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李晔走到堂屋,看到一个⾝量⾼大的年轻人,带着两个膀大
圆的侍卫。那个年轻人正是舒王⾝边的齐越,他看到李晔进来,恭敬地行了个礼:“小的齐越,见过四郞君。”
李晔回了一礼,齐越侧过⾝不敢受。昨⽇舒王回了府邸,就让他找当年延光长公主府幸存的人,还有参与办火袄教一案的人,自己审了夜一,连齐越都不让呆在⾝侧。
天亮以后,齐越看到舒王失魂落魄地从屋子里出来,整个人又哭又笑的,好像在说什么终于有儿子了。齐越从没见过舒王这个样子,本还想问问是那句话的意思,舒王就派他到李府来了,说要见李四郞。
李四郞不过是个刚考上功名的小人物,居然能得权倾朝野的舒王点名召见,耐人寻味。
齐越跟在舒王⾝边多年,自然猜到这个李四郞的⾝份恐怕没那么简单,才不敢受他这一礼。
“不知几位来,有何贵⼲?”李晔客气地问道。
齐越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四郞君先看看这个,然后决定要不要跟我等走一趟。”
李晔将东西接过,一眼便认出那是孙从舟的贴⾝之物。看来孙从舟果真在舒王的手里。
“我与你走一趟便是。”李晔握着东西,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就请吧。”齐越抬手,让李晔先行。
李晔觉得这人对自己也太过恭敬有礼了一些,丝毫不像是舒王府平⽇跋扈的做派。他倒不惧跟舒王对上,这些年,他对此人的
情也算有些研究。反正也要想办法从他手中救出开
,倒不如去看看他到底要⼲什么。
马车载着李晔离开坊口,却没有向舒王府所在的永嘉坊驶去,反而是去往馥园的方向。怎么不在舒王府,反而要在馥园见他?倒像是要可以避人耳目一样。
馥园內,⾼低错落的乌瓦浮动着⽇光,石径小道的两旁种満了牡丹,姹紫嫣红,千娇百媚。有些花开正
,有些已经凋零了,満园都是草木的香气。
都城里的人酷爱牡丹,有条件的人家总要种上几株。但是牡丹娇贵,不好养活,因此像这样大片开放的牡丹,都城里也没有几处。
李谟穿着燕居常服,戴着黑纱幞头,怀中抱着只⽩猫,正悠然坐在凉亭里,想个普通的士大夫。可走近了,就能发现他眉宇之间的杀伐之气,是久居上位的沉淀。凉亭里没有旁人伺候,只一个小厮蹲在茶炉前,用扇子小心翼翼地扇着火,生怕弄出太大的声响。
李谟正想事情,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走进来的人,眼尾略略一挑。这就是他的儿子。他表面故作镇静,其实心嘲起伏,极难抑制
动的情绪。这么多年,这个孩子就在他的眼⽪底下,他却一无所知。那么多话,也不知从何处开口。
齐越把人领来,就躬⾝退下去了。煮茶的小厮,冲了两碗茶,摆好茶碗,也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偌大的花园,舂光明媚,花团锦簇,却只有他们二人在赏。
“你坐吧。”李谟抬手道。手中的猫慵懒地叫了一声,⽑⽪发亮,⽩⽩胖胖,模样十分敦厚。
李晔行礼,而后坐下,也不拐弯抹角:“不知舒王今⽇召晚辈前来,所为何事?孙从舟的东西,为何会在您的手上?”
他这是明知故问,李谟便答道:“自然是本王抓了他。”
“不知您为何要抓他?我素来⾝子不好,內子花了很大的工夫,才将孙大夫请来为我看病。只不过晚辈的这位朋友并不是朝堂之上的人,行事也未必遵循尊卑章法,若是无意中得罪了舒王,晚辈先行赔个不是,请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舒王将猫放在地上,径自问道:“你为何⾝子不好?”话出口,坐在对面的李晔微愣,李谟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唐突了,低头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昨⽇,甘露殿上那两人所言,你就从未怀疑过?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世?”李谟又问道。
李晔淡然地笑了笑:“劳您挂心。不过晚辈⾝世如何,似乎都与您无关吧?你要如何才肯放了晚辈的朋友?”
李谟转头看着院中的牡丹,淡淡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抓他?他的养⽗乃是当年尚药局的奉御孙淼,我为了弄清一些事,才抓他审问。”
李晔心中一动,孙淼?那位医术⾼明的孙奉御不是很多年前就畏罪杀自了吗?尸体还在在曲江打捞上来的。李晔与开
虽是同门,但对彼此的家世却没有过问,对这些事,自然是不知情的。
李谟缓缓地说道:“当年东宮太子妃萧氏,产下一子,让孙淼抱出公主府。孙淼与火袄教的圣女乃是同门师兄妹,他自知无法庇护那个孩子,就将孩子托付给了圣女。而在不久之后,李绛便抱着新出生的四子,到火袄教求治。”
李晔听着,浑⾝慢慢僵硬:“舒王到底要说什么?”
李谟看着他的眼睛,脸上的表情一时变换许多情绪,最后提起口气说道:“而你就是那个孩子。”
桌上的茶碗“砰”地跳起,洒出些⽔来。李晔起⾝时,膝盖不小心撞到了茶案,可他也不觉得疼:“如此谬言,究竟是何人告诉您的?事关皇室秘辛,舒王还是查明得好。”
“谬言?”李谟笑了笑“我派人将过去公主府和火袄教的旧人找来,又细细地盘问了刘莺,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就是那个孙淼从公主府抱走的孩子。我听说孙从舟两年前就帮你治病,可是后来忽然不治了。正因为孙淼病逝,将真相告诉了他,而你是他杀⽗仇人的孩子,他如何还肯再救你?虽不知那骊珠郡主用什么法子又说动了他,但你应该就是萧氏的孩子。”
“我不是!”李晔忽然提⾼声调,手捏得骨节泛⽩。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没有说一半的道理。李谟接着道:“你是本王与萧氏之子。”
李晔闻言,更是惊得倒退了一步,脑海中仿佛落了个响雷,耳畔嗡嗡作响。崔氏在信中所言全都跃⼊他的脑中,舒王和萧氏当真…?可这跟他有何关系?事情过去那么多年,谁能证明他就是那个孩子?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李谟看到他的表情,也没想他立刻就能接受,从容地说道:“本王已经确定,你就是本王之子。但因这那些陈年旧事,本王要光明正大地认你回来,恐怕不容易。今后,你若想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自有本王为你保驾护航,也没有人再敢看轻你。至于李家…李绛对你终有养育之恩,此番,本王就暂且放过他。”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在上,好像是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施舍怜悯。李晔想起昨⽇李绛对他说的话,慢慢笑了出来,恢复冷静:“舒王不觉得可笑吗?时隔二十多年,当事人都已不在,凭那些没有亲历的人所说的几句话,您就相信我是您的儿子。万一弄错了呢?万一有心人利用您呢?总之,晚辈是万万不会信的。”
“你!”李谟皱眉。寻常人若知道是他舒王的儿子,恐怕早就感
涕零地扑到他的脚边,争抢着要与他相认了。可李晔是什么反应?冷淡,疏离,甚至还有不屑?难道有他这个生⽗,不比李绛強数百倍?不知好歹的小子。
“若舒王今⽇要晚辈前来,便是说这些,晚辈听完,也该告辞了。”李晔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凉亭。李谟叫了他两声,他却越走越快,很快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齐越从花丛里走出来,对李谟说道:“可要属下去把公子追回来?”
李谟沉着脸,重新坐下来:“不必了,等他自己想通吧。虞北玄何时到都城?”
“应该就是这两⽇的事情了。”齐越回道“明面上是圣人要他押着上回流民的贼首和这次河朔的降将一起进都城处置。所以沿途上都需要打点,要耽误些工夫。”
“嗯。今⽇的事情,不准让舒王妃知道,否则本王饶不了你。”李谟的眼角闪过一道寒光。
“属下明⽩。”齐越拜道。舒王妃知道舒王不少事,而且也在为舒王效力。若她知道舒王有个私生子,二人肯定要离心。一个无法掌控的女人,远比那些朝官来得危险。所以今⽇,舒王才在馥园见李晔。
可知道真相的时候,他也非常震惊。谁能想到,这个相府一直不受宠的四郞君,籍籍无名,竟然是舒王和元太子妃的私生子。这么一个惊天的秘密,若是被揭开,将在宮中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浪。
嘉柔原本坐在住处休息,让⽟壶和秋娘把从南诏送来的那些⾐料,胭脂⽔粉还有澡⾖都收拾了出来。⽟壶知道嘉柔中毒的事情,秋娘却不知道,以为她们要把这些东西处置了,惋惜道:“多好的东西啊,都是簇新的,怎么要扔了?”
⽟壶把东西抱在怀里:“谁说要扔了?只是拿去洗一洗晒一晒,我们郡主几月不在,都落了灰。”
秋娘嘴角动了动,心想东西都好好地收在箱笼里头,怎可能落灰。
⽟壶把东西都带到后罩房里,归置到一起,又找了个小丫头,问道:“这城中可有用药识药的⾼手?郡主有瓶宮里的药丸,成效甚好,想知道里面都放了哪几味药材,自己做一些。”
那小丫头说:“⽟壶姐,这宮里的药,自己可不能
制的。被官府知道了,可是不小的罪名呢。而且哪宮哪府从尚药局拿了药,都是有登记在册的。”
⽟壶笑道:“我竟不知还有这事。那我问问这药为何有效,总成的吧?”
小丫头想了想:“城中倒是有位专治妇人科和小儿科的莫大夫,见多识广,医术十分⾼明,达官显贵家中也常排队请他看病。就是他不好请,恐怕这点小事也不能请动他。我再帮你打听打听旁人吧。”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壶打发了小丫头,将听到的回禀给嘉柔。
嘉柔喝了口⽔,目光冷冷地看着桌面。阿娘已经远走南诏,有些人还是要处心积虑地陷害她,以致自己的孩子无辜受累。她此番回来,便是要报仇的,因此绝不能放过那幕后之人。无论那人⾝份何等尊贵,她都要讨回公道。
“郡主,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壶问道。
“暂时不要声张,你将胭脂⽔粉和澡⾖都换了,⾐裳也全部换洗。至于那些旧的,等找莫大夫确认其中的成分后,暂时留着,还有用处。”嘉柔吩咐道。
⽟壶为难:“可那莫大夫不容易请到,要不还是等孙大夫回来吧?”
“孙从舟的医术虽然⾼明,但多是诊的疑难杂症。像这样的宮中秘药还有女子的病症,想必还是那位莫大夫更精通一些。不着急,你先去打听…”嘉柔话刚说到这儿,就听到门外秋娘的声音:“你们拦着我⼲什么?我有事情禀报郡主。”
嘉柔示意⽟壶出去看看,秋娘一见到⽟壶就说:“我刚从夫人那儿回来,三娘子这趟回府没那么简单,好像是被徐良媛赶回来的。她一直在夫人那儿哭,说自己受了相公一事的牵连,广陵王要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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