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足蹬快靴
横疏影含笑啜饮茶汤,有意无意地往许、染二姝瞟去,片刻才好整以暇道:“鹿真人是想问我要杀人凶手么?”鹿别驾微笑头摇。
“妖刀寄附的刀尸,杀也杀不尽,要来做甚?据闻阻止万劫刀的,乃是贵城执敬司一名弟子,名叫耿照,此事的目证尚有⽔月停轩的染二掌院,以及敝师侄胡彦之,料想应非虚妄。贫道想请二总管唤出这名耿姓少年,有些事情,恐怕需要他来为众人释疑。”
横疏影没料到他居然毫不遮掩,说得如此直接,一双妙目环视全场,口中应的是鹿别驾,实则是对众人说。
“本城是有这么个人,我也不敢欺瞒鹿真人。”她以杯盖轻刮茶面,咬着
珠轻笑:“然而众所皆知,杀退万劫妖刀、与贵派胡大侠连手救下刀尸的是染二掌院,将⾚眼妖刀送至本城的,也是染二掌院。
那耿姓弟子不过是恰巧在出使⽔月停轩时,为二掌院所救。鹿真人若要问事,该当找二掌院才是,敝城区区一名弟子,恐怕帮不上鹿真人的忙。”鹿别驾轻叩扶手,捋须呵呵直笑。
“二总管,咱们就别这么费事绕弯,净说废话了罢?”他低头含笑,怡然道:“你串通染二掌院,想要一手遮天,却不知贫道手上握有目证,杀退万劫妖刀之时,染红霞人甚至不在现场。
而那柄⾚眼妖刀,从头到尾都在耿照⾝上。刀是琴魔当夜从灵官殿带走的,耿照既持有⾚眼,代表琴魔临终时,将刀与对付妖刀的重要秘诀传给了耿照。他后来能在贵城杀退天裂妖刀、救得“八荒刀铭”岳宸风一命,也就不奇怪了,是不是?”
横疏影心中微凛:“就算是有备而来,鹿别驾的消息也未免太过灵通。这几⽇胡彦之并未传出讯息,天门刀、剑两脉不合,由来已久,就算他要走漏风声,对象也决计不会是刀脉宗主。看来在鹿别驾的背后,另有他人指使。”
她从容自若,低垂螓首,片刻才笑道:“鹿真人之言,我也是头一回听到。之前染二掌院怎么说,我便怎么信了,以⽔月次徒的地位⾝分,料想也无扯谎的必要。妾⾝倒是好奇得紧,就算鹿真人不幸言中,鹿真人又想问耿照什么事,释什么疑?”鹿别驾冷笑不止。
“在场除了邵三爷之外,人人都见识过妖刀的厉害。耿照这人有多重要,还须多费
⾆么?”眉⽑一抬,温润的黝黑眼瞳紧盯着横疏影,笑容里隐有一丝狠厉,衬与温颜笑貌,令人不寒而栗。
“况且,当夜魏老儿手持⾚眼,从灵官殿追踪我儿离去,此后不知所之。⾚眼既落到了姓耿的手里,代表他是最后见着琴魔魏无音之人。我儿⾝中“不堪闻剑”的招数,
口⾎凝,全⾝瘫痈,若非被幽凝妖刀附⾝,岂能走远?
寻我儿的踪影,还须着落此人⾝上。天下⽗⺟心,二总管总不会罔顾这份心焦罢?”
横疏影微微一怔,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以手背掩口,惊呼道:“原来…原来那位是鹿真人的义子!”鹿别驾这时才失了冷静,愕然道:“你说什么?你见过我那彦清孩儿?”
横疏影以眼神示意,钟
轻轻击掌,堂后忽然转出四名执敬司弟子,抬出一台软榻,榻上卧着一名全⾝
満绷带、骨瘦如柴的男子,却不是鹿彦清是谁?鹿别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霍然起⾝,用力之猛,居然一把踢翻了椅子。
他飞也似的扑至榻前,伸出双手,隔着层层纱布摸抚榻上之人的头、脸、⾝躯,片刻才喃喃道:“真是我的彦清孩儿…真是我的彦清孩儿!”
转头哑声道:“横疏…横二总管!你是在哪儿找到我的义子的?”横疏影故作惊喜状,轻拍着雪⽩腴润的
口,笑道:“我也不知这位便是鹿真人的义公子。前几⽇巡城司的骑队回报,在山下荒僻处发现此人,因尚有温息,便携回城中。
我见他伤势沉重,特别延请本城的程太医为他治疗,程太医手段⾼明,虽不能治愈令公子之伤,却以针剂为他延命,再佐以库中珍贵的人参、茯苓等药材,总算拖到现在。”
鹿别驾定了定神,起⾝长揖到地,低声道:“二总管,多谢你了。贵城的大恩大德,贫道⽇后定当补报。”横疏影连称不敢。
一旁许缁⾐静静看着,心中暗忖:“人都抬到了堂后候着,拍掌即至,显是料定今⽇鹿别驾必来,专程备着此招应付。
原来我们此行,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在这么短的时间內针对各门弱点一一备妥解方,让谁也开不了口…真是,好一个手段厉害的“暗香浮动”横疏影!”
横疏影偶与她目光相接,微一颔首,笑意盈盈。许缁⾐淡然微笑,也只是点头致意。鹿别驾今⽇上山,其实是负有任务,全没想到失踪的义子能失而复得,横疏影这个人情,不可谓之不大。
正犹豫是否继续讨人,横疏影忽然两手一合,甜美的笑容宛若少女:“是啦,指剑奇宮的“不堪闻剑”虽然号称是无解之招,但令公子尚有生命迹象,未必不能施救。我知道有个人,或许能救令公子一命。”
鹿别驾如聆仙纶,连忙求教:“请二总管指点一条明路。”横疏影笑道:“指点不敢当。由此往西北六十余里处,有座名为“一梦⾕”的山坳,⾕中有位名医,人称“⾎手⽩心”伊⻩粱。
“此人脾气虽古怪,却有一手接断续、⾁⽩骨的⾼超医术,本城的大国手程太医昔年与这位伊大夫有过一面之缘,论到外科之精妙,就连程太医也直承不如。令公子的凝⾎断息之患,此人或可救治。”
鹿别驾听得一凛,猛然省觉:“莫非是儒门九通圣之一的“岐圣”伊⻩粱?”“正是“岐圣”伊⻩粱。”
横疏影笑道:“鹿真人也听过“⾎手⽩心”之名,那就好办啦!只是得快些才行,万勿拖延,以免耽误令公子的病情。”鹿别驾心想:“胡涂!
那伊⻩粱名头响亮,据说能造⾎生⾁,传得神而明之,我怎么都没想到?”再无疑义,稽首道:“多谢二总管指点。
小⽝若得以回天,我定为二总管点长明灯,终生不绝。鹿某说到做到。”麈尾一挥,四名侍僮接手软榻,便要抬出。他也不与众人道别,径对邵兰生一点头,转⾝行出偏厅。横疏影谈笑间用兵,満座俱是五大门派的要角,却无一人能
她
出耿照,这几⽇执敬司上下辛苦,按她的吩咐进行准备,今⽇总算一一收效。
正自松了一口气,厅外又有弟子匆匆⼊报:“启禀二总管,⾚炼堂五百名“指纵鹰”已至城外,说要求见二总管!”声音惶急,显见城门外的形势已到了紧要时刻,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举座诸人都不噤坐直⾝子,连鹿别驾也停下脚步。邵兰生一听“⾚炼堂”三字,儒雅俊秀的面上一凝,仿佛沾到了什么秽物,蹙眉道:“又是⾚炼堂!这帮土匪,没事派“指纵鹰”来做甚?当真是绿林习气,无可救药!”
放眼东境武林,也只有青锋照的邵三爷敢直指⾚炼堂是“土匪”他越是说得正经,越透着一股荒谬滑稽。虽是如此,却谁也笑不出来。⾚炼堂号称“⽩城山以东第一大帮派”一向自尊自大,鲜少与武林同道往来。
雷家以江上的排筏起家,纠众结帮,掌握酆江⽔陆两道的漕马运输,辖下帮众数万,除了兵器铸炼,也贩私盐、逐渔利,近年更是勾结官商,发展得好生兴旺,简直就是实力雄厚的黑帮。
但⾚炼堂毕竟也在江湖打滚,不仅养官差、养耳目、养武功⾼手,养衙门里的刑名师爷,更豢养私兵武力,用来对付不听话的武林门派。而其中最精锐、最骇人听闻的一支,即为“指纵鹰”
据说“指纵鹰”全由⾝经百战的亡命之徒所组成,加⼊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裸体,仅发给一柄匕首,与虎豹熊罴之类的猛兽一起关进黑牢。四肢完好、活着走出来的,便能获选加⼊“指纵鹰”
通过测验后,还须接受
舟、驰马、攀索、夜行、掘山之类的严苛训练,目的在养成一支移行神速的机动队部,武功及杀人技巧的锻炼更不在话下。只要出动“指纵鹰”几乎能不费吹灰之力消灭一个中小型的江湖门派,所经之处,就连残砖瓦砾也不剩,武林中人闻之⾊变。快、冷⾎、杀人无算,⽩⽇横行…这就是人们对于“指纵鹰”的刻板印象。
⽩⽇流影城虽有五千精甲,但横疏影担心的是背后的意义。⾚炼堂组织庞大,总瓢把子雷万凛麾下,有⽇月供奉、十绝太保,以及各分舵舵主、转运使等,可说是次序井然。
要维持如此大巨的组织运作,看似无法无天的⾚炼堂,其实比谁都更倚赖帮规法度。有些事不符侠义道,甚至并不合法,但只要不违背总瓢把子订下的规矩,就算杀人放火都能做。有些事却是万万做不得,譬如出派“指纵鹰”包围侯爵领地这种挑衅之举。
流影城并不怕“指纵鹰”但⾚炼堂万一没了规矩,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横疏影忍不住蹙眉。“领头的是谁?有送上名帖么?”那弟子正要回话,背后忽传来一把磨砂似的⼲哑嗓音:“领头的人是我。”
鹿别驾原本伫立在门边,发话之人跨进门坎时却不由一震,仿佛走过的不是人,而是一柄贴颈利剑。悚栗之间,那人已负手而⼊,两人竟未照面。回头只见他⾝量不⾼,却有股说不出的庒迫,熊
虎背,行动敏健。
一⾝束袖劲装,⾜蹬快靴,打扮犹如长年走镖的老镖师,⾐料结实、剪裁利落,周⾝更无一丝余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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