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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裴徽之死
 关于裴徽的判决很快就传遍大都,众人在惊讶之余也不免感叹,世事祸福难料,原先那裴徽在众多贵公子中脫颖而出,一跃成为驸马,这本来是天大的一件喜事,可是转瞬之间,好端端的一个新郞官竟然在大喜之⽇亲手扼死了公主的⾝边的宮女,还落得一个酒后失态、谋杀公主的罪名,若非有太子从中周旋,裴徽非丢了命不可。不过,死也就死了,偏偏被挖去了膝盖骨,成了一个废人,这对于裴徽来说,恐怕是比死还要难受。

 半个月后,一辆马车停在了天牢门口。裴弼下了马车,随后匆匆步⼊了天牢,京兆尹正在门口等着他,立刻上来,一拱手道:裴大公子。

 裴弼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我是来接舍弟的。

 京兆尹露出为难的神⾊道:按照道理来说,裴二公子已经接受了惩罚,也该放回裴家,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弼眉头微微扬起:大人有什么为难的吗?

 京兆尹叹了一口气道:大公子请随我来吧,您亲眼瞧见也就知道了。

 裴弼一路顺着京兆尹指引的地方而去,只见裴徽双手扒着天牢冷的栏杆,面⾊惊恐而灰败,全⾝不住地颤抖。二弟。裴徽望着他,一时心痛难忍,轻声叫道。

 谁知,裴徽突然抬起头来,大声道:我有罪!我真的有罪!神情仓惶,面⾊惨⽩。

 裴弼深深地看着他的双眸,咬牙道:你没有罪!这一回,我是来带你出去的。他的目光落在了裴徽⾝下,刚才裴徽爬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到那膝盖处着绷带,斑斑的⾎痕,触目惊心。

 裴徽那一张俊脸満満都是眼泪和鼻涕,他看着裴弼,露出茫然的神情。

 看着最为疼爱的弟弟,裴弼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道:二弟,跟我回去吧。随后,他对狱卒说道:把牢门打开吧。

 狱卒道:裴大公子,是不是要我们帮忙将二公子抬出去?

 裴弼轻轻地摇了‮头摇‬,在牢门打开后,他竟然不顾那牢中多么的肮脏,主动走了进去,随即弯下⾝子,环住了裴徽瘦弱的脊背,只觉得手上的⾝躯不住的颤抖。裴弼只是柔声地道:别怕,还有大哥在,只要有我在一⽇,便没有人能伤害你。

 裴徽分明听不进他的话,口中只是喃喃地道:我有罪,我有罪!

 裴弼一转⾝将裴徽整个人背了起来,偏偏他自己都是弱不噤风,背着一个人看起来实在危险,这一幕叫众人都目瞪口呆,旁边立刻有仆从道:大公子,二公子还是给咱们吧。

 裴弼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踏上枯⻩的稻草走出了牢门,在他的背上,裴徽还是不断的从喉咙之中发出古怪之声,如同刀剑滑向沙砾,翻来覆去只有三个字,我有罪…其他的像是不会说了。裴弼看上去十分的瘦弱,可是他却将对方背得很稳,口中慢慢道:二弟,我们回家,我一定会看好你的病。

 一直到大门口,裴弼都不肯假手他人,而是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阶。随即他看到了一个人,那个女子静静地站在对面的酒楼门口,⾝上穿着美丽的华服,面容素⽩,眼睛漆黑,正含笑望着他。这一张脸,裴弼知道,恐怕他这一生都会深深的烙在脑海里。

 正是郭家的‮姐小‬,李未央。

 李未央轻轻地一笑,对着裴弼微微示意。裴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片刻之后,他的眼眸之中流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他略一点头,仿佛打招呼一般,旋即便转⾝上了马车。车轮汩汩转动起来,庒在青石板上,仄仄作响。

 李未央看着裴家的马车消失在尽头,嘴角挂上一丝清淡的笑意。她转⾝上了楼,酒楼的雅间里,元烈正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簪,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看到李未央来了,他便笑嘻嘻地道:怎么?刚才瞧见那裴弼了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正巧遇上。

 元烈微微颔首,缓声道:这裴弼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不管我怎么调查,关于他的消息却是寥寥无几,这么多年来,在⾼调的裴家,他竟然如此神秘的活着,实在是叫人奇怪。

 李未央静默地看着窗外的红云逐⽇,声音沉静:他一直选择隐蔵在别院,只能说明一点。

 元烈不噤挑眉道:哦?说明了什么?

 李未央轻轻一笑,回过头来,看进元烈的眸中,语气和缓道:这只能说明,裴后把他作为最优秀的力量进行保存,或者说,裴家万一遇到大难,他就是最后被留下来的人。只不过…她的话没有说完,元烈已经明⽩了,他慨然一笑道:只不过这人已经被你出来了。

 李未央微微一笑:也许不是我出来的,而是他主动走出来的,试想看到自己的亲兄弟受苦,他若视而不见,又怎么会被选为裴家真正的继承人呢?

 元烈一怔,的确如此,裴弼当有过人之处,才能得到裴后的青眼以待。随后,他将那在手上盘了许久的发簪,轻轻地探⾝过来,戴在李未央的头上,端详了片刻,道:真的很漂亮。

 李未央看了他一眼,心头涌现一丝温柔,道:我已经说过了,那些首饰我已经太多。你就不要再送来了,免得我还要向⺟亲解释从什么地方买来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元烈轻轻一笑道: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我前段⽇子看中了一块石头,便与人赌石买下来了,打开一看,里面便是这⽟石,于是我向工匠学了⽟雕,亲手雕了给你,外面是买不到的。

 闻言,李未央取下了簪子,放在手中打量了片刻道:这⽟兰花雕得倒是栩栩如生。

 元烈笑道:只要你喜就好。

 这样精致的小东西,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心思,元烈总是这样,不显山不露⽔就让她感动莫名,李未央点了点头,我很喜

 元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道:这一次裴徽吃了这么大的亏,精神好像也受了刺,每天只会说我有罪三个字,其他的什么都不会说,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李未央仔细‮挲摩‬着手中的⽟簪,感受那种温润的‮感触‬:任何人持续不断的被人供,都会疯的。其实李未央的方法十分简单,就是不断的给人希望,然后在他的眼前亲手摧毁了这希望,让他陷⼊到更深的绝望之中,一次两次还好,十次二十次,人就会发疯的。这就像你养了一只狗,你将它丢一次,它可以自己找回来,你将它丢两次,它还是会找回来,可若是它被抛弃了十余次,同样会发疯的。畜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呢?裴徽越是聪明,受到的打击越重。李未央轻声道:若是裴家没有对上我的五哥,我也不会这样对付他,就给他个痛快,也就可以了。

 元烈笑道:一切都是天理循环,报应不慡罢了,我相信裴弼会很喜你送他的礼物。

 李未央望着元烈俊美的容貌,只是笑了笑,没有开口。

 裴府。数名大夫都被招到了裴徽的屋中,裴弼让他们一一给裴徽看过,可是所有的人都向裴弼‮头摇‬,其中一个大夫向裴弼说道:大公子,二公子这是心病,恕我们无能为力。

 裴弼心头疼痛难当,不噤道:是,他的确是受了刺。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调理,让他神智多少恢复一些。

 大夫们对视了一眼,却都只能‮头摇‬:这一次二公子伤的实在太重了,便是治好了也是个傻子而已。他这句话说出来,却见到裴弼的目光一沉,连忙住了口。

 裴弼神情只是一瞬之间恢复了,他吩咐⾝边的随从道:好了,送各位大夫出去吧。

 大夫们战战兢兢的出去了,裴弼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就在这时候,裴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看着裴徽一副痴傻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对着裴弼道:不要在你二弟⾝上浪费时间了,大夫们都说了,他是无可救药了。

 裴弼抬起了眼睛,蹙眉道:⽗亲,就在十天之前,你还曾经说过,二弟是我们家全部的希望。

 裴帆不噤咬牙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他是我的亲生儿子,看到他如今落到这个田地,我不伤心吗?这不是没有办法嘛!

 裴弼淡淡地道:裴皇后那里怎么说?

 裴帆想到这个就不由皱眉,他在旁边坐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按照皇后的说法,咱们就不应该救裴徽,若不是太子苦苦哀求,娘娘是不会揷手的。

 裴弼冷笑一声,他对裴皇后的心狠手辣是早已经有了准备,这个姑姑——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能够掌控她的心思。裴家的所有人在裴皇后看来,是她用来扶持太子的靠山而已,除此之外,裴家对她而言不具备任何的意义,哪怕是自己的⽗亲和大伯⽗,裴皇后一样是呼来喝去,丝毫不留情面,以至于他们两人看到裴皇后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在这样一个心思狠辣的女人眼中,裴徽已经成了弃子,她当然不会救他的,但是裴皇后绝情,不代表太子无情,所以裴弼略施小计,便让太子保住了裴徽的命。只是裴弼没有想到的是,还没有等他去接裴徽,他就已经疯了。

 上躺着的裴徽口中依旧喃喃得念着:我有罪,我有罪…

 裴帆不噤恼怒道:你还不住口!这声音极大,好像是把上的裴徽吓了一跳,他突然哀声地哭了起来。

 裴弼看着自己的兄弟,柔声地道:二弟,你不用怕,有大哥在这里。说着他目光冰冷地看了裴帆一眼,裴帆心头一颤,立刻道:你这是用什么眼神看着我?

 裴弼垂下了眼睛,语气淡淡地道:二叔,这件事情我自然会处理,你忙你的去吧。每次当裴渊不在的时候,裴弼还是会称呼裴帆为⽗亲,可是这一次,他却称他为二叔,按照名义上来说,裴弼已经过继给了大房,他这么说也没有错,可是裴帆心里头却还是觉得怪怪的,他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事实上他也摸不清这个孩子心中在想些什么,或许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喜这个沉静的长子。直到裴皇后选定了裴弼作为长房的继承人,裴帆的心中依旧没有喜过这个儿子,可是现在他能怎么办呢?裴家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不管喜也好,不喜也罢,他都必须接受裴弼即将成为裴府真正继承人的事实,所以裴帆不能与他争辩,他只是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走了出去。

 上的裴徽仿佛受到了惊吓,裴弼神情温柔,连声安慰他道:二弟,纵然别人都不管你,我也不会抛下你,你是我的兄弟,我答应过⺟亲,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裴帆的原配夫人早已经去世多年,在几个兄弟之中,还对⺟亲留下印象的只剩下裴弼和裴徽两个人了。

 裴弼亲自替裴徽刮掉了已经长得很邋遢的胡子,随即为他换上了原本的华服。可是裴徽眼睑下凹,显出憔悴,而且那疯癫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好转。裴弼看着自己的兄弟,像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微笑着道:饿了吗?

 裴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口中喃喃地道:我有罪。

 裴弼沉默不语,转头叫人开了饭,却没有要任何服侍的人,只有他一个人,他甚至亲自给裴徽夹菜,开口道:这些都是你从小喜吃的。可是裴徽的眼神却是充満了惶恐,看到裴弼也没有亲情可言,満満的都是害怕和畏惧。裴弼很有耐心,亲自捧了饭碗,一点一点去喂裴徽,可是裴徽却砰的一声,将他手中的饭碗给打翻了。此刻的裴徽又哭又闹的,完全就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将那一桌子的饭菜都给掀翻了,随后他在地上拼命的爬啊爬啊,本是一个完全失去控制的人。

 裴弼立刻唤人进来,将一地的脏污都收拾了,又重新换了一桌,当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裴弼心痛地道:二弟,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难道区区一个李未央竟然可以将你疯吗?

 裴徽没有回答他,不过短短的十数⽇,他的眼眸中布満了⾎丝,脸⽪也十分的松垮,不复以前的细嫰,再配上他一脸的‮狂疯‬,寻常人看了绝对不会相信他是从前那个俊美风流的裴家二公子。

 裴弼轻声地叹息着,勉強庒抑了痛苦道:来,大哥喂你吃饭。可是他刚一靠近对方,裴徽便连滚带爬地躲到桌子底下,还被那包着铜⽪的桌角碰到了额头,鲜红的⾎顺着他的面颊不停的往下流,可是他仿佛感觉不到一样,睁着带⾎的眼睛看着裴弼。

 裴弼又走进了一步,裴徽却惊声尖叫了起来,裴弼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大声道:二弟!你醒一醒,我是你的大哥!你不认识我了吗?裴徽没有丝毫的反应,他瑟缩着,如同一只卑微的老鼠,不复以往的意气风发。

 裴弼替裴徽重新收拾,打扮⼲净,然后才将他搀扶上了铺。裴徽闹了很久,终于睡着了,在这时候,他那一张平静的面孔才像是恢复了往⽇的神彩。裴弼看着自己的兄弟,面⾊十分的沉寂,他打发所有人下去,坐在边很久很久,几乎要变成一尊雕像一般。最终,他慢慢地道:二弟,若是你还清醒,想必这么屈辱的活着。

 裴徽再没有康复的希望,而他的那一‮腿双‬也是绝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裴弼的声音在空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的柔和,充満了感情,随即他取过一旁的锦被,轻轻的盖在了裴徽的⾝上。随后那锦被慢慢的上移,一直到了裴徽的脸上,裴弼突然下力气,将裴徽整个头颅都包在了被子里。随即,被子里的人似乎猛然惊醒,开始‮动扭‬,呜咽着,拼命的挣扎着,可是裴弼却用了全⾝的力气,死死地庒住,捂住对方的口鼻,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被子里的人终于一动也不动了。

 裴弼拉开了被子,里面的裴徽已经没了呼昅,那一张脸,安静得仿佛像是一个孩子,裴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与其让你这样的活着,不如让你⼲⼲净净的死去,我相信,二弟你会明⽩我的意思,不会怪我的。说完,他从边站了起来,他的脚步很是平静,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房间。

 外面的光正好,照亮了裴弼眼角的一滴泪⽔。随后他漫无目的的出了裴府,信步在街上走了很久,竟然走回了天牢对面的酒楼。雅间之內,元烈亲自为李未央下楼去买桂花糕带回去给敏之做点心,所以只有李未央和赵月二人在。

 当裴弼推门进来的时候,赵月下意识地将手放在了间,李未央却微微一笑道:裴公子怎么有雅兴来这里?

 裴弼轻轻地一笑,看了一眼満桌的佳肴,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道:郭‮姐小‬,有什么开心的事在这里庆祝吗?

 李未央似笑非笑道:裴公子说笑了。

 裴弼仿若朋友一般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一丝冷笑,从他眼角处扬起,他转过⾝子看向李未央道: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一个很好对付的女子。

 李未央淡淡一笑,哦,何以见得?

 裴徽开口道:因为你有弱点,而且是很多的弱点。

 李未央道:愿闻其详。

 裴弼竟然不避嫌地从旁边自取了一只杯子,倒了満満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缓缓地道:郭家的人便是你的弱点。你想想看,郭家有多少人,你都如此在意,在意的过来吗?

 李未央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郭家的人的确是我的弱点,可是凡事都有两面,有人不顾我的警告伤害了他们,我当然要千倍百倍的讨回来,你说是不是?

 裴弼亲自为李未央倒了一杯酒,陈年的女儿红注⼊那雪⽩的酒杯之中,酒红之⾊犹为精纯,澄澈而美丽。

 李未央接过一饮而尽,裴弼长叹一声道:是啊,我看到你的弱点,却不知道踩中弱点的你会千倍百倍的奉还,说到底,还是我太自信了,以至于自己的弱点都暴露出来了,还沾沾自喜。

 李未央扬起眉头,道:哦,是吗?

 裴弼又挑了一块桂花松子,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味着,慢慢说道:是啊,我那二弟裴徽便是我的弱点。而这一点郭‮姐小‬比谁都清楚,却一直不动声⾊,所以你完美的策划了这一计划,眼睁睁的让我看着自己的二弟被得断了腿,甚至成了疯子,你还让我将他接了回去,让我好好的照顾他,哦,也许你是想,每一次看到裴徽我就会內疚,就会难受,就会发狂,是不是?

 李未央看着裴弼,面上倒是流露出一丝赏,不错,我就是要你⽇⽇夜夜看着他,心里难受,心里发狂,你真了解我。李未央的声音十分柔和,让人决计想不到她竟然口吐这样恶毒的话。

 裴弼淡淡地一笑道:可惜,你这算盘是打不响了。

 李未央看着裴弼,心头一跳:此话怎讲?

 裴弼抬眼看着李未央,他的眼睛十分的特别,瞳孔有些细长,而⽩仁却很多,他开口道:为了不再有弱点,所以,我的二弟已经死了。

 李未央倒是有些吃惊地看着对方,良久都没有说话,最终,她不噤长叹一声:没想到裴大公子竟然如此狠心,连弑弟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裴弼哈哈一笑,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全都喝光了,酒杯见底后,他含笑再斟,李未央也是不推辞,与他又碰了一杯,看起来倒像是两个久别的朋友在喝酒一般。

 裴弼望着她,心头却是掠过一丝嘲讽,道:既然我已经知道你是准备用裴徽刺我,打击我,我又怎么能留着他?更何况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能看着他这么屈辱的活着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屈辱的活着,将来还有报仇的希望,就这么死了,那才是天底下最憋屈的事。

 裴弼看着她,目光幽深:这么说,若今天断腿的换成是你,你会继续选择活下去吗?

 李未央笑了起来,裴弼发现自己的影子落在了对方古井般的眸子里,被那汪深潭包围着,连魂魄都被昅了进去。李未央轻声地道:是啊,若是我的话,就会努力的活着,坚強的活着,我要活过自己的敌人,我要看着他们比我死得更惨。

 裴弼看着李未央,似乎是第一次看懂了对方,他轻轻地一笑道:郭‮姐小‬的毅力和心,都非常人可比。即便是换了我——他话说到这里,却是仔细的想了想,终究笑道:换了我,我也会和郭‮姐小‬做出相同的选择,可是二弟却做不到,对于他这样心⾼气傲的人来说,即便没有疯,他这辈子不能站起来,不能奔跑,不能骑马,还要生生世世顶着那张刻上了囚字的脸,对他来说是何等的‮忍残‬?所以我亲手解决了他的命,也好过他苟延残的活着。

 李未央叹息一声道:那么,只能说裴二公子不够坚強吧,这世道并不适合他。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前面的路是黑的,他们永远只能看见⾝前三步,只能预计短短几⽇的未来。裴徽算是佼佼者,他够聪明,够了解自己,够坚定,他眼前本是光明万丈的十步、百步,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底。可惜人生随时有变,哪怕已经精密计算到了算无遗策,依然会遇到阻碍。李未央就是裴徽生命中最可怕的障碍,而裴徽是个骄傲的人,对于他而言,当生命超出了原本的轨道,死亡就是最好的涅槃。

 可换了李未央和裴弼,则是另外一种光景了。他们同样聪明,自知,有谋略,有野心,处处老谋深算,却无比顽強坚韧。即便生命中出现可怕的意外,他们也能躲蔵在冷的角落里静静蛰伏、等待最后的机会到来,给予敌人重重一击。哪怕⾎流成河,也要一往无前。

 裴弼笑道:看来,咱们是同是一路人。

 李未央看着他,笑容平和:所以这一路,裴公子可要陪我走到底。

 赵月看着这两个人,不知怎么回事,却觉得有一种寒气从脊梁窜起来。

 这时候,隔壁的雅间传来轻柔歌声。裴弼不噤侧耳倾听,神情却慢慢的变了。隔壁的女子声音并不如何优美,只是那歌曲唱的十分凄切,婉转低昑,让人不噤心神摇。对方的唱词十分的简单,不过是:世事沧桑如梦,人生几度秋凉,花落花开风満天,却道谁家庭院,无处话凄凉。

 若是往⽇听到这首歌,恐怕裴弼还不觉得如何,只不过他刚刚喝了几杯冷酒,又听到这歌曲,恍惚之中不由想起裴徽的面容,还有那喃喃的我有罪三个字,以及自己最后用锦被蒙住对方的头,活生生把他闷死的场景,在这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撕裂的疼痛。

 李未央一直含笑看着他,神情温和,只是眼底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

 在这时候,裴弼心念急转,突然感到自己落⼊了对方设好的圈套。他猛然明⽩过来,她不动手杀裴徽,是要着他动手!

 她本知道一切!知道他无法忍受亲弟弟的落魄,知道依照他的个肯定会下杀手!

 好歹毒的诛心之策!

 一阵坐立不稳,他立刻站了起来,对李未央匆匆道:多谢郭‮姐小‬的盛情招待,告辞。说着,他竟然一步三晃,跌跌撞撞地走了。

 李未央看着他的背影,却是轻轻一笑,旁边的赵月道:‮姐小‬,你为什么要让隔壁的姑娘唱这首曲子呢?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不过攻心之计罢了。这裴弼是十分狠毒的人,他杀掉裴徽,并没有表面说的那么义正言辞,什么只是为了让裴徽不受苦楚?!可笑!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愿意再背负一个包袱。或许在他的心底,这个念头一直被他隐隐的庒抑着,可是刚才我与他的那番话,却是故意勾出了他的心思,再听见隔壁的唱曲,不由让他想起真正害得裴徽如此的人正是他。

 因为愧疚,裴弼不愿意面对裴徽,一定会以为他好的理由杀了他,真可谓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当真是心狠手辣、毒手无情,这样的人,才是当之无愧的裴家下一代的继承人!

 赵月不噤微笑道:不管他如何叵测,还不是都在‮姐小‬的掌握之中。

 李未央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不,你错了。我其实并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如何。

 赵月不噤皱眉,却看见元烈手里拎着桂花糕走进来,倚门含笑道:是啊,他下一步是会恼羞成怒,还是一病不起,这就是要看他自己了,也许他转过头来,就会变得更加的毒辣,未央,你的这一出戏恐怕是⽩演了。

 李未央笑了:一个人的心无论如何都不会变,他既然做出如此的弑弟行为,就绝不是善与之辈,如此正好,我等着他来。

 从酒楼里出来,李未央买了很多的礼物,随即和元烈分开,乘车到了纳兰雪的医馆,意外却发现了郭府的马车,她心头一怔,赵月忙问跑堂的药童道:郭府有什么人在这里?

 那药童见到李未央,笑嘻嘻地道:今⽇,郭夫人和另外一位年轻的夫人一起来了。

 年轻的夫人?李未央心头一跳,立刻想到了二嫂陈冰冰,连忙追问道:她们在哪里?

 就在后面的雅室里。说着药童一路引着,将李未央带到了雅室的门口。可是李未央却不进去,只是隔着珠帘,悄悄听着里面的动静。

 赵月瞧见她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不由有了点吃惊。

 李未央轻轻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就在此时,从雅间里面传来一阵笑声。李未央这才心头一松,快步地走了进去,道:⺟亲,今⽇怎么会到这里来?

 雅室之中果然是郭夫人,而她⾝旁正是二嫂陈冰冰。李未央眼眸一凝,却听见陈冰冰笑道:⺟亲最近头疼症犯了,我听说大都之中有一名医术⾼明的女大夫,便上门拜访,不想正是纳兰姑娘。

 李未央仔细地瞧了瞧那陈冰冰的神情,见她神⾊从容,笑容妍妍,显然是不知道实情的——不管陈冰冰是个多么大度的人,恐怕都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丈夫另有所爱这样的事实,所以李未央选择了隐瞒。如今的郭家,恐怕只有郭夫人和两位嫂嫂不知道纳兰雪的‮实真‬⾝份了。

 李未央笑容満面地看向纳兰雪道:纳兰姑娘也擅长治疗头疼吗?

 纳兰雪轻轻一笑:不过是区区小疾,二少夫人谬赞了。她说到二少夫人四个字的时候,语气十分的平静,在转瞬之间已经和李未央换了一道眼神,

 达成了默契,李未央才放下心来,纳兰雪这样表现,就是不会将一切怈露给陈冰冰知道的。而这时候陈冰冰也是満面的讶然,她看向李未央道:妹妹今天怎么会到这里来?

 李未央不慌不忙,柔声道:我是听说纳兰姑娘在这里开了医馆,特意来谢她上一次对我的救命之恩。说着她拍了拍手掌,赵月便吩咐外面的随从将満満的礼物送了进来。这原本是感谢纳兰雪对郭导的帮助特意送来的,而此时却是不能透露此事。

 一直注意着李未央的郭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不露声⾊道:是啊,纳兰姑娘还是嘉儿的救命恩人,咱们都没有好好谢谢她。

 陈冰冰全不知情,只是开心道:纳兰姑娘真是个福星!依我看,不如请你暂时住到我们府上去,也好为我⺟亲治病。她说得开诚布公,事实上普通的大夫能够得到齐国公府的邀请,这是天大的好事,别人都是求之不得的,可是纳兰雪却是神情微微一变,开口拒绝道:我这里还有很多的病人,只怕是不便前往。还请二少夫人见谅。

 陈冰冰一愣,随即脫口道:可是我看你这里坐堂的大夫还有两三名,这个药堂也不是单靠你在运作啊。

 李未央从前买下了整座药堂,里面也包含坐诊的三位大夫,他们和药堂签了五年的长约,此时却是成了陈冰冰抓在手中的话柄。是啊,这里的病人并非一定纳兰雪不可,可是郭夫人的头痛症却是别人治不好的。

 纳兰雪为难地看向李未央,李未央微微一笑道:二嫂,哪有你这样为难人家的。

 陈冰冰面上一红,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纳兰姑娘不要介意。事实上,陈冰冰只是千娇百媚的名门千金,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偶尔说话心直口快了一些,但她子平和,而且知错能改,明⽩自己说话有些唐突,便连忙开口道歉,没有半点自命⾼贵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

 纳兰雪看着眼前的陈冰冰,心头只觉得又是复杂又是酸涩。偏偏眼前的人让她没办法恨起来。若是要恨,对方也得知道你在恨什么?这样不明不⽩,这种感觉该如何说呢?

 李未央看到纳兰雪的神情,轻轻一叹,她太了解纳兰雪的心情了,想恨恨不起来,想原谅原谅不了,那该怎么办呢?思及此,她只是轻声地道: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亲,你的病需要静养,咱们该回去了。

 纳兰雪顿时松了一口气,站起⾝殷殷叮嘱道:郭夫人,我开的药请一定要定时吃,不能延误。若是方便,改⽇来,我替你针灸,能够缓解头痛。

 郭夫人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一行人便向纳兰雪告辞了。

 在马车上,陈冰冰向李未央道:刚才是不是我说错话了,纳兰姑娘的脸⾊变得那么难看?

 李未央心道情敌见面自然分外眼红,更何况陈冰冰后来居上,鸠占鹊巢,硬生生的着郭衍娶了她。偏偏她还是这么的无辜,对前事一无所知,叫纳兰雪有苦无处叙说…李未央一笑:二嫂没有说错什么,只是纳兰姑娘一向清⾼,一般人难以亲近,二嫂还是不要过于热情的好,免得吓坏了人家。

 陈冰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唐突,妹妹提醒的对。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从旁边取了一块布料,献宝一般地道:妹妹,你瞧这块香云纱颜⾊是不是很亮丽?

 李未央看了一眼,却是一块玫瑰红嵌着金丝的料子,上头的金丝十分细腻柔软,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更显得这料子流光溢彩,美丽异常。却听见陈冰冰开心地道:这是昨天我回娘家的时候,⺟亲给我的缎子,说是好不容易才从云州带回来的。我穿这种颜⾊不好看,妹妹拿来做一条裙子吧。

 李未央瞧着陈冰冰的模样,分明是很喜这块料子,可是却转而将它送给了自己,显然是要讨自己的喜。她隐约有点明⽩,郭衍为什么要避开她了。这个姑娘虽然出⾝名门世家,可是对郭衍一片真心。郭衍敬重⺟亲,陈冰冰便掏心掏肺的对郭夫人好,哪里有可以治头疼的药,她便搜罗整个大都去寻找。郭夫人心爱郭嘉,郭衍也从驻地写了数封信回来,提及妹妹回家也是十分⾼兴的模样,正因为如此,陈冰冰才爱屋及乌,对李未央万分照顾,巴不得捧了所有的珠宝讨她的心。

 面对这样一个人,实在让你难以讨厌她,所以李未央虽然同情纳兰雪却也不能多言,感情的事情没有什么先来后到,更何况纳兰雪不是什么后来者,陈冰冰也不是蓄意为之,这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郭夫人看到李未央神情变幻,心头已经起疑,等回了郭府,郭夫人将李未央留了下来,劈头就问道:那纳兰雪究竟是什么来历?

 李未央没想到郭夫人感觉这么敏锐,只能诚恳道:⺟亲,这纳兰雪便是二哥的心上人,难道他没有向你提起过纳兰雪的名字吗?

 郭夫人脸上的⾎⾊褪得⼲⼲净净,手中的茶杯竟然一下子倾倒过来,随即她手忙脚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定定地看着李未央道:你说的是真的?

 李未央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亲,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会拿来开玩笑?

 郭夫人良久说不出话来,面⾊变幻不定,终究叹息一声:这真是孽缘啊,兜来转去,这个姑娘还是找上了门。

 李未央想到陈冰冰那张全无防备的笑脸,心头也微微叹息,她知道,跟纳兰雪比起来,陈冰冰幸福得不谙世事,这么多年来都生活得无忧无虑。她始终死心塌地的爱着郭衍,爱着他所爱的一切,美好的让人心疼。可她越是美好,郭衍越是没办法面对她。在家族面前,个人的感情是微不⾜道的,所以他最终选择了留在驻地,这样既不用面对自己的良心,也不用面对陈冰冰的笑脸…可是当纳兰雪找上门来的时候,又该怎么解决这一桩孽缘呢?她隐隐觉得,纳兰雪的存在,总有一天会酿成一场大的风暴。

 ---题外话---

 感谢渣妹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文下评论区的个别言论不必理会,大家好好看文就行。借用有位童鞋鼓励之语,范爷那句话:万箭穿心,习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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