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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一百零三
 廊外雨渐渐停歇,乌云散去,天空蔚蓝如洗。嘉柔听到屋內有细细的说话声,想来是李晔已经醒了。她也没去打扰,而是坐在廊下跟⽟壶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孙从舟在屋內唤了一声,嘉柔便转⾝走进去。

 李晔靠坐在头,只穿着⽩绫的中⾐,望着她的目光透着隐隐的歉意。

 孙从舟对嘉柔说:“我去开些外敷內服的药,师兄还需好好调养几⽇,⾝上的疹子才能全都退去。你们好好说话吧。”

 “开,多谢你。”李晔小声道。他从前不问孙从舟一句因由,不想他竟在背后默默承担了这么多。李晔本是不想欠任何人,无牵无挂,可这世上的羁绊却越来越多了。

 孙从舟的眼眶有些泛红,像个兔子。他本就长得稚气,这副样子更像是个没长大的少年。嘉柔扶他站起来,他摆了摆手,自己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顺便把门带上了。

 嘉柔站在边,看着李晔,真的有些生气。那张瘦削⽩皙的脸,两颊还留着嘲红,一双眸子安静得如同深潭般。若张宪不来报信,他就那样一个人倒在荒僻的酒肆里,谁都找不到,出了意外怎么办?

 李晔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轻声说道:“今⽇的事,是我一时想不开,害你担心了。不过我⾝边原本就有些內卫跟着,不至于出事。”

 嘉柔听到他这么说,依旧板着脸:“你到底为何要去喝酒?”

 关于他的⾝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可一时半会儿不知从何处说起,也怕吓到她。

 李晔抬眸看着帐顶,轻声说道:“我小时候住在山上,有次不小心喝了老师的秋露浓,浑⾝起疹子。老师觉得奇怪,开玩笑说我像皇室中人。我当时没放在心上,后来才知道,原来皇家有些人是碰不了酒的,诸如先皇,延光长公主,还有太子妃萧氏,皆是如此。”

 他的口气,像在说一个不相关的故事。

 喝过这一场酒,心绪反而不如在馥园时那般震,神智都清明了许多。人这一生,最没办法选择的就是自己的出⾝。天潢贵胄也罢,贩夫走卒也好,他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问过张宪,他在调查延光旧案,当年萧氏的确在公主府生下一子,让奉御孙淼抱走。而孙淼就是开的养⽗。刚才开也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生⺟曾在我⾝上放了半块⽟玦,现在落在舒王的手里。我⺟亲说当年⽗亲把我抱回家的时候,我的手就一直像要抓着什么东西…昭昭,我恐怕是舒王跟萧氏的孩子。”李晔说得很平静。

 嘉柔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她仍旧十分震惊。这种程度不亚于前世她在刑场听到那个宦官所言,颠覆了自己向来的认知。李晔竟然是太子妃和舒王的儿子?且不说这层关系有悖伦常,不容于天下与皇室,便是他现在的⾝份和立场,与舒王都是对立的啊!

 她抓紧了李晔的手,自己却有些微微发抖,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怪不得舒王忽然要见他,舒王膝下无子,李晔可是他唯一的孩子!虽然来历不怎么光彩,还牵扯到旧案,可到底是舒王仅存的⾎脉,他不可能不认。

 这些事换了嘉柔亲历,恐怕早接受不了打击,一蹶不振了。更别说只是自己躲起来喝酒。

 李晔微微笑道:“我听到舒王这么说的时候,也接受不了。不想让你们看见我那个样子…但这个⽗亲,我是不会认的。”

 “可他,他毕竟是你的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嘉柔喃喃道。

 “我不知道。”李晔诚实地回答道,目光垂视着被面,手心微微发凉。如果昨⽇,他仅仅是因为知道非李家之子,而感到无所适从。那么今⽇,这场⽗子相认的闹剧,直接将他放在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虽不认舒王为⽗,也不想动摇自己的初心,可今后面对那人,却不得不多了几重顾忌。

 嘉柔则意识到更深一层的东西,李晔说小时候他喝秋露浓,⽩石山人便说他像皇室中人。若那句话不是戏言,他早就知道李晔的⾝世了?他为了这江山社稷,竟一直在导李晔帮东宮,导致他们⽗子相残。这样的心机,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眼下,嘉柔也不敢再点破了,徒增他伤心。她的前世,是她自己做的错误选择,导致了种种恶果。可李晔,到底他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想好好活着,想要被人疼惜,但所有人仿佛都在利用他。

 被至亲的家人冷待,被恩重如山的老师利用,被生⺟抛弃,被生⽗视为眼中钉。

 嘉柔只余満満的心疼,倾⾝用力地抱住李晔:“四郞,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你去哪儿,我都会与你在一起。你若不想呆在家中,我们就住到骊山别业去,或者离开长安,回南诏,好不好?”

 李晔听了她的话,空的內心涌进一股暖流。

 纵然他的⾝世如此见不得光,他就是个弃子,但只要有她在⾝边,他便不是一无所有。他俯⾝抱住嘉柔,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就像在大雪天互相取暖一样。

 第二⽇,宮中传来了贞元帝处置李绛的消息,停官待查。

 这便很值得寻味了。既没有⾰职,但也不让他上朝主事。接下来,李府还来了几个大理寺和刑部的‮员官‬,例行公事地询问了几个老仆人,还搜查了李绛的书房,李绛都全力配合。

 等到李慕芸跟着王慧兰进宮的那⽇,嘉柔去郑氏的住处请安。李慕芸跟郑氏住在一起,所以要拿她的东西,也得先来此处。最近家里闹得上下不宁,郑氏的精神也不好,嘉柔跟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她在院子里,说自己的一只钗子丢了,下人就四散开来找。⽟壶趁这个机会,偷偷潜⼊李慕芸的房中,拿了她一件还未浣洗的抹

 ⽟壶胆子小,没偷过东西,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幸好没被人发现。等她们回到住处,李晔已经把莫大夫请来了,让他去耳房当中查验。

 嘉柔和李晔在房中下棋,等着莫大夫检验的结果。

 李晔下了一颗⽩子,问道:“你怎么会怀疑阿姐的东西也被人下了药?”

 “广陵王这些年独宠阿姐,阿姐却无所出,请了尚药局的人和民间的大夫都看不出⽑病。民间的大夫大都医术中庸,而尚药局的人若是受了指使,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不过,我也只是猜测,未必是真的。”嘉柔想了想,落下一颗黑子。

 李晔的手伸进棋盅里,忍不住笑道:“这才下了十子,你已经把重要据点都让给我,是纯心不想赢?”

 嘉柔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说下不过你,你非说下棋正好打发时间。有本事我们武斗,赛马,打猎,马球随你挑。”

 李晔叹了一声:“罢了,我让让你便是。还等着莫大夫呢。”

 嘉柔看他把⽩子和黑子的位置全都换了个儿,盯着棋盘说道:“那你自己说的,重要据点都给我,你不是必输无疑了?”

 “姑且试试。”李晔微微笑道。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嘉柔便把一手好棋下得以惨败收场,云松和⽟壶两个在旁边看着都直‮头摇‬。李晔没想到她棋艺如此不佳,还真的不是谦虚。他好奇地问⽟壶:“你们郡主,从前都在王府⼲什么?王妃也不管她?”

 ⽟壶脸微红,有些羞于启齿:“大概都在走马斗吧…郡主对琴棋书画没什么‮趣兴‬,反而喜骑马箭,那些她比较在行,还跟着大王出去练过兵,打过仗。”

 云松听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种事情应该都是男孩子做的,云南王夫教养孩子,还真的跟普通人家不一样。所以郡主才会这么特别吧。

 嘉柔狠狠瞪了云松一眼,云松赶紧把笑憋回去。

 李晔把棋子重新归置好,叹道:“无妨,就是打发时间而已。”他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指点了嘉柔几步,这回就比上回好多了。

 他们正在下着,莫大夫那边有了结果。⽟壶去把他带到屋中,他说道:“正如郡主所说,她所用的东西上面的确混有破⾎丹的粉末,还混杂几味像是斑蝥、红娘子,牵牛子这些,能发心痹的药材。我让婢女将那件女子的抹浸泡在⽔中,又查了⽔中沉淀下的东西,大体与破⾎丹的成分一致。”

 李晔眉心轻蹙:“你的意思是…?”

 “若有人长期穿戴混有这些东西的服饰,自然是无法生育的。具体的要等我为病人检查把脉才能知道。”莫大夫保守地说道。

 李晔先让⽟壶把莫大夫带下去休息,自己对嘉柔说道:“从前阿姐也叫尚药局的人看过,都说她⾝子无恙,要她耐心调养,故我们谁也从未想到这上头去。到底是谁做的?”

 嘉柔走过去,坐在李晔⾝边:“我也是这次不知不觉中毒,才见识了那些人的手段,为以防万一,才叫莫大夫前来一试,没想到正如我所料。东宮有子嗣,只会巩固东宮的地位,因此只有可能是东宮的敌人做的。说不定,郭氏那里也有这样的东西。”

 李晔默契地问道:“你是想由郭氏揭破此事?”

 嘉柔点了点头:“等过两⽇,阿姐回了广陵王府,我就带莫大夫去给她诊平安脉。到时候郭氏肯定也会想请莫大夫去看看。到时候不管她房中有没有这些东西,让她有就是了。依郭氏的子,肯定会将此事闹大,我们等着结果便是。”

 李晔知道虽然会有风险,但她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下毒之人,无论如何都会一试,还是默许了。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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