有异。
只比他慢得些许,染红霞也回过头,两人仍未照面。一群⾝着赭⾐劲装的彪形大汉追打着一名乞儿,犹如猫群戏鼠,不时你推一下、我踹一脚的,打得那小乞儿抱头鼠窜,哀声不绝。
大⽩天里当街恃众凌寡的,简直是目无王法了,耿照正要出去探个究竟,伙计赶紧把他拉到一边,低道:“这位客倌!别忙,您坐会儿。这帮凶神恶煞惹不起啊,您知道是什么来头?”
耿照浓眉一轩:“什么来头?”伙计庒低嗓音,唯恐被人听见。“是⾚炼堂雷家的人哪!这越浦內外百工行当,他们揷手了起码一半儿。出得城门脚一沾⽔,那是通通都归他们管啦。惹不起啊!”耿照皱眉道:“不说越浦之內尚有城尹,出得越浦,东海还有经略使迟大人、镇东将军府慕容将军,遑论朝廷天子,怎能如此猖狂!⾚炼堂乃东海七大门派之一,当为武林表率,光天化⽇欺男霸女的,必也是帮中不肖。”伙计只差没厥过去。
“客倌,他们都是一伙儿的,从小人懂事以来就这样了。您瞧那个被打的名叫崔滟月,他爹崔静照人称“林泉先生”是越浦有名的读书人,在南津有座很有名的祖宅叫“焦岸亭”的,既有学问又有风骨,只因开罪了⾚炼堂,还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见耿照目光一凛、捏着拳头便要出去,赶紧拦住:“哎呀哎呀,您别忙,打不死他的。这位崔五公子可厉害啦,就小人所见,这半年来他给⾚炼堂的人打折手脚、扔进江中,绝不下五次,过得个把月便又活转过来,照样当街挨打。您别担心,打不死他的。”
耿照忽然想起了阿傻。莫说岳宸风,便以杀、摄二奴的本领,一百个阿傻也死绝了,但他们却故意留着他一条命,恣意欺凌磨折…
这是种纯然的恶意,不比野兽食人,绝不能被原谅。他攒紧拳头一跃而出,⾜尖点地,下一瞬已钻进人团,砰砰几声,七八条大汉如空筛甩⽔般倒摔出去。耿照将那“崔五公子”往⾝后一拽,沉声道:“退后些,我来应付!”
鼻青脸肿的小乞儿好不容易睁眼,忽然尖叫:“来…来啦!又来啦!”见十数名⾝穿赭⾐的⾚炼堂弟子咆哮而来,吓得他抱头蹲下。待得一阵呼喊哀嚎、撞烂东西的声响过去,他鼓起勇气睁开眼睛,赫见凶神恶煞似的⾚炼堂弟子躺了一地,哼哼唧唧爬不起来,那少年只是拍了拍手,没事人似的,回头笑道:“你可是崔滟月崔五公子?在下耿照。”
崔滟月目瞪口呆,没想过这些恶徒也有仆地吃泥、哭叫打滚的一天,更不相信世上还有人肯为自己出头,不噤悲从中来,垂泪道:“我是崔滟月,多…多谢少侠仗义出手!呜…”
他虽被揍得鼻青脸肿,依稀看得出原本相貌端雅,⾝上的织袍脏污破烂,远看直与乞儿无异。
耿照见他受的都是⽪⾁伤,虽然饿得瘦⽪包骨,并未伤到要害,精神还算不错,一把将他搀起。⾚炼堂横行越浦,几曾被人打得作狗爬?周围渐渐聚集了人群,议论纷纷。
一名⾚炼堂弟子挣扎起⾝,撂下狠话:“姓…姓耿的!你敢揷手本帮的闲事,尽管走着瞧!”耿照负手道:“走?光天化⽇殴打良民、鱼⾁乡里,你们还想走?”回头问那食店的伙计:“有没有⿇绳之类的物事?”
连问几声,伙计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拿了几条给他。⾚炼堂弟子见他拿着绳索大步而来,颤声道:“你…你⼲什么?”耿照肃然道:“拿你见官!”
按倒在地捆了双手。附近几人挣扎爬起,被耿照一脚扫倒,摔得头破⾎流,哪里还有人敢逃?都教他一一捆了。末了绳索不够,耿照扬声道:“诸位街坊,可有不用的绳索借些来使?要结实点的。”
围观百姓俱都一愣,纷纷回屋去拿。行经⾚炼堂众人时,有的还忍不住踢上一脚,唾骂道:“教你们欺负百姓!呸!”耿照将二十余名闹事者一个接一个绑成了一串,系在船柱上,让人去衙门报官。
带头的⾚炼堂弟子満脸
鸷,吐出一口⾎唾,寒声道:“姓耿的,你打我们没关系,惹了⾚炼堂,小心你的狗命!”
耿照大声道:“⾚炼堂立⾝江湖,岂能不守规矩?欺凌弱小、恣意逞凶,是哪一条江湖规矩?便在江湖之上,还有朝廷。法不及处,尚有公义!你若觉有哪一条揭得过,有脸向你⽗⺟
儿说去,我便放了你,给你磕头!”
那人一句也驳不出。围观百姓纷纷鼓掌,大声叫起好来。耿照赶紧拉着崔滟月要走,回见染红霞手挽长剑,俏立在店门边,面上犹带嘉许之⾊。
她没料到耿照居然回头,两人视线一碰,已来不及收回,双颊微红,勉強向他挤出一抹腼腆笑容,点了点头。耿照一愣,如释重负的感觉却大过了扭捏,见她浅浅一笑如沐舂风,但觉満心
悦,
怀顿宽,也跟着笑起来。
“这位是崔滟月崔五公子。这位是断肠湖⽔月停轩的染二掌院。”耿照替她二人引见,迟疑片刻,才指着弦子:“这位是弦子姑娘。三乘论法期间,她与我一并负责将军的全安。”
四人在食店重新坐定,耿照叫了菜肴,崔滟月怔怔盯着染红霞,直到腹中枵鸣如鼓,这才回神持箸,红着脸狼呑虎咽。
耿染二人相顾莞尔,想到时又别开视线,各自心思。将军麾下的典卫耿大人,在四里桥大街教训⾚炼堂一事传开,食店外挤満了风闻而来的百姓,那伙计乐得大吹牛⽪,加油添醋地描绘典卫大人如何一个打三四十个、打得那帮流氓満地找牙,拉成一串送官,人群中不时爆出鼓掌叫好,店外倒比店內热闹。
诚如伙计言,崔滟月之⽗崔静照是越浦有名的文坛领袖,坐拥名园“焦岸亭”收蔵许多名贵的古董字画,写得一手好诗,堪称清流。
崔家在城外有祖传良田,收⼊颇丰,崔静照不做什么买卖营生,五个儿子也都是
读诗书的才子,既无商场争利之虞,从不涉江湖之事,怎会与⾚炼堂发生冲突?“是为了一把剑。”
崔滟月难掩哀戚,低声道:“先⽗多年前往南方搜罗古玩,偶然救了一名重伤的剑客。剑客自知无幸,死前把佩剑
给先⽗,道:“此物不失,便是行凶之人最大的痛脚。请先生妥善保存,将来东窗事发,自有人能为在下洗冤。”
“先⽗葬了那剑客,为免⿇烦,连墓碑也不敢立,连夜赶回越浦。那把剑也被妥善保管起来,绝不轻易示人,在我家遭逢大难以前,就连我也没见过。除了当时陪同先⽗南行的二哥,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耿照蹙眉道:“⾚炼堂是为了得到这把剑,才害迫令尊么?连崔公子也不知有此剑,消息又是如何走漏?”
崔滟月叹道:“那剑具有异能,极是不祥。某天夜里,先⽗蔵珍的库房中火光大作,滚滚热浪窜流而出,家人们都吓醒了,纷纷提⽔来救。”
崔静照收蔵最多的就是字画,库房设有数重防火机关,连墙壁的夹层里都填満砂土,就算祝融肆
,也不致立遭焚毁。
火源来自库房之中,实大出众人意料。崔老爷子不顾危险,取了钥匙连开几道密门,冲进內室不噤傻眼:燎天也似的红光、扑面
窒的热浪,竟只焚毁了一样物事,就是独个儿放在库架深处、贮剑用的锦盒。
紫檀制的长匣烧得连框格都不剩,只余一黑漆漆的印子。那柄毫不起眼的青钢剑给烤成了炽亮的金红,没人敢碰。
⾼温退去,剑上从此留下一层流虹似的辉彩,人皆称异。崔静照见多识广,知道这剑洵为异宝,重金求得一只珍贵的冷⽟匣贮蔵,此后再没发生过夜火燎天的异事。
只是当夜随崔老爷子冲进库房救火的人着实不少,怪剑传言不胫而走,终于被⾚炼堂盯上。⾚炼堂掌管越浦⽔陆各码头,财大势大,手下更不乏⽔匪流氓江湖好汉,上通朝廷下达草莽,区区一个收蔵古董字画、怡情养
的文人世家岂是对手?
不出数月,便弄得崔家家破人亡,崔老爷子含恨而终,四位兄长接连撒手,剩他一人漂泊江湖,还想着向⾚炼堂讨公道。
“报过官么?”耿照问:“东海臬台司衙门的迟凤钧迟大人我见过几次,感觉是位讲道理的读书人,⾚炼堂的行径简直和土匪没两样,贵庄惨事毕竟是发生在他的治下,料想不致充耳不闻。”崔滟月惨然头摇。
“⾚炼堂素向仰镇东将军的鼻息,慕容柔威震东海,他的走狗自也威福自用,迟大人据说是个清官,但手下无兵、府外无权,不过是纸扎老虎,找他也没用。”
一旁的染红霞忽然问:“崔公子可有上禀城尹梁大人,请他为你家作主?”崔滟月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俯、伸手掩面,涕泪却由指
中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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