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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錝錝几声
 马车的轮迹没于乌沉沉的庄门之后,符⾚锦的确是进了五绝庄没错。五绝庄的五位当家都是军旅出⾝,庄园也盖得如堡砦一般,从檐头的角度判断,墙后必有踏脚的平台,墙上每隔丈许留有一处觇孔箭眼,揭开活盖便可窥探外头墙下的动静,必要时可架弩箭,又或倾倒沸⽔热油等,完完全全就是堡垒女墙的设计。

 但此刻整片⽩墙却是悄静静的,毫无声息,从墙头蜿蜒而下的茂密爬藤攀住了大部分的觇孔活盖,就算墙后伏得有人,只怕也是睁眼瞎子一个,什么也看不见。耿、弦二人远远便下得鞍来,将马牵到林中系好,以免惊动庄內之人。

 正沿着围墙潜往后山,打算找一段僻静无人的院墙翻进去,忽听前方一阵窸窣,两名挽着提篮药锄、农妇打扮的女子从林中钻了出来。当先的那名女子“哎哟”一声低呼,回臂护着⾝后之人,低声叱道:“你们是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的做甚!”

 声音虽不甚响亮,倒是颇有威严,措辞口气都不像是寻常的乡妪村妇。耿照心想:“她倒无口音,是东海本地人氏。”亮出牌,沉声道:“朝廷办事,轮得到你等啰皂!本官问你,你们可是五绝庄的人?”

 那妇人肌肤黝黑,猛一看约莫四十许,生得眉眼端正、琼鼻小口,只可惜面带愁苦,边眉角略显低垂,以致风姿大减。

 然而⾝段却有如二、三十岁的青舂‮妇少‬,又因长年下田之故,既有成妇人的丰腴,腿处却曲线宛然,鼓的肌⾁线条似还充満了骄人弹

 包头的布巾下漏出一把乌溜青丝,连些许灰驳也无,更显年轻。她⾝后遮护之人,却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眉目与妇人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是⾎亲。

 少女的手背、面孔等露出⾐布外的肌肤,都被晒成了均匀滑亮的浅浅麦⾊,唯独襟处微露一抹娇⽩,⾐上隆起‮圆浑‬満的两团,显然也是经常在外劳动,以致晒黑了原本⽩皙的肌肤。

 那妇人一听,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反倒不怎么惊惶了,冷冷一笑,淡然道:“朝廷?朝廷几时办事,记得办到五绝庄来?十五年前你们不来,现而今还来做甚?”轻轻一扯⾝后的少女,低声道:“咱们走。”

 耿照听得一凛。这种话、这般说话的姿态口吻,绝非是普通的农妇,赶紧追上前去,歉然道:“卑职失礼了,夫人莫怪。敢问夫人是上官、公孙、漆雕、何、李哪一家府上?”

 妇人看了他一眼,拉着少女继续走。少女却突然回过头,咬牙低叱:“我爹姓上官!”瞪大了黑⽩分明的一双澄亮杏眼,刻意庒低的嗓音仍有一股风撞金铃似的清脆慡利,琥珀⾊的俏脸上却満是腾腾怒火,仿佛有着切齿之恨。

 “夫人请留步!”耿照一使眼⾊,与弦子一左一右包夹上去,垂首道:“原来是上官夫人!请恕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卑职的⽗亲曾在上官将军麾下任事,在⾚⽔古渡一役,为将军打造拦江铁锁。

 家⽗时时念着将军神威,特别嘱咐卑职若有机会,一定要来拜望他老人家。”他这话倒不是凭空捏造。

 王化四镇的中兴军老人,十之八九是亲⾝参与过⾚⽔之役的,只不过寡言木讷的耿老铁莫说当年之勇,平⽇连话都讲不上几句,关于⾚⽔大战的种种惨烈情事,却是耿照打小从左邻右舍的老人口里听来的。

 上官夫人微微一怔,重新打量了他几眼,淡然道:“你倒是没甚口音啦。原先是哪里人?”容⾊较先前平霁许多,口吻一缓,似又年轻了几岁。耿照与她对面而视,终于确定她年纪不会太大,至多三十五、六,说不定还比漱⽟节小些。

 但一个是养尊处优、悉心保养的五帝窟宗主,另一个却是⽇⽇下田耕作的农庄妇人,此消彼长,自是风情两样,截然不同。“回夫人,卑职是王化镇龙口村人氏,家⽗姓耿。”他老实回答。“不容易啊。”

 上官夫人一瞥他的牌,杏眼微瞠,讶然道:“七品典卫?你在爵府当差?”“正是。卑职在流影城当差。”“你是独孤天威的人?”

 上官夫人眼睛一亮,似有什么要冲口而出,却又硬生生忍住。顿了一顿,频频左右张望,⾝子微向前倾,捏紧的粉拳轻轻颤抖。

 “我…听说独孤城主与镇东将军素来不睦,也…也不买臬台司衙门的帐,是么?”耿照一愣,忽然明⽩过来,移步贴近上官夫人,低声道:“夫人有什么话,卑职可以代为禀报。”

 上官夫人低垂眼睑,眉目不动,右手食、中二指往袖里一摸,似要取出什么物事,忽听⾝后传来一把冷冰冰的声音:“夫人,既有外客到来,岂能不延⼊庄里好生招呼?”

 上官夫人并未抬头转⾝,只是⾝子一悚,微微发颤着。闭目半晌,才睁开眼睛,冷漠地拉起女儿的手,回头径往庄门处走去,淡然道:“什么朝廷之人,没一个好东西!死得一个少一个,死光了最是⼲净。”

 发话之人,乃是一名⾝穿茧绸长褂的中年汉子,面孔苍⽩瘦削,若非颔下上蓄有耝浓硬髭,整个人便浑似一头青眼⽩狼人立说话,偏生又面无表情,更添几许沉森冷。

 上官夫人拉着女儿走过那人⾝畔,只见他躬⾝行礼道:“夫人安好,妙语‮姐小‬安好。”那少女上官妙语一咬银牙,本开口,却被⺟亲一把拉住,只得往庄前走去。

 那人现⾝的同时,附近墙上的箭眼活盖纷纷翻了起来,墙后隐约听见脚步细碎、金铁铿击。耿照毋须借助碧火神功的先天胎息之功,也知道两人已被无数搭弓之箭对准,稍有不慎,便将面临利箭穿⾝的窘境。

 “真对不住,敝庄主⺟有口无心,还请二位大人莫往心里去。”那人团手打了个四方揖,口里说得殷勤,淡漠的神⾊却一点也不搭嘎,简直像在演傀儡戏。

 “在下五绝庄总管金无求,还未请教两位⾼姓大名。”上官夫人一见牌便能叫出官衔品秩,耿照直觉这位金总管的眼力决计不在夫人之下,要收牌已然来不及,硬着头⽪道:“在下长定侯府七品典卫,敝姓狄,这位是敝僚元大人。

 我等奉长定侯之命前来越浦,公暇之余走一趟五绝庄,了却家⽗的心愿。”牌虚晃一下,乘机收回怀中。长定侯许乐是封在央土道东郊的三等侯,虽说是侯爵,食邑不过百户,说穿了也就一名土财主。

 像这样的异姓侯大约有近百之谱,平⽇散居各地,自领庄园。这次的三乘论法大会,皇后娘娘、琉璃佛子驾临东海,这些小诸侯不敢不来拍拍马庇。

 耿照这个谎扯得还算合乎情理…来了多少爵爷,就有两倍三倍、甚至远⾼于这个数目的典卫随行,谁认得哪个是哪个?其中一名中兴军出⾝的发达了,代⽗来拜访一下昔⽇的老官长,似乎也没什么。

 他故意露出些许家乡口音,那金总管冷冷听完,忽然展颜一笑,拱手道:“原来是狄大人、元大人,两位大人好。既然来了,到庄里喝杯⽔酒可好?”

 豺狼般的笑容一现而隐,旋又恢复那冷冰冰的模样,仿佛那一笑已是他竭力所为,肌⾁一松,顿时回复原状。

 “那就打扰了。”金无求领着两人进⼊五绝庄,比起庄外的寥落萧索,庄院之內却齐整洁净得多,花树经人悉心修剪,铺石阶台也都打扫得十分妥适,只是仍不见有什么婢仆杂役。

 方才在墙后弯弓搭箭的,少说也有十来人。待耿照等绕过长长的院墙,终于踏⼊庄院之时,那些人却又撤了个清光,偌大的院里空的,有种极不踏实的诡异氛围。

 五绝庄的大厅称不上富丽堂皇,硬要说有什么好处,就是宽敞而已。厅里遍铺青石,四面墙筑得严实,除了窗棂门牖之外,建材多见砖石少用木料,整座厅堂浑如一座碉堡。流影城中的旧城“闾城”就充満这种防御工事的风格,凉坚固,却一点也不舒适。金无求着人奉上茶点,淡然道:“二位稍坐,我请敝上出来一见。”

 匆匆掀帘而⼊,片刻脚步声便已穿进內堂,不复听闻。“马车的轮痕…”弦子庒低声音开口。

 “…一路延伸到厅堂之后。”耿照小声道:“符姑娘必在此地!奇怪,五绝庄是朝廷封地,岳宸风怎敢把据点设在这里?”

 潜运碧火神功,将耳目灵感向外延伸,以防有什么变化。须知岳宸风虽是镇东将军最重要的武林幕僚之一,但慕容柔处事偏独断,如有洁癖,最恨宵小卑劣的行止。

 岳宸风固可以挟将军府之威征收五绝庄的人与地,此地却很难当作他秘密行事的第三据点而不为慕容柔所知。…如果五帝窟的存在见不得光,对岳宸风的仕途而言,此地也同样见不得光。

 把偷偷抓来的琼飞囚噤在五绝庄,和大剌剌带回驿馆有什么分别?若非如是,符⾚锦来此又为了什么?“小心为上。”耿照低声提醒:“茶⽔食物都别碰。”弦子微微颔首。“我还不饿。”…饿了你也不能吃!

 漱宗主明明就是聪明绝顶之人,怎么她的女儿和亲信都这么奇怪!算了,反正别吃就好,至于不吃的理由一点也不重要…耿照额角,忽然听见一阵极其轻微的“喀搭”细响,仿佛是什么机簧松开、齿轮绞动的声音。

 这个声音他很悉。上次听见类似的声响,是在流影城。伴随着姐姐…不,是二总管的曼妙歌舞,在⽔上翩然与共的木人车马…(是机关!)“快走!这…”话没说完,顿觉间一阵剧痛,两条弯如虹桥、厚逾一寸的弧形钢板“铿!”滑出椅背,在他腹前紧密嵌合,铁箍似的牢牢将他锁在椅上,接处⾁眼几难辨别。若非已知它是两片合拢而成,会以为这条钢制的腹箍乃一体成形,更无接点。机关的转动声却未停止,两边的扶手、椅脚各出一环“錝錝”几声,将手脚四肢也锁了起来,较诸前度的腹受制,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而已,本来不及反应。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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