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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
 霍二哥和一干义军首领们围在四周,低头看见破布包裹中的祁大哥奄奄一息的模样,不一同下眼泪来,他呆呆的听着祁大哥的弥留之言,这才弄明白祁大哥的身份和真名,原来那个九年前昏倒在瑞河村的汉子,那个与自己同住多年的孤僻大哥,竟然是朝廷的武状元出身,过往的领兵大将。

 多年前…齐勒的大名也曾等同于此时的杨宗志一样,如中天,可他却在声名最鼎盛的时刻悄然消失,留下的…只有一串串扑朔离的疑问,霍二哥自来关心政事,对齐勒的名讳当然并不陌生,此刻骤然听见,也和杨宗志一样的内心震惊,木讷难言。

 “小兄弟…”齐勒残缺的肢体动了一动,仿佛想要伸手捉住杨宗志,却是又挤出了体内乌黑的淤血,杨宗志赶紧上前,握住了他那筋骨于体外的胳膊,动情道:“大哥有什么话要说?”

 齐勒剧烈息道:“九…九年前,我新科及第,被先皇封为忠勇侯,正是那一年,我娶了一房姜氏娇,可谓是人生得意马蹄疾,功名家世皆忘忧,寒冬腊月时,蛮子进犯北疆,先皇对我器重,让我领兵剿敌,也好立下汗马功劳,其时我那姜氏美正好怀了身孕,我悄悄安抚下她,带领九万大军去了北郡,心中想的…便是如何早立军功,也好回来封荫子,咳咳…”杨宗志听的眉头一皱,见齐勒说话甚为辛苦,每吐一句话,便要顺着嘴淌出好些血水,血汁越来越淡,气味越来越腥,赶紧抢过话来道:“是,我知道一些的,我爹爹曾经说过,大哥你用兵如神,来到北郡后,不出三个月便将蛮子赶出了国境,一连打胜了十几场,蛮子将领中无人是你的敌手。”

 齐勒裂开干枯的嘴笑道:话“用兵如神…用兵如神…”笑声比哭还要难听,霍二哥哇的一声大哭道:“大哥,你别再说话了,好好留着这口气,等着咱们将蛮子杀个干净,给你报仇。”

 齐勒笑道:“我已经没用了,今天炸死了这么多蛮子,我…我总算是活够了,小兄弟,你听的那些…都是外界谣传,真实的情况是,与我作战的蛮子将领,俱都没尽全力,他们…他们处心积虑的,便是要引我上钩,可笑我那时候还大感得意,打败了蛮子后,便想凯旋回朝。”

 他死命的了几口气,艰难的道:“就在那天晚上,我跟着几个军中的统领庆大捷,席上饮酒过度,却是…却是遇见了她!”

 杨宗志哦的一声,心知齐勒此刻方才说到重点上,这番话落在他心底,不起了澎湃共鸣,明白他过去的大胜,实在是另有隐情的,再想想自己,去年十三城大捷,何尝又不是别有苦衷,蛮子兵诈败引他入蛊,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正当人生志得意满之时,又如何能防得住。

 直到听见这个“她”字,杨宗志眉心一动,心下顿时安宁了下来,齐勒道:“那晚,我被几个属下灌的大醉,挥手辞别了他们,独自走在望月城清冷的街道上,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又白又亮,照在当头,只走了几步,便看见街心中静静站立了一个女子,小兄弟,霍二,你们相信么,我也不是没见过美之人,一般寻常的脂粉,我是看不上眼的,而且家中的姜氏甚是得我宠爱,为我怀了骨血,我更加不愿意有任何对不起她的举动。”

 霍二哥抹泪道:“我信的…我信的,大哥和我生活了九年,我从未见到大哥和任何一个女子搭讪说过话,三娘也说,大哥…怕是铁石心肠的。”

 齐勒苦笑道:“可是我一见到那个女子,只那一眼,我便…我便整个人都呆住了,满腔的酒意立刻化为乌有,你们相不相信…这世间上,真的有不带人间烟气的姑娘,她…就像头顶上洁白的月亮一般,让人无法不被她的光芒所炫目。”

 杨宗志皱着眉头听着齐勒说话,心下一转,不知为何想起了前年冬至的洛水河,那时候…皇上还是四殿下时,与凤儿他们一道在洛水冰道上泛舟赏雪,而一个皓洁如烟的姑娘,傲然俏立在孤舟船头上,品雪诗,手扶纸伞,她便是月秀凤。

 当然…九年前,秀凤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自然不会是齐勒口中说的那位人的姑娘,但是不知为何,只是听到齐勒这番描述,杨宗志的心头便会忍不住浮现出幽幽洛水,洁白的梅花花瓣纷落,孤舟开两排涟漪,船头上那清丽的倩影。

 齐勒呜呜大哭道:“那一刻,我就像着了魔一样,跟着那位姑娘穿街走巷,来到一座庭院之内,看着她消失在门栏里,我在雪地中站了好半晌不肯离去,这时候…那姑娘忽然走出门来,抬眼看到了傻呆呆的我,她起先惊讶的叫了一声,接着…接着…却是牵起我的手,和我一道走进那座庭院。”

 听着齐勒奄奄一息的哭叫声,说着的…却是最最绵悱恻的场景,白老大等人站在人群外侧,一齐心头突兀:“这汉子…他是碰到福了呀,可…为何他却伤心成这样?”

 霍二哥却在想:“只怕大哥这九年来说过的话,也没有今这一刻的多,哎。”

 齐勒噎道:“我年少时只知道练武修身,长大后遇见了姜氏,心想着美貌的姜氏便是我这一生最最心疼的宠溺,从未起过贰心,可是见到那位姑娘起,我的脑子和身子便再也不听使唤,跟着她走到窗边的竹席上坐下,窗外有潺潺的雪景,那位姑娘拉着我,身子一软,便和我躺在了一起。”

 倩儿背身站在杨宗志身后,听着听着却是慢慢有了好奇之心,缓缓转过小身子,直到听见这最后一句,不由羞得面红耳赤,顿时又转了回去,暗暗啐了好几口:“这齐勒大哥怎么恁的荒唐,只不过见了人家一面,便和人家…便和人家作起了那种事?”她倒是一时忘记了,自己思夜想的,便是学筠儿淼儿姐姐那样,将小身子完完整整的交给她的志哥哥。

 白老大等人却是甚感有趣的,他们是山贼出身,逛逛窑子,强抢几个良家女子,这类事也不是没有作过,却没一个能想象出,同一个娇媚无比的仙子姑娘,靠躺在雪景弥漫的窗边竹席下,是何等的诗情画意。

 齐勒缓缓的道:“那一夜…就好像梦境一般,直到翌醒来,我一睁眼…却是看见,姜氏正捂着嘴站在眼前,脸上挂满了泪水,我心头一惊,低头看去,果然那姑娘这侧睡在我的怀中,冰肌玉骨,无比的真实,姜氏大哭一声,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扎进了她高高隆起的腹中,我甚至都还来不及伸手去搭救,就这么…她和我那尚未坠地的孩儿,一同死在了我的面前。”

 众人听得俱都大惊失,想不到一段水冤情,居然引发了这般凄惨淋漓的血案,大家心头都震骇于姜氏的刚烈,又暗暗奇怪,为何姜氏会无巧不巧的出现在望月城中,照理说她应当还在洛都城内将养身子才对,这些事情,寻常只在野史中听的多了,真个听见真人真事,还是大家生平的头一遭。

 倩儿下意识的转过身来,从杨宗志的胳膊旁看过去,见到祁大哥说这话时,血模糊的脸颊上一片漠然,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的结发子,而是另一个路人,倩儿却是有些感同身受“哎…看来那位姜氏夫人,是深深的爱着齐勒大哥的呀。”

 联想起她自己,初初回到洛都时,看到志哥哥身边伴随了那么多的美貌女子,倩儿甚至…还在厨房外,偷听到志哥哥菲薄筠儿姐姐的场面,那个时候的倩儿…何尝不是伤心绝,几乎全然断绝了活下去的信念。

 虽然没有像姜氏那般,一刀砍下,一尸两命,但是倩儿变得越发沉默寡言,郁郁寡,直到鸿冶城中和众位女子们同历生死,倩儿才真心的接纳了她们,将她们当做亲人般对待,也放下了将志哥哥从她们身边夺走的私念。

 霍二哥哭道:“原来大哥…你是碰见了这些伤心事了。”

 齐勒悲叹道:“那时候,我依然怀疑自己作了一场梦,脑子里糟糟的想不起任何事情,我发狂一样的推开那姑娘,跑去抱住了姜氏,不知道她在头竹席边站了多久,身子已经变得冰凉刺骨,望着她腹中不断出的血水,我狠命的着自己耳光,忽然头上扑哧一笑,那姑娘坐起身来,对我说道:‘她死了不是更好,我们便可以双宿双栖了呀。’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猛地惊醒过来,这一切…这一切都是她一手安排好的,但是抬头看了那姑娘一眼,我又无法挪开自己的眼神了,那姑娘之美,纯净的不沾染半点杂质,可是她看见我子死了,却是毫无半点悲意,我既是对她爱慕无比,又痛恨自己的无能,这女子分明巧计死了我的子,可我…可我却对她半点也恨不起来,直到她又说了下一句话。”

 一直默然的杨宗志忽然叹了口气,接口道:“她是不是说,她是个蛮人女子,叫大哥你后跟着她,去她的蛮子国领兵。”

 杨宗志蹲在齐勒的头边,半晌也没开口说话,脸色倒是变得愈发沉冷,众人听他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一齐心想:“他怎知道,这姑娘是个蛮人女子?”

 就连齐勒也咦了一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杨宗志强笑道:“大哥你说这件事情,让我想起了一段前年冬至的往事,当今皇上在洛水泛舟,遇见了一个,和大哥你说的那位姑娘极为相似的情形,皇上见了她后,相思成疾,废弃了后宫数千妃嫔,那这位姑娘,便是一个蛮人女子,这位姑娘从一出现,便是计划周详的,引得皇上为她如痴如狂,然后又假意回幽州城省亲,装作为蛮子兵所擒,皇上得到这个讯息,派我出兵北郡,然后径直打到蛮子国内,就是要救下这位姑娘的。”

 齐勒大叫道:“正是了,正是了,小兄弟你所说的情形,和我当所见相差不远,那位姑娘说她姓肖,百般劝说我归降蛮子,我既已让姜氏为我送命,内心便自责煎熬的紧,再要让我背祖弃宗,实在问心不安,最后那姑娘翻了脸,将我打倒在地,对我说,姜氏是她一手安排人送来的,目的…便是要拆散我这南朝大将的美满小家,说完话,推开门扬长而去。”

 杨宗志叹息道:“她这是策反不成,又要计你去送死了,不但要你,还要你手下九万大军,人人都把性命丢在蛮子四国中。”

 齐勒断断续续的哭道:“小兄弟,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可那时候的我,口被满腔恨意充,想也不多想的便发兵北进,一直打过了莴恰河,打到了凤凰城下,我的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出兵全无章法,在凤凰城下一败涂地,致使全军覆没,哎…我无颜回去面对先皇和为我身死的姜氏,只得纵身跳进了莴恰河,没想到我却没死,留下百废的躯壳,被霍二一家人所救,小兄弟,其实我早该死了,今…能拉上几千蛮子兵垫背,我也该心满意足的了,只是…我心里面实在是太恨,一恨那姓肖女子的狠毒,二恨我自己无能,我跟你说这一段话,便是…便是要你记住前仇,万万莫要重蹈覆辙,你的天赋高过我甚多,武艺人品无一不好,平定北方四国,或许唯有靠你了,但是你定要切记,蛮人女子…是一个都信不得的,千…千万要记住提防…”

 齐勒说到这里,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霍二哥低头一看,见到不知何时,齐勒的脑袋已经无力的垂向了一边,便是口上的血水,也凝结成了一大片,再无半点热气透出,霍二哥口一痛,悲呼道:“大哥…”扑在齐勒的身上大哭起来。

 杨宗志木讷讷的站起身子,听着身下哭音绵绵,心头却是翻江倒海:“蛮人女子,是千万信不过的。”这话听在耳中无比的熟悉,去年他拉着赛凤逃离冥王教的神殿时,傅多坡临死前远远的喊了一句话,便是齐勒今所说这句。他不知道傅多坡老将军,过去曾遭遇到什么情形,为何要说这一句话给自己,但是忆及傅多坡隐姓埋名住在凤凰城中,甚至用利刃将面颊划得纵横叠,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便知他过去的遭遇,丝毫也不亚于眼前的齐勒。

 想想傅多坡那同样声嘶力竭的警言,他或许是看见自己和赛凤呆在一起,忍不住对自己提醒出这句话,但是…赛凤和秀凤,她们也是信不过的么?

 杨宗志心头有些不以为然,齐勒遭到姓肖的蛮人女子勾引陷害,甚至傅多坡老将军也可能碰到同样的情形,蛮子和南朝之间百年战争,期间不但有硝烟弥漫,也有儿女情长的纠葛,但是以他们的所见,便能所有的蛮子姑娘,都化为心如蛇蝎的一类么?

 再转到他自己身上,他的亲娘便是大宛国的过世公主,若没有他亲娘的话,他的爹爹敬王爷,说不定早就荣登大宝,坐上了南朝的江山,可就是因为和娘亲的私情,造成他有家回不得,丧命在长白山脚下,这一切…又能说是因为他娘作的不对吗?

 杨宗志心头一片茫茫然,脑中忽起忽落,既想傅多坡和齐勒定然不会害了自己,而且齐勒更是在咽气之前,无比郑重的对自己提起这事,当是一番好意。

 又忍不住想,但是赛凤为了自己,几乎连性命都不要了,而秀凤为了自己,更是差点死在天丰师兄的手掌下,她们都是如此舍己为人的好姑娘,自己万万是不能辜负的。

 正痴想间,草丛外忽然有人惊呼道:“蛮子兵来了,杨兄弟…蛮子兵追来了!”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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