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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众人各自散去以后,⽟壶气吁吁地跑到嘉柔面前:“郡主,那彩楼里本没人。婢子带着府兵在周围找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怎么会?我明明看见…”顺娘忍不住在旁说道。

 嘉柔当时光顾着木景清,也没注意箭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既然没找到,就算了吧。若真有此人,他不愿意露面,也无需強求。”崔氏吩咐左右“回府。”

 此刻江边的百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今⽇竞舟虽然没分出胜负,但是惊险程度却是空前绝后的,⾜够让他们作为谈资聊好几⽇了。

 一行人回到府中,啂⺟来报,说木景轩又哭闹着不肯进食。众人习以为常,崔氏让柳氏和顺娘过去照看。

 嘉柔独自回到住处,只觉得有些疲倦,吩咐下人去准备‮浴沐‬用的东西。下人搬来大的浴斛,里头置浴,旁边的架子上摆満了装着各⾊澡⾖的盒子,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她脫了⾐裳挂于桁上,⼊⽔坐于浴,舒服地叹了一声,任⽟壶用细葛布为她擦洗⾝体。上辈子她在牢狱之中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无法‮浴沐‬净⾝,连洗脸都是件奢侈的事情。

 等⽟壶擦到她前时,她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

 “可是婢子下手重了?”⽟壶小心翼翼地问道。

 嘉柔低头,此时前光洁,只有那个如‮瓣花‬般的胎记,还没有伤口。她当年为虞北玄报信途中,口挨过一箭,那箭几乎要了她的命,也让她失去了尚不知道存在的孩子。

 那以后,她再也没能‮孕怀‬。此刻想起,心中仍有几分无法释然的痛楚。

 “没关系,我自己来吧。”嘉柔伸手将⽟壶手中的细葛布接过。她一直想要努力忘记前世,忘记虞北玄。但那人在她的生命中烙下太深的印痕,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

 此生,她大概很难再去全心全意地信一个人,爱一个人。

 ⽟壶退到旁边,看着郡主落寞的侧影,想问又不敢开口。郡主私下里变得寡言而沉静,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好,就是莫名地心疼。

 ‮浴沐‬完毕后,天⾊尚早,嘉柔坐在书案后面,随手拿了卷书看。

 屋外头响起一个仆妇惊慌的声音,⽟壶出去询问,回来说道:“郡主,四郞君不太好,府里的人去请了大夫,可好像查不出什么原因。”

 木景轩原本由两个啂⺟照顾,现在连柳氏也时常过去帮忙。

 府中上下都以为只是体弱,竟然这么严重了?

 嘉柔把书卷放下,起⾝道:“过去看看。”

 到了木景轩的住处,崔氏等人已经在里面了。大夫正在跟崔氏说话:“小的仔细检查了一遍,小郞君先天不⾜,气息比旁的婴孩耝重。问了⽇常饮食,没觉得异常,实在查不出病灶在何处。”

 “可无法进食,又啼哭不止,这如何是好?”崔氏问道。

 “我的儿,你可不要吓为娘的!”柳氏扑在摇篮上,泣不成声。这个时候也没有人管她的礼数了。

 那大夫面有惭⾊:“是小的医术不精,还请王妃恕罪。不过小的倒是可以举荐一个人。”

 “何人?”

 “小的曾经见过一个类似病症的婴孩,家人带着到崇圣寺求医,被慧能大师医好。他的医术远在小的之上,或许可以请他一试。只不过…”

 “不过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崔氏催促道。

 “不过慧能大师从不轻易出手救人。哪怕是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出了重金,用权势相,也没能请动他。小的就怕他不肯出手相救。”大夫为难地说道。

 这点崔氏也略有耳闻。木景清却嗤之以鼻:“那老和尚敢不救我们云南王府的人?我把他的崇圣寺烧了,看他救不救!”

 “你这孩子,不要胡说,小心亵渎神灵。”崔氏不満地看了他一眼。

 木景清是不信神佛之说的,偏偏崔氏十分信,他也就不敢说了。

 大夫继续说道:“以小郞君现在的情况,不便在路上颠簸。还是请慧能大师到府诊治方为上策。”

 崔氏却知道这更难了,从未听说过慧能上门给人看病的。柳氏连忙爬到崔氏的面前,抓着她的裙子哭道:“王妃,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四郞,妾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你先起来吧,他也是大王的骨⾁,我如何会不救他?只是…”崔氏扶起柳氏,面露难⾊“大夫所言你也听到了。”

 柳氏低头痛哭,顺娘过来安慰她:“姨娘,您冷静些,⺟亲不是正在想办法吗?阿弟会有救的。”

 崔氏想了想说道:“还是二郞去趟崇圣寺吧。不管能否请到慧能方丈,都要以礼相待。”

 “阿娘,还是我去吧。”嘉柔走进去“我以前跟着阿耶去找老…慧能大师下过几次棋。阿耶不在府中,我算是唯一跟他见过几次的人,我去试试吧。”

 阿弟的子冲动,到时候跟慧能起冲突就不好了。既然是请慧能看病,也不能随便打发个家丁随从,只能她去了。而且她会骑马,来回能多剩些时间。人命关天的事,耽误不得。

 崔氏想了想说道:“也好。既然要去,你多带些府兵吧。”

 嘉柔点头:“阿弟就留在府中。您赶紧派人去一趟剑川城,将阿耶请回来。”去剑川城快马需要大半⽇的路程,现在派人去,大概后⽇木诚节便能回来。

 商议完毕,嘉柔回去换了⾝男装,木景清亲自送她出府,说道:“阿姐,若是老和尚好说话便罢了,不好说话,直接将他绑了。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嘉柔瞪他:“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就算把人绑来,以老和尚的臭脾气能救木景轩吗?今⽇发生太多事,我怕阿娘一个人撑不住。你留在府中陪她吧。”

 木景清刚才看到阿娘的脸⾊确实不好,先是他在竞舟大会上差点没命,现在木景轩又出事,阿娘胆子小一点的话,早被吓晕了。

 “好吧,你自己担心一些。”

 嘉柔朝他挥手,到了府门前翻⾝上马。

 天边只剩最后一抹余晖。

 傍晚,崇圣寺花木深处的禅房,十分幽静,禅房里有隐隐的人语响。

 慧能手执⽩子,略略思索,落于棋盘上。对弈之人观察棋局片刻,笑道:“师叔棋艺⾼超,是⽟衡输了。”

 慧能手摸着⽩须,慈祥地说道:“自华山一别,你的棋艺倒是精进不少。听闻你已到南诏几⽇,今⽇才来访我,莫不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

 李晔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叔。⽟衡图师叔这儿安静,来躲几⽇清闲。”

 慧能命沙弥来收了棋盘,伸手搭在李晔的手腕上,摇了‮头摇‬:“你的⾝子虽已无恙,但底子薄弱,到底不比寻常人。思虑过多,会伤⾝的。这两年,你在为广陵王做事?”

 李晔点了下头:“师⽗怕圣人有废储之心,但年事已⾼,不问政事多年,我便代为出面。我在长安一直对外宣称养病独居,倒也无人注意。”

 慧能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师兄这一辈子忧国忧民,到了这个年纪,还放不下。你是他五个徒儿中最像他的,天资也最⾼。只是这皇位之争,向来是不死不休。你的⾝份若是被世人发现,只怕想杀你的人多如牛⽑,还会牵连李家。你自己可要步步为营啊。”

 李晔的神情黯了黯,低头道:“多谢师叔教诲,⽟衡谨记。”

 太完全西落,李晔从禅房中出来,沿着通幽小径往前走。他于李家而言,只不过是累赘,李家不需要废物。家中除了⺟亲,没有人在意他,他充其量就是锦绣堆里的一个摆设罢了。

 凤箫跟上来:“郞君,广陵王府的內卫不方便进⼊寺中,请您移步寺外相见。”

 李晔随后步行到寺外,山路上已经燃起荧荧烛火,⼊夜的天空是玄青⾊的,有种苍茫之感。

 他停在一座石灯旁,背对树林。凤箫往林中吹了声哨子,有两道⾝影跪下:“先生,据探子回报,圣人病中,只召韦贵妃侍疾,太子和广陵王皆不得见。圣人还下召让几地节度使和云南王均携嫡子⼊都城,参加千秋节,不知是何用意。”

 李晔沉昑片刻,道:“我知晓了。”

 另一个內卫忍不住说:“今⽇先生所为实在太过危险。您的箭法很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若是因此暴露⾝份…”

 李晔微微侧头,眼角凝着一道冷光。那人立刻改为匍匐在地:“属下多言,实在该死!”

 李晔知道他们也是出自忠心,未再责备:“回去吧。”

 凤箫其实觉得那人说得对的,今⽇他们实在太惹眼了,晚走一步,可能还会被王府的人逮住。但跟着郞君⽇久,他太了解郞君的子,出手必有他的道理。

 快走到山门前,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李晔举目望去,为首的⾝姿有几分悉。

 嘉柔赶到崇圣寺时,天已经黑了,僧人果然拦着门不让进。她急道:“我是骊珠郡主,确有要事求见慧能大师。还请行个方便。”

 僧人‮头摇‬道:“方丈此刻‮坐静‬打禅,不许人打扰。郡主有事,还请改⽇再来。”

 嘉柔心中着急,索直言道:“小弟生了很严重的病,城中的大夫看不好,说慧能大师医术⾼明,或许可以救治。佛家不是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们方丈乃是得道⾼僧,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两名僧人对看了眼,其中一个还是‮头摇‬道:“郡主,非小僧不肯帮您。每⽇来请方丈看病的人不计其数,若是都见,方丈早已经累死了。而且您未把病人带来,难道还要年事已⾼的方丈跟着您下山不成?”

 嘉柔一时语塞。她也知道这么做有些強人所难,可还是说道:“请让我进去见一见慧能大师,小弟的病没办法再等了。”

 “发生何事?”⾝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僧人执礼。

 嘉柔回过头,看见一名男子慢慢地走到月下来。长眉⼊鬓,墨眸深沉,⾝上有种说不出的秀润气质。一⾝绛⾊长袍更衬得他⽪肤莹⽩,恰似落花无言,人淡如菊。若说唯一美中不⾜的,便是有几分病弱之态,但也许只是夜晚给的错觉。

 她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问道:“你是谁?”

 李晔被她问得一愣,刚想开口。嘉柔又抬手道:“算了,这不重要。凡事有先来后到,还请⾜下到旁边去,我们这儿在说正事。”说完,她又转⾝,继续跟那两个守门僧人涉。

 李晔依言站到旁边,也不恼。从他们的谈中得知,王府的庶子得了重病,她是来求师叔诊治的。

 那两个僧人恪守门规,就是不肯放人。李晔看嘉柔真的着急了,上前跟僧人低语了两句就进去了。

 嘉柔说了半天,连山门都没摸着,看他轻轻松松就进去了,气道:“怎么我不能进去,他却能?”

 僧人说:“郡主见谅。那位是方丈的贵客,方丈早有代寺中上下要以礼相待,小僧自然不敢拦着。不如您在这儿稍等,小僧进去问问方丈吧?”

 嘉柔见他终于肯松口,便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上耐心地等着。

 她不是收拾不了这几个臭和尚,但动手伤和气,到时慧能不肯出手救人就糟糕了。

 过了一会儿,山门打开,慧能竟然真的出来了:“郡主到访,贫僧有失远。”

 嘉柔也不计较被关在门外多时,上前行礼,将木景轩的症状耝略地说了一遍:“大师您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还请救他一命。我已经将马车都备好了,就在下面。”

 慧能听罢,颔首道:“既如此,贫僧就跟郡主走一趟吧。”跟他出来的僧人听了,都吃惊不小。自⼊寺以来,还没见过方丈下山为人诊治,都是旁人求上门来。

 嘉柔欣喜,没想到慧能一口答应了,也没想象中那么难请。便抬手道:“大师请!”

 慧能对守门的僧人代了两句,就跟着嘉柔往山下走。

 李晔站在山门之中,安静地看着他们走远。

 “郞君是怎么说服方丈的?”凤箫好奇地问道。

 李晔轻松道:“不难,用一样东西换的。”

 凤箫也不好问是什么东西,毕竟这是郞君和慧能大师的私。只觉得郞君好像很在意那个郡主,几次三番出手都是为了她。

 原本以为郞君此番来南诏,是要退婚书。可迟迟不见郞君提及此事,莫非是舍不得了?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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