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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7章
 皇宫的深处有舍人居,多年以前,这里原是给犯错的皇亲国戚面壁所用,叫做宗人府,后来,皇亲国戚倒是来的少,反而是一些失宠的嫔妃大多被打发到此地,削掉嫔位后,如同最最低下的苦民那般劳作着。

 此刻天色接近黄昏,虞凤跟着两个太监来到舍人居外,面一看,她细细的眉头不觉深深的蹙起,和皇宫大内的美轮美奂相比较,这里便显得寒酸而又萧条了,大门外堆满了乏人打理的枯草,不时的…还能看到一些穿着单薄的女子,低着头,垂着眉,佝偻着肢进进出出,手里抱着高高如山的衣物和木柴。

 虞凤虽然面容消瘦的紧,可是穿着厚厚素裹住的宫装长裙,足蹬青皮鹿儿靴,发髻高梳,就这身贵气,便能迫的那些女子们抬不起头来,太监们在身后惶恐的讪笑着,捂着鼻子哈,瓮声瓮气的道:“公主,这里是污糟之地,您千金之躯,最好是少来为妙。”

 虞凤回头怒瞪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道:“带我进去吧,你们说的福宁儿,她…她住在哪一间?”

 太监们为难的对视一眼,苦眉道:“公主恕罪,奴才等口不择言,您要打,便打我们吧,只要留下奴才的性命就成,可是这里面…公主还是千万莫要进去啦。”

 虞凤狐疑的蹙起了柳眉,娇改叱道:“叫你们带路,废话这么多作甚,你们是不是害怕皇兄啊,罢了,皇兄若知道了,一切自有本公主担当,怨不到你们的头上。”

 太监们无奈的垂头道:“是。”转身推门而入,虞凤跟在他们身后,方自走入大门,便不悦的蹙起了眉角,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煎药,泥土和粪便在里面,让人恶心呕。

 虞凤强自屏住呼吸,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个太监身后,来到舍人府最深处的一个破旧木房前站定,虞凤抬头一看,天色渐渐变得昏黄,这房子中漆黑阴暗,窗户大多都破了,寒风直接灌进去,将窗户吹得咚咚直响。

 “就是这里?”虞凤震骇的问着太监,太监们点头哈道:“是,就是这里。”

 虞凤想起端敬皇后那秀丽的婉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和这眼前即将倾倒的木屋联系在一起,她的心儿一凄,快步推开木门跑去,房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燃灯草,虞凤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到一股中人呕的恶臭在四处蔓延着。

 虞凤轻声唤道:“皇嫂…”却想:“不可能的,皇嫂怎么可能呆在这里面,皇兄和皇嫂如此的恩爱,他们…他们怎么会反目?”

 从怀中摸出火折子,嗤的一声打燃,火折子上发出幽幽的光芒,将自己的背影投在破破烂烂的纸窗边,虞凤睁大秀眸向内走去,沿途看不到一处家居摆设,就连简单的木桌和小都没有,这里面怎么可能住人,那两个该死的太监。

 正在这时,虞凤的脚下不知绊住了什么,小身子向前跌了出去,踉踉跄跄的好几下,她才半蹲着跪到了地面上,地面上又冷又,她举着火折子回头一看,那绊住自己的东西白花花的,软的好像棉絮。

 虞凤撑着地面上的水渍站起来,慌慌张张的向那边走了一步,低头仔细看看,却见到那似乎是一个人影,长发披散,身上穿着最最单薄的寒布亵衣,就这么死死的趴在地面,一动不动了,她身边摆着冰冷的菜盘,里面盛着的,是连狗都不愿看一眼的残羹冷炙,而那人影的下方,恶心的屎了一大滩

 虞凤惊得几乎叫出声来,伸手用力的捂住了自己的嘴角,再多看几眼,那地上的背影甚是修长,亵衣和亵下,出白得耀眼的手臂和,现下是寒冬刚过的倒寒,虞凤穿着厚厚的宫裙都还觉得生冷,这眼前人如此着躺在地面上,不是早就冻坏了了么,难道…难道她已经死了?

 如此一想,虞凤便转身向回退出,临了想想那两个太监言辞凿凿,说皇嫂就住在这里面,虞凤才渐渐安定下来,用手中的火折子点燃了地面上散开的淋淋的枯草,枯草燃烧发出大量恶臭的浓烟,虞凤呛得睁不开眼,走到窗户旁吹了好一会冷风,才大着胆子走回来,来到那身影的脑袋旁蹲下。

 心头好一阵犹豫,偷偷伸出一只小手儿,搬开那人趴着的面颊,朝自己这边转了一转,那人身子一动,忽然发出“嘿嘿…嘿嘿…”的诡异笑声,虞凤吓得花容失,呀的一嗓子瘫坐在地面上,她从小养尊处优,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等恐怖的环境,不过回想一下那两声怪笑,虽然难听,但是语气却是熟悉的紧,虞凤的心头砰砰跳着,用力将那人的面颊掰了过来。

 垂头就着火堆的光芒一看,那人的脸上满了凌乱的发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看不出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巴,虞凤的心头一凄,哭叫道:“皇…皇嫂…”

 这面容虽然看不真切,但是脸型依稀可以辨别出,正是端敬皇后的模样,只不过这模样变化的太大,甚至比虞凤自己的变化还要大,使得虞凤心头剧痛,顿时滴出怜悯的珠泪来。

 “皇嫂你这是怎么了?”虞凤拼命摇晃着端敬皇后的脑袋,模样微微变得有些癫狂,在经历大婚之变后,又看到端敬皇后这般可怖的模样,对她的打击实在不小,让她明白…人世间,还是有太多丑恶的事情,只是自己过去接触不到罢了。

 想想端敬皇后在位时,对待自己可谓是颇为体贴,不但嘘寒问暖,而且有什么心里话,自己也愿意对她去说,前后不过两个月时间,再见到皇嫂…她竟然变成了眼前这般样子,这样子深深的刻画在虞凤心底,让她好生哭无泪。

 “嘤…”端敬皇后幽幽的了一口气,借着火光看清楚眼前如花的脸颊,她那如同死灰般的眸子霎时绽放光芒,轻叫道:“凤…凤儿。”

 “诶…”虞凤乖乖的应了一声,用柔细的肩头抹了抹自己的珠泪,强笑道:“皇嫂,凤儿来…来看你啦。”

 端敬皇后抿住干枯的嘴角,嘲弄的道:“皇嫂…?凤儿你是叫错了人了吧,我现在只是庶人福宁儿,就连我爹爹福大元,也被株连下罪,从甘陕西总督,变成了阶下囚,你还叫我皇嫂作甚么?”

 虞凤大哭道:“在我心目里,你…你一直都是皇嫂,嫂嫂,你告诉凤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快告诉凤儿?”

 端敬皇后咯咯怪笑道:“还不是你那皇兄所为,他气我呀,没有给他留守妇道,恨我用身子布施,引先皇,给他换来了万里江山,他…他现在用不着我了,就是这么对我的。”

 虞凤听得大吃一惊,恐惧道:“什么,你…你用身子勾引我父皇,给皇兄谋来了皇位?”

 端敬皇后剧烈息道:“有什么不对么,凤儿,以前我对你说过的,我们女儿家一旦将心儿交给某个男子,便再也不是自己了,她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男子而生,你的皇兄是个伙房宫女的野种,便没有继承大宝的名望,他前面那么多年,处心积虑的巴结权贵,难道不是想要做皇上吗,好…我看着心疼,便忍不住帮了他,让他真真的当上天子,现在呀…他是过河拆桥,要让自己的丑事灰飞烟灭的啊。”

 虞凤的脑中轰的一响,什么伙房宫女的野种,什么媳妇勾引父皇,什么过河拆桥,这些事情以前都距离她太过遥远,遥远到她几乎不相信人世间有这等丑事发生,此刻从端敬皇后的小嘴里冷冰冰的蹦出来,听得虞凤面容搐,浑身上下颤个不停。

 她喃喃的落泪道:“皇嫂,你…你…”端敬皇后却是猛然来了神采,起瑶,嘶声叫道:“凤儿,嫂嫂有一句话要问你。”

 “你说…”虞凤实在已不知如何自处才可,小声惴惴的答了一句。

 端敬皇后青肿的脸颊上泛起猩红色,她咬牙切齿的道:“你说说,咱们女儿家,这一辈子,…咳咳,最大的…咳咳,最大的不幸是什么?”

 “是什么?”虞凤失神的反问了自己一句,一时不知她意思所在,端敬皇后嘶吼道:“咱们女儿家一生最大的不幸呀,就是…就是遇人不淑!”她剧烈的咳嗽几声,强自息道:“你说对不对?”

 “嗯…”虞凤的脑子里茫茫然,一片混沌,眼前的事实给她的震撼挥抹不去,皇兄真的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为了遮丑,竟然连这般爱着他的嫂嫂也不放过,虽然心中千万遍的不相信,可是冰冷的现实好像凿子一样锤破了坚冰,若不是皇兄下令的话,谁又有胆子敢这般囚着嫂嫂,谁又敢碰嫂嫂一手指头。

 虞凤拼命的摇了摇头,哭道:“皇嫂…”

 端敬皇后叹息道:“凤儿,你心肠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嫂嫂,和你比起来,你那个所谓的皇兄简直连猪狗都不如,嫂嫂这一生遇人不淑,已经没有好下场啦,傻丫头,你给嫂嫂一个痛快,让嫂嫂睁大眼睛,亲眼看看,你皇兄是怎么负心薄幸,继而败掉手中江山的。”

 虞凤哇的一声大哭道:“嫂嫂,你别说了,我这就去求皇兄,让他赦免你的罪过,你一定会好起来。”

 端敬皇后凄婉的惨笑道:“没用的,嫂嫂的丑事被你三哥当着天下群臣的面揭穿,你皇兄那时候根基不稳,倒还没有说什么,嫂嫂心存侥幸,过得战战兢兢,后来,你皇兄刻意对嫂嫂好了几天,让我放松警惕,他大肆搜捕听到这个秘密的臣子,杀掉了无数人,那时候,…他便转过头来对付我啦。”

 虞凤止住娇,震骇道:“皇兄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端敬皇后淡淡的笑道:“怎么不能,他隐藏的太深,我也是听到鲜于无忌说起他小时候,放火烧死生母,残害无辜小童的事情,心中产生了警惕,但是…我们女儿家就是这么没用,明知道他是这样的,我还是深爱着他,甚至…一厢情愿的以为他会独独的善待我一个。”

 虞凤啊的一声惊叫,双眼瞪着溜圆,端敬皇后苦笑道:“很吃惊么,不但如此,我听说啊,你那相公家的养父养母,也是被你皇兄害死的,而且你的相公便是当年敬王爷的后人,你说说,你皇兄放得过他么?”

 虞凤已经震惊的说不出只字片语来,原来…相公的父母也是被皇兄害死的,怪不得他会那么狠狠的看着自己,但是杨大人不是忠臣么,他夫妇死的时候,皇兄甚至还发了讣告传言天下,再听说杨宗志原来是敬王爷的后人,虞凤的心底里已经被苦水漫透。

 敬王爷是被自己的父皇捻下台的,这事情虞凤倒是听说过,既然相公是敬王爷的子嗣,那么他与自己…便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了,怪不得他会不要自己,宁愿逃之夭夭也不愿带走痴等他的自己,他…他是来报仇来了。

 端敬皇后咯咯腻笑道:“你猜这些事我是听谁说的,咯咯…我都是听你三哥他说的呀,你皇兄开始对付我之后,我便找人私通你的三哥,将你皇兄的主意都快马告诉他们,你三哥在东南起兵造反,你皇兄派呼铁和陈通前去围剿,我早早的便告诉了人家,呼铁精明,逃得比兔子还快,而那傻乎乎的陈通赶到江东时,等待他的便是天罗地网,咯咯,现在呀,你三哥的大军已经兵临洛都城下啦,我倒要看看…赵虞禄,你是怎么身败名裂,被人上绝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端敬皇后说到这里,语气忽然变得起来,甚至反常的立起身躯,放声大笑了几下,笑声阴冷,听在虞凤的耳中却觉得恐怖的紧,待得看仔细些,便见到端敬皇后脑门向后一转,脑瓜子重重的向地面上撞去,耳中只听到怦的一声巨响,过去那秀气端庄的小脑袋,如同破瓜一般裂成了两瓣。

 虞凤惊恐的狂叫一声,趴在地面上痛苦的呕吐起来,面前红的白的了一地,甚至到了她的小手边。

 …

 面无表情的从木屋中走出时,两个太监尚还候在此地,虽然听到屋子里不断传来怪笑和怒骂,可是…这些声音早就稀松平常了,他们见怪不怪,而是恭谦的看着行尸走般的虞凤,摇摇晃晃的走出。

 一个太监凑上前谄笑道:“公主,那样的,你还和她多说什么,迟早是要饿死的,天天就躺在地上吃喝拉撒,老鼠爬满了一身,奴才都不愿意搭理她的。”

 虞凤神情呆滞的看着前方,只觉得多年来,她心中美好的世界,那个只有琴棋书画,温文尔雅的世界,轰然坍塌了,原来…丑恶才是无处不在的,什么之乎者也,彬彬有礼,都是男盗女娼下欺世盗名的说法。

 男子们为了权力地位,可以什么都不顾,苦命的女子才是寄身于世界上的可怜虫,再想想三哥,大婚之夜和鲜于无忌密谋造反,利用自己这个亲妹妹的身份,如何不是为了接近皇兄,好让苏瑶烟挟持皇兄,后来他们将自己和婕儿姐姐她们带到洛水上,三哥眼见着自己被绑得如同粽子,也不愿开口替自己求个情,甚至还纵容手下放箭向自己。

 他们哪里是自己的皇兄啊,他们就像嫂嫂说的那般,也不如,虞凤忽然无比厌恶这宽广却又压抑的皇宫,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后,头一次产生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她没头没脑的举步向前走去,也不知自己究竟该走向何方,假若能上一双翅膀的话,作那无忧无虑的鸟儿,一直向前飞,越过宫廷的院墙,越过高山,可以抵达波光粼粼的彼岸。对了…那是传说中的海,曾经听苏瑶烟说起过大海,虞凤乍一听见,便心生向往,暗暗发誓婚嫁后,让杨宗志带着去看看一望无垠的广阔天地。

 但是她没有翅膀,想到杨宗志,她心头的最后一丝火焰不也熄灭了,原来啊…他是敬王爷的儿子呀,小时候听说,敬王爷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公子,但是却从未谋面,前段时间虽然也恨杨宗志决绝的离去,但是毕竟他被皇兄通缉,过的朝不保夕,虞凤心里面还是有些许怜惜的。

 甚至有时候会想,只要皇兄哪天改变了主意,那么…他也就能回来了,到了此刻,这些全都成了奢望,她知道的,丧心病狂的皇兄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更不会因为自己而放过杨宗志,而且杨宗志看来,也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浑浑噩噩的走到御花园,天色刚刚黑尽,远处燃起了灯火,虞凤脸颊上的泪珠也被风给吹干了,心已死,流泪更是无用,正在这时,面前山呼海啸的跑来一大群太监宫女,簇拥着她,忙不迭的大叫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公主大喜呀!”

 虞凤凄婉的呆呆笑道:“喜从何来啊?”

 一个太监跪地道:“小的方才收到消息,皇上已经颁布圣旨啦,让杨大将军改过自新出使外邦,皇上会择,重新给公主和杨大将军成亲,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什么?”虞凤迷茫的眨了眨自己深邃的大眼睛,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另一个宫女谄笑道:“千真万确,公主啊,皇上派刘总管他老人家亲自去北郡传旨,已经走了快两天啦,嗯,公主,奴婢可不可以求求你,到时候成婚那天,将奴婢一起带上,奴婢尽心尽力的伺候公主和驸马爷,甘愿效犬马之劳。”

 其余人听了,个个跪在地上恳求虞凤,虞凤呆呆的站在花丛边,花影对着身影,一时不知是幻是真,片刻之前,她方才听到皇兄阴暗的心思面,这只不过刹那后,却又听到一个截然相反的消息,她的红动着,讷讷的道:“你们…你们都要跟着出嫁,这…这究竟是为什么?”

 太监宫女们一个个讪讪笑着,左顾右盼的没人敢答话,先前那宫女咬牙道:“实话说了吧,公主,咱们看这洛都城,只怕…只怕是守不住了,三殿下迟早要打进来的,皇上这几天见人便砍便杀,而杨大将军在北郡打退了蛮子兵,现在北郡才是一方乐土,奴婢希望随公主嫁过去后,也能…也能太太平平的过一辈子。”

 虞凤听得脸色逐渐阴沉下来,编贝般的玉齿将红咬得青紫一片,她的小拳头一握,拼命的挥舞道:“我不嫁…我死也不嫁!我就是死,也不要死在那个人的面前!”说话时,一串滚烫的泪珠儿,顺着摇摆的小脸飞淌下地。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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