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蔡州有两⽔经过,一是淮⽔,一是汝⽔。汝⽔在汛期时常滥泛,两岸的百姓苦不堪言。自从虞北玄接任淮西节度使之后,加固河堤,疏通河道,并且修建了引⽔灌溉农田的工事,蔡州这两年也逐渐发展成了繁华之境。
嘉柔赶到蔡州下辖的汝
县,正值舂⽇的庙会,街上十分热闹。
他们⼊住一家客舍,两名府兵住一间房,她独自一间。出门在外,他们的⾐着皆十分低调朴素,很少与旁人
流。掌柜只知这是几个出手阔绰,喜爱清净的客人,好酒好菜地伺候着,平⽇也不敢多嘴。
一名府兵敲了敲嘉柔的房门,走进屋里,对她说道:“郡主,这是汝
县的地志,里面有周围的地形图。另外,属下已经打听过了,那位夫人确实在千峰寺礼佛,⾝边有不少牙兵保护。恐怕没那么容易接近。”
嘉柔接过地志,打开到地形那一块。
虞北玄的亲信是常山,肯定会把常山带在⾝边。
据嘉柔前世的记忆,现在带兵保护魏氏的应是另一个亲信陈海。陈海比常山年轻,在军中的经验稍显不⾜,比常山好对付。
据张宪所说,那支装作流寇偷袭蔡州的军队,这两⽇就会有所行动。嘉柔的计划是,他们潜⼊千峰寺的山中躲蔵。到时候那边一动,他们也在城中制造混
。这样陈海便会带着一部分兵力下山,他们可趁机抓住魏氏。
如果木景清未能按时赶到,便会错过这次良机。广陵王那边未必能等得及。
嘉柔正皱眉沉思,又响起一阵敲门声。她对府兵点了下头,手抓着放在桌上的短刀。府兵走到门边,低声问道:“谁?”
“是我。”外面响起一个
悉的声音“阿姐,你在里面吗?”
府兵闻言,一下子把门拉开。木景清赫然站在门外,一步跨进来,走到嘉柔的面前。他的个子又⾼了一些,⽪肤也变⽩了,虽穿着一⾝普通的蓝袍子,却掩盖不住他⾝上的锋芒。
“阿弟!”嘉柔抓着他的手臂,一时感慨。明明只有几个月不见面,却觉得他长大沉稳了不少。
府兵识趣地退出去,还关上门,把屋子留给他们姐弟俩。
“我收到阿姐的信,立刻就动⾝了。每⽇就睡一两个时辰,还来得及吧?”木景清扬起嘴角说道“若知道阿姐看见我这么开心,那我肯定每晚都不觉睡,马不停蹄地赶来。”
嘉柔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杯⽔:“一路上辛苦了,家里都还好吧?”
木景清拿起⽔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杯,又觉得不过瘾,⼲脆把⽔壶都拿起来,仰头灌下。然后一抹嘴说道:“家里都好,你不用担心。只是你看起来瘦了一些,是李家对你不好?”
提起李晔,嘉柔脸上的光芒就立刻黯淡下去。
“怎么,还是你跟姐夫吵架了?”木景清追问道。明明上次写的家书里,还说一切都好。可这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好的样子。
嘉柔摇了头摇,说道:“没有,他去湖州做事了,不知道我在此处。我得知广陵王的计划,想还他之前几次帮我们的恩情。你又不了解蔡州这边的情况,所以我亲自过来。”
“阿姐,你以前来过蔡州吗?你给我的感觉,好像对这里很
悉。”木景清说道,他是家里唯一不知她跟虞北玄有过一段的人,自然奇怪她对这里的
悉。
前世她生活了九年的地方,每一处山⽔,其实都刻在脑海里,想忘都忘不掉。她住在这间客舍,平⽇很少外出的原因,便是害怕触景生情。
“这次我们要设计抓虞北玄的⺟亲,你们都是男人下手没个轻重,万一伤到老夫人,不是跟虞北玄结仇了吗?还是我在这里好一些。”嘉柔轻描淡写地说道。
木景清也没想那么多,便点了点头:“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嘉柔将刚才府兵
给她的地志拿出来,摊开在桌面上,一边指着千峰寺周围的地形,一边跟他细说。
过了几⽇,蔡州受到了不明流寇的攻击,甚至占了吴房县的县城。吴房县知县仓皇出逃,弄得人心惶惶。
接着,连汝
县这边也遭到袭击,位于县衙的府库被洗劫一空,知县的女儿不知所踪。
城中加紧巡逻和搜查,也派人去千峰寺上传了消息。
千峰寺里外由重兵把守,这几⽇还封了山。魏氏坐在西院的禅房里打坐,听仆妇跟她说起此事,问道:“流寇作
?”
仆妇点了点头:“吴房县丢掉的消息应该传到使君那里了吧?只要使君领兵去平
,很快就能把那些不知天⾼地厚的流寇剿灭。”在普通百姓的心里,虞北玄是战无不胜的。
魏氏却不这么想。眼下虞北玄并不在蔡州,若是有人借此机会故意试探,可如何是好?她无法安心,让仆妇去把陈海找来,陈海回道:“老夫人不必担心。使君做了充⾜的准备,吴房县的事自有人去处置。而且朝中有舒王护着,不会有事的。眼下汝
县也不是太全安,不如请老夫人先回虞园吧?”
魏氏摇了头摇,说道:“我来这里给大郞祈福,说好的七七四十九⽇,便一⽇都不能少。否则心不诚,佛祖会降罪的。”
陈海本还要再劝几句,听到外面有人叫他,先行礼告退。
他走到禅房外,就听属下禀报:“城中,百姓和官府起了冲突。知县怕府衙的兵力不够,特意派人来向我们求助。请您示下,我们要怎么做?”
陈海想了想说道:“我们此行的职责是保护老夫人的全安,不管县里发生何事,都不能擅离此处。”
“可来人说,已经有不少百姓伤亡,知县控制不住局面,只怕…”
“陈海。”魏氏扶着仆妇到了门外,看着他说道“我一个老妪,哪里需要你们这么多人保护?既然城中有大事发生,你就赶紧带人去看看,别再出什么
子了。”
“可是夫人…”陈海犹豫不决。
魏氏手中捏着佛珠,闭着眼睛道:“我在此吃斋念佛,便是为了结善缘。你们却要见死不救,不是毁我的功业吗?若是此间的事情闹大,淮西也会有大⿇烦。你快去吧。”
陈海知道老夫人说的是局势闹大,使君不在蔡州一事恐将暴露。斟酌片刻,说道:“那属下只带走一部分人,待城中的事情解决之后,立刻就回来。”
魏氏点了点头,看着陈海离去。
院中有一棵⾼大的菩提树,枝繁叶茂,纤细的⽩⾊花柱犹如星辰一样散落在大巨的树冠之中。魏氏轻叹一声,转⾝走⼊禅房,命仆妇退出去,自己独自坐着诵经。
不久,她闻到一阵异香,眼前发黑,歪倒在了榻上。
远在潞州的广陵王帅帐之中,众将正在前帐议事。李晔坐在后面的寝帐,也能将他们的谈论听得一清二楚。这几次与魏博节度使田叙
手,他们的十万大军也占不到什么便宜,长此虚耗下去,对于粮草的供给和国库来说,都是很大的负担。
何况李晔知道,这些年休战,国库看似充盈,可皇城里有不少人在打它的主意,如今还不知被那些人贪了多少,此战需速战速决。原本的计划是由王承元率两万人,越过太行,強攻卢龙镇,再派一部分兵力拖住魏博节度使。
这样一来,兵力分散,蔵在暗处的虞北玄便以为有机可趁而动手。
可是田叙忽然率军到了离军营不远的地方驻扎,似有要正面决战的意思。
前帐之中,因此事分为几派意见,争论不休。
李晔捏着棋子,观察棋局,暂时还没决定这子落在何处。李淳给他打了一张银制面具,方便他在军营出⼊,可他还是不敢轻易露面。这些年虽不常在都城行走,认识他的人应该很少,但近来他频频出⼊皇城,也可能会被认出来。
前面的声响终于小了,李淳掀了帘子走进来,坐在李晔的对面,无奈地说道:“他们拿不定主意,都要我来问你。田叙大兵庒阵,兵力与我们相当,若分散兵力去夺卢龙,这边胜负难料。可若不去,
战时,卢龙节度使率援军来,局势会对我们很不利。”
李晔听罢,沉默不语。
“⽟衡,你好像有心事?从前你杀伐决断,从不犹豫,这次倒似保守了许多。莫非你还留有什么后招?说与我听听。”
李晔轻叹一声:“不瞒您说,我只是变得惜命了。”
李淳一笑:“这又是何解?”
李晔摇了头摇,转而说道:“听您的意思,还是想让王承元冒险一试?这样一来,我们正面对上田叙,兵力将不⾜于他。倒是可以派一队先锋,守在卢龙节度使来的路上,打
他的行军进程。而我们这边速战速决。”
“你是不是忘了,就算没有卢龙节度使,也有虞北玄蔵在暗处,伺机而动?他的目标就是要除去我。”
李晔道:“我既来此,必定与他们周旋到底,保您无虞。”
李淳定定地看着他:“可你一直在分心想着那人,这可是场战。⽟衡,你说自己惜命,是想陪她终老,所以才变得束手束脚。”
他的眼中迅速划过一丝受伤的情绪。
李晔问道:“您为何会这么想?”
李淳站了起来,背对李晔:“你是否认为我冲动鲁莽,说的是气话?在你到来之前,就算面对再难的战局,我都没有想过要向你求助。我知道在你娶
之后,那个女人对你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左右你的理智和判断。我担心有一⽇,你会因为她离开我。所以从主动请征到现在,我一直都试图摆脫你,立独完成此战。”
李晔平静地说道:“就算没有我,这场战事您也一定会取胜。这点,我从未怀疑过。您若觉得我作为谋士没有尽力,我向您请罪。”说着,就要跪在地上。
李淳一把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你因为担心我,赶到我⾝边,我心中十分
喜。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将你置于险境。你知在我心中,从未把你当成普通的谋士。明⽇你就回都城去吧,剩下的事,
给我。”
李晔见他误会了,
解释几句。凤箫从外面进来,看到这里的气氛不同寻常,连忙低下头:“据探子回报,魏博镇的动静好像不太对。魏博节度使忽然退兵十里,是否要
我们深⼊?”
两个人暂时把情绪都收了起来,走到帐中悬挂的舆图前面。
李淳问道:“田叙这是何意?一般是两兵
战,一方佯败,
敌深⼊,才会退军。双方尚未
手,正在互相较量士气的时候,他忽然撤退,不是灭自己的威风?”
李晔早就发现田叙此番的打法,一改往⽇浮躁的特征,必是有虞北玄在背后指点。因此不疾不徐地应对着,想让田叙先沉不住气。可明明就要开战了,田叙却忽然后退,应该是后方出了变故。
“报!”有一个士兵在帘外大声叫道。
凤箫出去,与那个士兵
谈了片刻,复又回来说道:“广陵王,据守着沿路关卡的探子来报,不久前,有匹从西边来的流星快马冲⼊魏州地界。没过多久,两个全⾝裹得严实的人,突破重重关卡,一路西去。暂时不知是何人。”
李淳看向李晔,不知这其中有何关联。李晔想了想说道:“你再去问问,其中一人可是骑着一匹通体乌黑,四体雪⽩的马。而后来报。”
凤箫领命离去。李淳这才反应过来:“我记得圣人好像赐给虞北玄一匹河曲马,就是你说的那个模样。虞北玄突然离开了?他从头到尾都没露面,这是为何?”
李晔也觉得奇怪。按理说,他让流寇袭击蔡州,目的是让虞北玄分心,自知并无把他
回去的可能。而且屈屈流寇,虞北玄留在蔡州的牙兵,⾜够应付。那必定是出了别的变故。
一盏茶的工夫,凤箫带回消息,的确有匹马如李晔所述。他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必是匆匆潜⼊魏州的虞北玄无疑。
“既然虞北玄走了,田叙必不敢再正面
击我们,作战的策略也该改变一下。我这就召他们再来议事。”李淳奋兴地掀帘离去。
李晔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想不出有什么事,竟能让虞北玄丢下整个战局,冒着被舒王问罪的风险,离开此地。而且这件事,到底是天灾还是人为?人为的话,此人的谋算恐怕还在他之上。
接着,他就收到张宪传来的消息:郡主已知先生⾝份,于月前离开了都城,进⼊蔡州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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