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老封君观诗忆子 小公子得
却说邵卞嘉和乐与人匿迹于施宏德之家,舂去夏来,秋还冬往,转盼之间,过了十四年。到十五年舂,正月初旬,李虚斋来望他,一见面便称贺喜,说:“贫道夜视天象,奎光柄于紫微之间,应贤人得志之秋,佥壬消志之⽇,二公俱可以出头矣。”当下就请他离了地窖,在厅上来坐。
李虚斋对乐公道:“贤乔梓气⾊焕发,秋间并有佳音,即今当往贵省一看家园,星夜作速进京,明公准于淮
一路伺候纶音,今可即先北上,功名垂手可得。”贺道:“同邵卞老游吴越间,访有二兄消息,冬尽舂初,或者得晤明公子越地,也未可知。”遂选吉⽇与施宏德设祖帐于郊外,痛饮一番,洒泪分别。
乐公往福建,到家数⽇,便同乐志彬北上,同家小在维扬居住,打发公子⼊京援例进场。到十月中,已知志彬中了,自己遂授嘉兴兵备道,竟领凭赴任不提。
却说邵卞嘉遂令家人陆懋,星夜往长安,探望家乡如何光景?就进京打听朝事如何?陆懋领命进京去了。那邵卞嘉同李虚斋见风和⽇暖,遂乘船游览江山之胜。船到金山,见夕
西下,新月东升,两人遂登山投宿僧房。次⽇遍游禅院,见一精舍,封固甚密,询诸寺僧,虚⽩道:“此乃霍尚书停榇在內。”
卞嘉失惊问道:“是几时寄顿在此?”虚⽩道:“是十四年前,有位老夫人,同两位姐小舟过此地。闻说是什么降贬的家属,居往广东去,因此种因,在这间房寄顿此柩。不意一去数年,杳无音耗。可煞作怪,一向平安无事,近来两、三月间,里面常闻吆喝之声。傍晚有不怕事的,在门向里张探,见有乌纱红袍的官儿,屋內侍从之人,拥満一堂。那人吓坏了,回去大病一场。从此外面封固,等闲也不敢走进此屋左右。”
卞嘉道:“这就是为我受累的霍道翁了,决要开门一看。”虚⽩道:“相公不是戏耍的,若没甚紧要,不开也罢。”卞嘉笑道:“天大的事,有邵某在此,断不遣累师⽗。”
虚⽩无奈,只得取钥匙,
与卞嘉,自开门去了。卞嘉叫阿寿开了锁,推门⼊去,见中间停着灵柩。一张小桌上供了灵位,写着故兵部尚书道庵霍公神位,旁写孝女舂晖,甥文新奉祀。卞嘉看了,先逊李虚斋过,然后倒⾝下拜道:不意长安分袂,遂成隔世。皆邵某不才,遣累知己。倘九泉有知,能无怨恫。遂叫阿寿渡江备办祭筵。又见壁上有诗一首:
蟾宮独步正佳秋,忽际舂风改迹游。
已撇椿萱魂
断,又虚琴瑟泪长流。
喜随山佩乘东鲁,忧接天恩下凤州。
万缕愁情谁似也,一江寒⽔向东流。
卞嘉读完了,想诗中之意明明是十州口气,细看字迹,亦与十州无异,又看牌位的字,也是他笔迹。心中暗想:“这字明明是我大郞的手迹,难道他就在霍公处栖⾝不成。”少顷,阿寿挑了一桌祭筵,摆在霍公神位前。卞嘉三行拜奠,泪如雨下,焚帛之后,收了祭筵,即同虚斋享了酸余,又送⽩金五两,与虚⽩为香烛之资,自回镇江府不题。
却说舂晖姐小,自文新去后,过了一年,小舂已长成七岁。舂晖命霍忠置办一⾊书籍,亲自训诲。才到十岁,五经皆通,取名霍继祖,舂晖自教他作文。一十二岁,已是三场通透。一⽇,后门住的老园公走来时,对霍忠道:“俺家冯爷和夫人来望你家小相公、老夫人哩。”
霍忠忙⼊內报与夫人及小主人知道。你道这冯公是谁?就是那都御史冯迪庵。
他为邵卞嘉⽗子之事,卢杞把他同欧
渐俱罢官而回。那年霍忠⼊城寻寓时,偶然问着他管园的周老,禀知冯公。冯公也知道霍公为着邵卞嘉之事,有心要照顾他,恰好有几间空房在那里,所以一说便允了。霍夫人
进去,关好中堂,內外隔绝,从无人见霍家內眷的面。冯公晓得霍家治家严肃,不好来动候,只常着人送些盘盒进来。
这几年来忽闻读书之声,通夜不绝,心中十分诧异,差人访问,却晓得是霍夫人外孙。令婿又不在家,闻说是霍姐小亲自教子,一发奇异。故今⽇特来要认那好读书的生学,因同夫人来候。霍夫人当下让霍继祖
接冯公⼊来,作揖看座,晋接之仪,丝毫不失。冯公暗暗称奇,坐定仔细把他一看,好个俊秀郞君,如王侯的一般。又想这样年纪,举止中节,好学孜孜,但未识
中如何,便
试他一试。因是乍会,不好多讲甚话,冯公略略问他家中之事。继祖也只致谢冯公照拂之情。后又讲些闲话自别。冯夫人进內去,相会霍夫人舂晖。彼此盘桓半⽇方归。
次⽇冯公差人送个通家侍生的名帖来,请他便饭,就同他公子冯翊,出个题目,同试一试。却是词泻江湘、气呑斗牛。冯公看了,大加称赏。嗣后常请他去会课。
到了庚子年,霍继祖是十五岁。其年是科举年,遂得进学,儒士科举。进场⾼中是十七名,冯翊中三十五名。赴过鹿鸣宴,回家拜见霍夫人,舂晖喜之不胜。
此时闻之大赦,可以回家,冯公亲送公子进京会试,就一路送霍家家眷回籍。自嘲至越,不上两月已到嘉兴府。霍夫人回到家里,门阁不改,家业荒芜。赖有霍公旧识等相助,并有许多亲戚,故一时⻩公夫妇、⽟娘、翠楼都同来探望。
霍夫人命继祖拜见姨公、姨婆,⻩公惊问道:“此位何人?”霍夫人在帘內答道:“是小女舂晖之子。”⻩公又问:“甥婿何人?”霍夫人道:“是长安解元邵十州。”⻩公道:“何时做下这头亲事?”霍夫人道:“
由甚长,容⽇细陈。”⻩公又问:“文新如何不见?”霍夫人道:“亦有缘故,总俟异⽇详禀。”
遂命继祖在外相陪。这里⻩夫人和霍夫人相叙衷曲。⽟娘、翠楼与舂晖相见,哭了一场,忙问文新何往。舂晖扯⽟娘到半边去,将⽗亲舟中配合,到底生子,及要寻亲别去,至今不知下落,并小舂侥幸得中,细述一遍。就唤继祖进来拜见⽟娘。继祖朝上拜了四拜。舂晖又命拜见翠楼,翠楼再三推逊:“没有这理。”
舂晖正⾊道:“我今三人总是姊妹,我之子即姐姐之子,姐姐若不以我之子为子,将视其⽗为何人耶?”翠楼见舂晖说这话,方受了两礼,把住继祖,两人相了又相,见他状貌与文新无异,不觉观此思彼,掉下两行珠泪,引得舂晖也凄然泪下。霍夫人就请⻩公陪冯公饮酒,留冯公一同住下。老姊妹两人把手久别相叙,就把文新之事说明,⻩夫人不胜骇异。
次⽇⻩公先回去。过了五、六⽇,冯公催促起⾝会试。霍继祖拜辞祖⺟亲及⽟娘等。舂晖把文新所作《雪梅三集》付与继祖道:“此是你⽗亲所作,你可带往都中,一路访问长安邵解元十州,便是你⽗亲,两耳有穿痕为记的。”
继祖拜受了,自一路同冯公子进京会试。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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