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余语吾妹既讫,私心叹曰:“静子慧骨天生,一时无两,宁不令人畏敬?惜乎,吾固勿能长侍秋波也!”
已而静子盈盈至矣。静子手持缋绢一帧,至余前;余肃然起立,接而观之:莲池之畔,环以垂杨修竹,固是姨家风物,有女郞兀立,风采盎然,碧罗为⾐,颇得吴带当风之致。
女郞挽文金⾼-,即汉制飞仙髻也。俯观花燕,且自看妆映,-然有出尘之姿,飘飘有凌云之概。余赞叹曰:“美哉伊人!
奚啻真真者?”
静子闻言,转目盼余,兼视余妹,莞尔言曰:“究又奚能与三郞之言相副耶?且三郞安可以外貌取人?亦觇其中蔵如何耳。画中人外观,似奕奕动人,第不能言,三郞何从谂其中心着何颜⾊者?”
余置其言弗答,续曰:“画笔秀逸无轮,固是仙品。余生平博览丹青之士,咸弗能逮。嗟乎!⾐钵尘土久,吾尚何言?
今且据行云流⽔之描,的是吾姊戛戛独造,使余叹观止矣。阿姊端为吾师,吾何幸哉!”
静子此时,羞不能答,俯首须臾,委婉言曰:“三郞,胡为而作如是言?令浅尝者无地自容。但愿三郞将今⽇之画见赐,俾为临本,兼作永永纪念,以画中意况,亦与余⾝世吻合。迹君心情,宁谓非然者?”
余曰:“余久不复属意于画,盖已江郞才尽。阿姊自是才调过人,固应使我北面红妆,云何谓我妄言?”
静子含羞不余答。余亦无言,但双手擎余画献之,且无心而言曰:“敬乞吾畏友哂存,聊申稚弟倾服之诚,非敢言画也。”
静子欣然曰:“三郞此言,适⾜以彰大作之益可贵耳。”言已,即平铺袖角,端承余画,以温厚之词答曰:“敬谢三郞。
三郞无庸以畏友外我。今得此画,朝夕对之,不敢忘锡画人也。”
是夕,微月已生西海,⽔波不兴。余乃负杖出门,随步所之,遇渔翁,相与闲话,迄翁收拾垂纶,余亦转⾝归去。时夜静风严,余四顾,舍海曲残月而外,别无所睹。及去余家仅丈许,瞥见有人悄立海边孤石之旁,静观海面,余谛瞩倩影亭亭,知为静子,遂前叩之曰:“立者其吾阿姊乎?”
静子闻余声,却至欣悦,急回首应曰:“三郞,归何晏?
独不避海风耶?吾迟三郞于此久矣。三郞出时可曾加⾐否?向晚气候,不比⽇间,恐非三郞所胜,不能使人无戚戚于中。三郞善自珍摄,寒威滋可畏也。”
余即答曰:“感谢吾姊关垂。天寒夜寂,敬问吾姊于此,沉沉何思?女弟胡未奉侍左右?”
静子则柔声答曰:“区区弱质,奚云惜者?今余方自家中来,姨⺟、令姊、令妹及阿⺟,咸集厨下制瓜团粉果,独余偷闲来此,奉候三郞。三郞归,吾心至适。”
余重谢之曰:“深感阿姊厚意见待,愧弗克当。望阿姊次回,毋冒夜以伫我。吾姊恩意,特恐下走不称消受耳。”
余言毕,举步
先⼊门,静子趣前娇而扶将曰:“三郞且住。三郞悦我请问数言乎?”
余曰:“何哉?姊胡为客气乃尔?阿姊
有下回,稚弟固无不愿奉⽩者也。”
静子踌躇少间,乃出细腻之词,第一问曰:“三郞,迩来相见,颇带幽忧之⾊,是何故者?是不能令人无郁拂。今愿窃有请耳。”
余此时心知警兆,兀立不语。静子第二问曰:“三郞可知今⽇阿⺟邀姨⺟同令姊,往礼淡岛明神,何因也?吾思三郞必未之审。”
121小说B苏曼殊:断鸿零雁记余闻语茫然,瞠不能答,旋曰:“果如阿姊言,未之悉也。”
静子低声而言,其词断续不可辨,似曰:“三郞鉴之,总为君与区区不肖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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