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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天气渐渐炎热,各府邸之中都将冬⽇贮蔵的冰块搬了出来。崔清思卧在房中的塌上,头发只送送地挽了个发髻,披着纱⾐,婢女拿团扇为她扇风。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火红的虞美人,她从瓷盘里摘下一颗进贡的葡萄,放进嘴里,问道:“最近南诏有没有消息传来?”

 婢女摇了‮头摇‬:“婢子一直在留意,没有消息。”

 崔清思“嘶”了一声,慢慢坐了起来,心道不对。往常这个时间,舂桃都会派人告诉她药用完了,再送新的。难道出了什么事?应该不至于。因为这药是她命尚药局特制的,本不可能发现什么端倪。

 舂桃这颗棋子是她无意中发现的,也没想到会发挥这么大的作用。舂桃跟着崔清念很多年了,不会令人起疑的。那怎么迟迟没有动静?是舂桃叛变了?

 崔清思托腮看着那盆虞美人。

 “大王。”守在门外的婢女忽然叫起来。崔清思回过神,李谟很少到她房中来,连忙下榻穿鞋。

 李谟负手走进来,面⾊严峻,大手一挥,将房中的婢女都斥退。

 崔清思行礼道:“您今⽇怎么有空过来了?妾⾝不知道您要来,都没来得及梳妆打扮,实在是失礼…”

 李谟冷眼看着她:“我问你,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崔清思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头摇‬道:“妾⾝不知做了何事惹您生气?”

 李谟一把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提到了面前,面目狰狞:“你时不时都要进宮去尚药局拿药,拿的是什么药,又给了何人?!”

 “妾⾝不是跟您说过的吗?那些药是派人偷偷用在广陵王府那边了…还是您吩咐的…”崔清思有些委屈地说道“怎么您忽然又问起这个呢?那个郭氏的药,这两天也会安排的。”

 当初广陵王出宮单独建府,要立一位王妃。彼时东宮虽然势弱,但广陵王年轻英俊,也有不少名门闺秀想要嫁给他。崔清思和李谟都物⾊好了人选,也跟太子通过气。可李淳着魔般地喜相貌和才情都不怎么出众的李慕芸。

 赵郡李氏的实力一直不容小觑,若让东宮与之联姻,便如虎添翼。李谟便让几个言官将事情闹大,企图动摇李淳立妃的决心。可李淳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李慕芸,当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李谟见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自然要从他的子嗣上下功夫。

 “我问的不是李淳,而是南诏!”李谟喝道。

 崔清思⾝子一僵,南诏的事她做得十分隐秘,怎么会被李谟知道?她抿着嘴不说话,李谟将她摔在地上:“人,谁教你自主主张,用宮中的药去对付崔清念?你真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你这么处心积虑对付她,真以为木诚节是吃素的不成!”

 崔清思趴在地上,本就挽得松垮的发髻落了下来,她握着拳头,忽然回头:“您是怎么知道的?您就是见不得我伤她,对吗?”

 李谟握着袖中的信,面⾊冷硬如铁:“如今是什么时候?你为了你那区区的私怨,几乎要动摇到本王的大局,本王如何能坐视不理?南诏有盐铁,最近又在兵改,若他们联合剑南节度使,岭南节度使,邕州按察使,⾜以跟虞北玄抗衡。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事已至此,崔清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用手撑着地面,冷冷地笑道:“您以为妾⾝不知道吗?当初吐蕃要挥军南下的时候,您亲自吩咐齐越,若南诏有失,就把崔清念救出来。当初您是养子,羽翼未丰,几乎整个都城的人都看不起您。是崔清念帮您在青梅竹马的太子面前说情,您才免于去远处的封地。您把这份恩情记下了,可她从来都没有喜过你。她喜的是李诵!”

 “你闭嘴!”李谟喝道。他最厌烦旁人说起他的过去,他那几乎堪称聇辱的年少时光。他明明是昭靖太子之子,却要养在叔⽗的名下,做一个人人看不起的皇子。唯有那个姑娘给了他光,所以他想娶她。可是错的,娶了眼前这个女人。

 崔清思拉好滑落下肩头的薄纱,慢慢地站起来:“您跟太子妃萧氏的私情,以为妾⾝不知吗?您厌恶东宮,厌恶延光公主,为何还愿意跟萧氏在一起?除了要扳倒权倾朝野的公主府,消灭东宮的势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萧氏⾝上有崔清念的影子。也因为如此,李诵一直纵容着萧氏,直到萧氏有了⾝孕,但那个孩子却不是他的。他才容不得了。”

 李谟深深地看着崔清思,这个女人知道的,远比他想象得要多。难道李晔的⾝世,她也知道了?可她没有说错,萧氏的确像阿念,无论是情还是才情,所以他没办法拒绝。

 这是许多年来,他都不想承认,或不敢承认的事。他把崔清念深深地蔵在心里,只是当成一个回忆。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动摇他的宏图大志。可在收到崔清念亲手写的信,说她被崔清思所害之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杀了崔清思。

 他的确不喜崔清思,可这十多年来,崔清思为他做了多大的改变,牺牲多少,他也是知道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他也绝对无法原谅,崔清思要对那个人下杀手。

 “王妃!陈公公来了,请您即刻跟他⼊宮。”门外的婢女战战兢兢地说道。她知道屋內的动静不太对,但是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陈朝恩是天子⾝边的人,他来府上,肯定是天子召见。崔清思与李谟对望了一眼,天子叫她做什么?她镇定道:“让陈公公去堂屋稍等片刻,你们进来帮我梳妆打扮。”

 “是。”婢女应着,然后三三两两地从门外进来了。

 李谟的神⾊已恢复如常,走到堂屋见陈朝恩,问道:“公公可否告知,圣人因何事召见王妃?”

 陈朝恩面⾊凝重,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先是卫国公带着郭孺人⼊宮,而后圣人叫了尚药局的人去问话,这会儿要我来传王妃,估计不是什么好事。您跟王妃可要做好准备啊。”

 郭孺人是广陵王的妾室,此事必与东宮有关。难道是用药的事情被她们发觉?…若圣人问责,想必计划要提前了。

 “本王能否陪同王妃⼊宮?”李谟问道。

 陈朝恩想了想,点头默认了。

 李家这几⽇人人自危,只有嘉柔这里没受什么影响。她嫁给李晔时,他就是个⽩⾐,也未因宰相之子的⾝份而受到多少重视。所以李绛罢相与否,对她来说,都是天意。

 这⽇李晔下值回来,神⾊却与往⽇不同。嘉柔帮他脫了外裳,问道:“怎么这个脸⾊?被同僚欺负了?”李晔⼊大理寺,被发配去整理卷宗。本来就是不受宠的儿子,加上最近的流言蜚语満天飞,大理寺的同僚自然不会对他友善。

 李晔摇了‮头摇‬,说道:“今⽇我听他们说,圣人将舒王妃叫进了宮中,可是那⽇的事情见效了?”

 嘉柔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把他的外裳挂起来,又取了家具常服给他披上:“若是那样,也是她应得的报应,与人无尤。”

 李晔转⾝握着嘉柔的手,拉着她在榻上坐下:“这样的事,皇室也总要审个明⽩,才有办法定罪。我意外的是舒王的反应,听说他一起进宮了。”

 “舒王想保舒王妃么?”嘉柔问道。

 李晔觉得她的手很凉,明明快要夏⽇了,还跟冬天时一样,也不知是不是上次小产伤了⾝子。她这样从小学骑的人,⾝子骨本来应该很好的。

 他心疼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怀里捂着,然后才说:“这事舒王实在不该牵扯进来。若是舒王妃所为,他应该把自己摘得⼲净,装作不知道。圣人重子嗣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何况是长子长孙。可舒王这时还跟着⼊宮,分明是有恃无恐。所以我怀疑他还有什么计划。”

 他一口一个舒王,显然没把对方当成自己的生⽗。

 那⽇之后,齐越又来找过他几次,表明了无论他想要在皇城中谋什么样的官职,舒王都可以帮他办到的意思,都被他拒绝了。他从前就没靠过李绛,如今更不会靠舒王。

 只是,那⽇甘露殿的事情之后,广陵王也没有再找过他。

 东宮肯定会查他的⾝世,李淳的⾝份立场所限,也不便再与他过多来往。这些他心中都明⽩。可想到这几年自己为李淳做的事,两个人之间几番共同进退,还是有凄凉之感。自己于他的分量终归不过是颗棋子,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听说虞北玄马上要到都城了。他名义上是来见天子,实际上应该是来见舒王的。圣人的⾝子不是不太好?舒王会不会是想…”嘉柔故意没有说完。

 她大概能记得,上辈子贞元帝是在次年的元旦后才病倒的。內宮与外界失去联络长达二十多⽇,只有太子等人在宮內。而后舒王联合陈朝恩发动了宮变,几乎要成功,却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之后李诵登基,同年八月,便因病退位,广陵王成为元和帝。

 若是按照这个轨迹,贞元帝还能撑至少大半年的光景。可现在出了舒王妃谋害子嗣一事,等于又在舒王的脖子上架了一把刀,着他提前行动也说不定。

 很多事都改变了,上辈子,虞北玄便没有在这个时候进都城。接下来,他会发挥什么作用,也无人知道。

 “舒王虽然权倾朝野,但东宮毕竟还是正统,民心所向。舒王自己也明⽩这一点,所以不会贸然动手,必定会师出有名。”李晔说道“先看看今⽇的事,会有什么结果。”

 “四郞,你希望谁赢?”嘉柔下巴靠在他的肩头说道。

 “我希望东宮赢,却也想保舒王一命。不过这大概很难。”李晔仰头苦笑了一下。东宮若是得到皇位,怎么可能留李谟的命?⾝为李谟之子的他,恐怕也很难幸免。可他绝不会帮李谟,这几年的手,他太了解那个人。

 东宮可能会对舒王府手下留情,舒王却必定不会。延光旧案,是李谟一手造成。数十条人命,几千人的⾝家,还有偌大的公主府,他一个都没放过。据说不过因延光长公主嫌他没有权势,不肯让萧氏下嫁,他便怀恨在心。

 那对于处处与之作对的东宮,又怎会宽宥呢?

 云松在门外叫了李晔一声,李晔让他进来。嘉柔想把手收回去,李晔却把她揽在怀里,也不避着外人。云松自然是不敢看,只低头做鸵鸟状,快速地说道:“河朔的降将,三位节度使和淮西节度使都抵达都城了。”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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