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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大表哥!你怎的来了?”顾慈吃惊地眼睛,瞪得更大。

 裴行知笼着袖子,立在门口。

 天青色隐银竹纹的长袍拂过深檀门槛,衣角翩飞,沾染暮初夏时黄浅红的蕊香。晨间光柔而不烈,被槅窗切割,落在他眉宇间,更添一分清雅。

 狐狸眼微微上扬,却没回答她的问题,只含笑望着她道:“别来无恙。”

 连声调都不曾变过。

 离开姑苏前那场不愉快的记忆犹在脑海,他越是笑意温和,顾慈就越是心虚,讪讪扯了下嘴角,垂了脑袋。

 彼此都无话,多宝槅上铜壶滴漏声将时间拉扯得格外悠长。

 戚北落突然从座上起身,缓步至顾慈身边,垂眸解释道:“我明就要离京出征,故而特地向父皇举荐了他,让他入东宫,代我辅政。”

 顾慈微讶,愕然抬眸,视线难以置信地在两人中间徘徊。

 并非她不相信裴行知的能力,而是震惊,此前两人在姑苏时就水火不容,每次见面都明暗箭嗖嗖的,直到他们回京,二人关系都未曾缓和。

 可眼下,戚北落竟主动邀他来帮自己,而裴行知还真就答应了?二人的关系几时变得这般好了?

 戚北落见她目瞪口呆,忍俊不,吹了吹她眼睛。顾慈立马忽闪着纤长眼睫,回过神来,柳眉倒竖,正待啐他一嘴,戚北落却忽然一把揽住她肢,将她牢牢拥入怀中。

 仰面朝裴行知挑眉,眼中满是得“大表兄不计前嫌,肯入帝京帮忙,孤和慈宝儿都铭感五内,等熬过这段时,表兄想要什么自管提,孤定会竭尽所能报答。”

 说到“慈宝儿”三个字时,他脉脉垂眸,字音咬得尤为缱绻深浓。司马昭之心,瞎子都能瞧出来。

 顾慈不由自己地抖出一身皮疙瘩,斜他一眼“不要脸。”

 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戚北落眼神亮了亮,仿佛听见什么莫大的夸奖似的,下巴都快翘到天上,一面又故意将放在顾慈间的手摆到裴行知一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裴行知微微眯了眯眼,视线掠过他的手,停在顾慈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乌黑灿然的眸子一暗,转瞬又恢复如初。

 捋了捋被风吹皱的袍角,漫不经心道:“这要求,在下倒是敢提,就怕到时,殿下不忍割爱。”眼梢一挑,望向这边,似笑非笑。

 顾慈倏地睁大眼睛,没料到他人都到了东宫,戚北落的地盘,竟还这么我行我素,什么话都敢讲。

 身边似有火星噼里啪啦炸出,顾慈心里打了个突,怯怯抬眸,际忽然一紧,戚北落更加大力地揽紧她,瞪着裴行知,脸黑得跟半个月没刷的铁锅底似的。

 酸溜溜的火|药味盖过茶香,瘟疫一般,迅速传遍屋子每个角落。

 顾慈默默叹口气。

 指望他们关系缓和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都是她想太多…目下的放心事已经够多的了,这两人能不能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了?

 气氛正尴尬,外间突然响起掌声,继而是稚的童音,竟是璎玑在说话“飞卿哥哥刚刚那招好好看,能再来一遍吗?”

 顾慈诧异地转向窗外,高丽纱细薄,映出一男一女两个孩童身影。

 一个束发劲装,手握木剑在庭院中一板一眼地练习挥剑,额上闪着晶莹,显是练了许久,累出一脑袋汗。

 另一个则梳垂髫髻,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捧着小圆脸看他,小短腿杆秤似的晃来去,看到自觉精彩的地方,便拼命鼓掌。

 白狐狸蜷缩在凳子底下,似一团雪白的糯米团子,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小慈和萝北缩在云锦和云绣脚后头,好奇地打量这个新物种,伸出小爪子拍它一下,又赶紧缩回去。

 “卿儿!他怎么来了?”顾慈提着裙子跑出去。

 戚北落无暇再同裴行知较劲,紧跟着追上去,托住她小臂,蹙眉道:“你慢点,急什么?他们人都在这,又跑不了?”

 顾慈攥住他小臂,语气急切“你早就知道卿儿他们要来?何时来的?怎都不告诉我一声?”

 不等戚北落回话,顾飞卿先抱着木剑飞奔过来“二姐姐!你怎么出来了?师父说你怀了小宝宝,不能随便走动,容易出事,卿儿扶你回去吧。”

 孩童柔软的小手高高抬起,虽吃力,却有板有眼地搀扶住她。顾慈惶惶了几的心,因他这童音而安定温软下来。

 “老太太和岳母如今都病倒在,卿儿一人在家,无人照顾,我便自助主张,将他接过来。”

 戚北落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此次出征,奚二也要去。晚些时候,他会送顾蘅进宫,如此,也给皇姐减轻一份负担。”

 顾慈仰面,久久不语。

 戚北落心底一阵忐忑,咽了下喉咙,下巴微微收拢,语气带着小心“我…是不是安排得不好?没关系没关系,你觉得哪里不妥,我们还可以再改,来得及。”

 说罢,他便抬手要唤王德善。

 顾慈忙拉住他“没有不妥,真的。就是、就是…”

 就是安排得太好了,好到让她挑不出错。

 爹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没缓过劲来,他又马上就要离京,归期不定。未免旁人担心,她自觉遮掩得很好,可还是逃不过他的眼。让姐姐和卿儿进宫,说是为了照顾他们,实则还是怕她孤单,想让他们来陪自己作伴。

 这人总是这样,万事都想在她前头,对她的事,比对自己的事还要上心。可临到最后,对自己的功劳却只字不提,好似能这般为她默默付出,就已经是他莫大的荣幸。

 眼眶微热,顾慈哽咽了下,怕他瞧出异样,忙撇开头,娇嗔地跺脚,借以遮掩自己内心澎湃的情绪。

 “哎呀你瞧你,今儿这么大的太阳,还让卿儿练这么久的剑,看他这一脑袋汗,也不怕他吹风着寒。”

 素手抹了把顾飞卿额角,顾慈满脸心疼,气鼓鼓地掐了戚北落一把,掏出帕子帮顾飞卿擦汗,心绪糟糟,手也不稳当,擦一起,险些将顾飞卿捂死。

 戚北落摊手耸肩“这可不关我的事,让他这会子练剑的,可不是我。”

 “不是你还是说?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没事干,折腾卿儿玩,吃了撑的?”

 “是我。”

 背脊后头滑过清泉般的声音,顾慈忽觉如芒在背,错愕地看着顾飞卿,见他点头如捣蒜,她愈发窘迫,更加不敢回头。

 气氛比在屋里时还要尴尬。

 戚北落拳头抵,双肩耸抖得厉害,就差放声笑出来。顾慈气急,借着宽袖遮掩,又狠狠掐他“你怎的不早说!”

 戚北落拧着眉头“嘶”了声“我怎的没早说?明明就是你不信。”

 顾慈一瞪眼,又要掐他。戚北落这回学聪明了,扭身躲开,反搂住她窃声私语“方才你说我折腾卿儿,掐了我,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不是我干的,你怎的还掐?”

 溜了眼她蓄势待发的小手,补充道:“还要掐第三次?越来越不讲理了,谁教你的?宝宝可就在你肚子里看着呢,可别带坏他。”

 顾慈急了“什么带坏不带坏的,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有本事你就军法处置我呀。”双手叉,肚子一,茶壶似的,翘着下巴道“大不了,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这话都敢说了?

 戚北落目瞪口呆,腔膛内倒吊起一口气,抬手想狠狠戳她额角,可见她眼波如星,层层潋滟,比前两打采的模样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一尸两命,无论伤了哪个,最后要的还不都是他的命?

 郁气在腔子里转了来回,也烟消云散。他捏了下顾慈的鼻子“好,慈宝儿永远不会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顾慈哼声,别开小脑袋没说话,嘴角却高高扬了起来。

 顾飞卿虽看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但冥冥之中还是知道,自己现在该躲远点,便跑到裴行知身边,捧出一对嘟嘟的手,像模像样地作揖。

 “师兄,不知卿儿方才演练的剑法,可还何不妥之处,还望师兄赐教。”

 师兄?顾慈眼睫一霎。卿儿唤他师兄而不是表哥,那便是知道他就是柳眠风?可他是如何得知的?

 戚北落看她一眼,又朝裴行知抬抬下巴。顾慈忖了忖,恍然大悟。

 举荐能人,倘若想让陛下点头,若只说报出个名不见经传的裴家大公子的名头,应当成不了事,只能说柳眠风。如此一来,家人应当都已知晓此事。

 裴行知竟也默许了,这倒稀奇。

 裴行知似有些心不在焉,惘惘盯着庭院内的一株海棠发呆,一点也不像他的作为。顾飞卿唤了许多声,他才醒神。

 摸摸顾飞卿的脑袋,他柔声笑道:“习武之事,不可一蹴而就。卿儿此前虽也学过,却没个很好的章程,须得慢慢调整,更加急不来。”

 此言一出,周遭才舒缓的气氛,又降至冰点。

 什么叫“从前学过,但没个很好的章程”这是在骂谁呢?

 戚北落脸色刷的沉下,顾飞卿顿时汗如雨下,为裴行知捏把汗,可细细琢磨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从前师父虽得空就来家中教习他武艺,认认真真,兢兢业业,舞剑骑样样不落。可二姐姐一来,师父这份“兢兢业业”就立马进了狗肚子,剑也不舞,马也不骑了,就让他扎马步,扎马步,扎马步。

 一个月下来,他练的最好的,也就是扎马步。只要蹲下就能八风不动,稳当得都快赶上家门口那两座石狮子了。

 果然还是自家师兄靠谱,顾飞卿很真诚地点了下头“卿儿谨记师兄教诲。”

 戚北落心头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这就谨记了?凭什么?

 “卿儿打从入门起,就一直随孤一道修习,做事要有始有终,后他的事,自有孤安排,不劳表兄心。”

 裴行知扬了扬眉稍,乜斜狐狸眼玩味地看他“殿下这声表兄,在下可担当不起。若真要论起辈分,殿下曾在恩师门下聆听过几堂课,慈儿也曾给恩师奉过茶,大家便是同门。不如…”

 眼角泪痣似是一闪,笑意愈渐深远“不如殿下也随卿儿,唤我师兄,如何?”

 顾慈倒口凉气。

 这才刚和平了多久,怎的又吵起来了?三岁孩童也没这么难伺候的,难不成是属|药的?

 她赶紧过去要劝,戚北落却半点不见恼,双手环抱前“表兄糊涂了?卿儿唤孤作师父,又唤表兄为师兄,那孤算怎的也算表兄的半个师父,表兄是不是该唤我一声…父亲?毕竟…”

 他些些昂起下颌,笑如三月春风“一为师,终身为父。”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三岁小孩吵架实况。

 大表哥:我是你师兄。

 大萝北:我是你爸爸!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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