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大概过了二十⽇,木景清和嘉柔终于平安抵达东都洛
。一行人皆松了口气。
这座千年古都是大运河的中枢,以牡丹花闻名于世。城中建有三市,百余座坊,其繁华丝毫不输给长安,文化兴盛。洛⽔北岸,还留有洛
当年作为都城时的皇城和宮殿。
木景清和嘉柔在定鼎门处验了过所,直接在西市附近的广利坊找了家食肆坐下来。跟他们同行的护卫,都穿着便装,分散地坐在附近,尽量不引人注意。
此次,广陵王率兵对阵河朔,洛
作为最靠近场战的大城,得到战报也是最快的。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广陵王打败了魏博军的主力,抓住了魏博节度使田叙。
卢龙节度使仓皇地逃回了自己的治地,但魏博和成德两镇都已经被破,卢龙镇再难成什么气候。
有一桌客人似乎正在讲河朔的战事,其它的客人都围过去听。
“要说从前还真没觉得广陵王用兵如神啊。这次魏博节度使截断了朝廷大军的粮道,广陵王向后方求援,谁知都城竟拨不出多余的粮食,才知武宁侯贪空了国库。我们还以为这场战悬了,前几⽇魏博节度使趁机率大军进攻。怎料竟中了广陵王的埋伏,反被歼灭了主力。从魏州的节度使府邸,抄出数不出清的真金⽩银啊。”
那人说得眉飞⾊舞,旁边的人问道:“广陵王的军中不是断粮了吗?这会影响士气,他们是如何取胜的?”
那人有些语塞,随口说道:“肯定是想办法从别处调来了粮食啊。总之,朝廷这回可是扬眉吐气了。”
之前城中的百姓还担心万一广陵王战败,会殃及洛
,如今打了大胜仗,一向嚣张跋扈的河朔三镇要被收归朝廷,真是大快人心。食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以后,还在就此事议论不绝。
经此一役,广陵王在民间的威望大涨。
木景清点了几个菜,等着小二上菜的空隙,问道:“阿姐,如果广陵王的粮道真被断了,都城中又出事,供不上粮草,那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补给啊?军中断粮,会影响士气军心的。”
嘉柔倒了一杯⽔,淡淡道:“你们行动那夜,除了攻击虞园,还做什么了?淮西是出名的鱼米之乡,每年的粮食产量都很可观。你觉得附近还有哪里的粮食比淮西多?”
木景清恍然大悟道:“我以为那夜姐夫他就是随便攻击了一个地方,分走了半数的牙兵,方便我们攻⼊虞园。原来他,他攻击的是虞北玄的粮仓?可那么多粮食,又是怎么运走的?”
“这就要问吴房县的那些流寇了。他们也是广陵王的疑兵,所以那夜在城中的,绝不仅仅只有你知道的几十人。”嘉柔喝了一口⽔。⽟衡就是⽟衡,救她的同时,还搬走了虞北玄的粮仓。他做事从来都不会无缘无故,从最初布下流寇开始,恐怕就为此事做好准备。
他救她的同时,还是没有放下广陵王。所以说的那句“⾝不由己”也有这层意思吧。
“妙啊,真是妙啊。姐夫是在给广陵王做事?”木景清低声问道。
嘉柔却不想回答了,知道太多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饭菜很快端上来,不少大荤大腥的菜式,都是给嘉柔进补用的。可嘉柔闻这味道就想吐,侧⾝⼲呕了两下。
隔壁桌的一个中年妇人看见了,就好心过来问道:“小娘子,你没事吧?可是有了?”说着又瞄了木景清一眼“你媳妇脸⾊这么差,想来是受了劳累。你可得多留心啊,要是吐得厉害,还是找个大夫来看看。”
木景清面红耳⾚,连忙解释道:“不,不是,她是我阿姐。”
中年妇人笑了一下:“哦,怪不得看你俩眉眼间有些像。我来告诉你孕妇要多补些什么食物,你且用心记着。”那妇人也是热情,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木景清立刻叫了小二过来,改了那几道菜。
“不瞒你们说,洛
城近来有个女大夫,医术十分了得,好多达官显贵都争相请她看病。普通的疑难杂症自是不用说,妇人科和小儿科更是精通。我也是陪着儿媳妇去她那里看病,刚刚回来。你们若是在洛
多逗留的话,也可以去找她看看。”说着,她还给木景清说了个住处。
木景清谢过她,她便回到自己的桌子,结账离去了。木景清悄悄对嘉柔说:“没想到此地的人还
热心的。阿姐,我记得你以前⾝体可好了,怎么怀个娃娃就虚弱成这样?”
嘉柔不想把自己中过毒的事情告诉他,免得他担心,只说到:“第一胎难免都艰难一些。以后你可要记得好好疼媳妇。”
木景清眼睛看着别处:“吐蕃未灭,何以家为?何况我这样的军旅之人,常年不在家,还是别让人家守活寡。”
“说得好像你能一辈子不娶一样。如果你遇到自己喜
的人,就会⽇⽇夜夜都想陪着她了。”嘉柔叹道。
木景清未经,对阿姐所说并不太认同。但他也没多反驳,扶着嘉柔出门,提醒她担心脚下。他们到了食肆的门口,看见大街上堵着一群人。
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被几个壮汉拦住去路。其中一个壮汉说:“我们刺史几次三番请你去看病,你都借故推诿。怎么,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那女子的声音极其清冷:“我说了,今⽇我有别的患者。刺史夫人还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改⽇再来。”
“不识抬举的女人!兄弟们,上!”那几个男子一拥而上,要动手抓那名女子。怎料那女子竟然也有⾝手,左右躲闪,将几个人耍得团团转。
木景清觉得有趣,兴致
地看着,听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那不是女菩萨吗?前些⽇子她在⽩马寺给穷人看病赠药,分文不取呢。”
“是啊,这女大夫心善,医术又⾼明。怎么一群大男人欺负她一个啊?”
木景清摸着下巴自语道:“这位不会就是刚才那位大嫂口中的女大夫吧?”他话音刚落,那边的大汉不知又从哪里喊来了十几个帮手,男女之间的力量本就悬殊,女子很显然处在了劣势。
“这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也不嫌丢脸!阿姐,我去帮帮她,说不定她会愿意给你看病。”木景清说完,将嘉柔托付给随行的护卫,自己飞⾝跳到女子的⾝边,对她说道“我来帮你。”
“无需你帮忙。”女子冷冷地拒绝。
木景清可不会因为她的拒绝就打退堂鼓。刚好他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那些个壮汉空有蛮力,招式却没有章法,不是木景清这样征伐沙场之人的对手。木景清还抓着女子躲过了几次进攻,后来嫌她碍事,⼲脆将她推到了路边,自己一人应付。
女子本要再回去,可自己于他而言不过是个累赘,便没有再动。
过了会儿,几个壮汉被木景清打得躺在地上,哀叫不止。其余的人见状,不敢再上前,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壮汉指着木景清道:“有种的别跑,在这里给我等着!”
木景清摸了下鼻子道:“随时奉陪。”
他们狼狈离去,围观的百姓也都散了。那个女子本也要转⾝离开,木景清却一把抓着她的手腕,说道:“别急着走,帮我阿姐看看。”
女子本要用掌力震开他,可想起刚才他出来相救,还是忍住了。木景清带她到嘉柔的面前,女子见嘉柔的脸⾊确实不好,伸手搭脉。这…是中过毒?何况还怀有⾝孕。若是⾝体底子差一些,恐怕…
木景清问道:“如何?”
女子不说话,只尝试着点了嘉柔⾝上的一个⽳道,没想到她竟然倒了过去。
木景清连忙接住嘉柔,喊道:“喂,你到底对我阿姐做了什么?”
女子自己也觉得疑惑。按理说,她只想探探大⽳,看气⾎和筋脉有无异常,怎会如此虚弱?她道:“这附近可有客舍?你把她放平下来,我再看看。”
木景清点了点头:“我知道一家客舍,你随我来!”他
将嘉柔抱起来,有人却先他一步,将嘉柔揽了过去。
木景清定睛一看,
动地叫到:“姐夫!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晔风尘仆仆,脸上尽是沧桑,来不及多言,只道:“前面带路。”他打横抱起嘉柔,怀里的人,瘦得几乎脫了像,轻得没有半点分量。他收紧手臂,心中一阵菗痛,不知她被关在虞园时,到底经历了什么。
旁边的女子一时僵在那里,手在袖中收紧,
口犹如鹿撞。
两年了…她得知河朔开战,千里迢迢地从扬州赶到洛
,就是为了离他近一些,没想到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了。师兄…她动了动嘴
,最后只是低下头。戴着帷帽,他应当是认不出她的吧?
那样也好,她本不该瞒着阿兄见他的。
李晔跟着木景清走了两步,回头看她仍站在原地,叫到:“瑶光?”
孙灵芫猛地抬头:“师兄,你认出我了?”她的口气小心翼翼,还带着些颤抖,与刚才的清冷判若两人。
李晔点了下头,轻轻道:“她需要你,跟我们来吧。”
木景清听到孙灵芫居然唤李晔为师兄,也是暗暗吃了一惊,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孙灵芫跟在他们后面,帷帽遮面,看不清容貌和表情。但她的目光一直在追随那个背影,他比两年前又清减了许多,只是那气质和风度,仍是她
悉的⽟衡师兄。
到了客舍,木景清直接向掌柜要了几间上房。李晔抱着嘉柔进到房中,将她放在
上,侧⾝让开。孙灵芫上前,坐在
边。她先撑开嘉柔的眼⽪看了看,然后从
间取出一个布包,拿出银针,在她⾝上摸准⽳位,扎了下去。
为了不打扰她们,李晔先退到屋外,关上门。他这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体能也已经撑到了极限,扶着栏杆才能站稳。木景清看出他脸⾊不好,问道:“姐夫,你没事吧?”
李晔摆了摆手,木景清又问道:“蔡州的事情都解决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蔡州之事已了。与你们同行的护卫是我的人,我自有办法跟他们联络。你阿姐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与我细说。”李晔冷静道。
木景清很自然地接道:“阿姐说她是怀了娃娃,才⾝体不适。可我看着不像…”
李晔愣了一下,随即按着他的肩膀,声音很轻:“你刚才说…?你再说一遍。”
木景清这才反应过来,姐夫还不知道阿姐有娃娃的事,就咧着嘴笑道:“阿姐怀了娃娃,姐夫要做⽗亲了。”
李晔心头一震,脑中瞬间空⽩。而后他放开木景清,又推门进了屋里。
此时孙灵芫施针完毕,取下帷帽擦了擦额上的汗⽔。她转过头,看见李晔就站在⾝后,说道:“师兄不用担心。她应该是中过毒,但⾝上的毒已经被拔⼲净了。至于腹中的孩子,不会受太大的影响。只是祛毒之后,伤了她⾝子的
本,加上长途奔波劳累,这才体力难支。好好休养一段时⽇,就会没事了。”
孩子…竟然真的是他的孩子!
“中毒是怎么回事?”李晔克制地问道。
孙灵芫说:“正常的人孕怀不会如此体虚。从她⾝上残留着几种药的味道判断,都是清热解毒的。而且刚才我碰到她的大⽳,想是之前拔毒时扎过,所以特别脆弱。具体的要等她醒来问问才知。”
李晔心头涌上万千情绪,对孙灵芫说:“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孙灵芫本还想再说几句,可见他眼里只有
上的那个人,默默起⾝退了出去。
李晔坐在
边,拉起嘉柔的手,放在
边吻亲着,另一只手伸进了被子里,轻轻摸着她平坦的腹小。她怀了他们的孩子,这种骨⾁相连,⾎脉延续的奇妙感觉,让他⾝上的疲乏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
李家本就子息单薄,大嫂和二嫂至今无所出。没想到她进门才几个月,就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一直担心自己体弱,会影响子嗣,现在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可谁给她下毒?难道是虞北玄?
嘉柔觉得⾝边有种
悉的感觉,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当她看见李晔,还来不及分清是梦还是现实,就被李晔一把抱⼊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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