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九黎鹿骑
跂踵族,人数并不多,但大多数人的身材极为高大,体态威猛,都是很优秀的猎人。
青壮年一百四十七人,每人都备大弓长
,也有使斧之人,十四岁以下皆不参与战斗,年老体迈的也不参与战斗。
跂蚂与跂燕并肩行至族中的广场之上,一百四十七人分成三组,而全族的妇孺已牵着猪羊,背着口粮作远行之备。
跂蚂心中隐隐作痛,这块居住了几百年的沃土难道便要这般沦为九黎凶人的奴役之下?
而他们又开始了背景离乡的生活。
跂蚂知道,如果全族人一齐走的话,可能根本就逃不过九黎鹿骑的追捕,只有自己留下来阻止鹿骑,才有可能让族人安然地抵达范林。
范林方圆三百里,林密
多,在范林之中,九黎凶人极难找到潜居于其中的人。是以,范林是跂踵族人惟一的希望。
跂蚂曾去过范林,只不过是去狩猎,那里并不是一片乐土,而是处处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不过,他知道范林之中有一个极为安全的谷地,里面生长有许多甘桫树,猛兽嗅到树叶的气息便不敢入。因此,那里并无毒蛇猛兽,倒是食草的小兽极多。这块地被称被为平丘。
(甘桫:据《山海经》所载,甘桫是一种传说中的树木,枝干都是红色的,花是黄
的,叶子是白色的,果实是黑色的。)
不过,进入平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年因各族的战争,跂踵族为给子孙后代找到这处避难之所,族中的四大长老因此损去其三,惟剩跂发。但跂发也因被毒蝎所蜇,左腿变成残废,这个代价也实在是太大了。
此次去范林,最安全之处莫过于平丘,领队之人便是跂发。
跂发是族中惟一的长老,但却是个残废,虽然自身的功夫不弱,可却没有发挥的余地,此刻由他带人去平丘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族长好,燕子好!”族人见跂蚂和跂燕并肩行出,不由同声请安。
“嗯!”跂蚂向众人淡淡地点了点头,表情极为肃然地来到广场中心的一块大石平台上,以一种极为沉重的语调道:“孩子们,相信大家都知道我们所面临的困境?”
“知道…”数百人齐声高呼,气氛极为高昂。
“知道就好,我们跂踵氏是一个值得骄傲而神圣的一族,神赋予我们生命,便赋予了我们自由的权利,在我们尊贵的血
里,有着神赋予的不屈之灵魂。所以,孩子们啊,我决定要与所有的人入侵者决战到底!”
“好…决战到底…决战到底…”跂蚂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片
昂的呼声给淹没。
跂燕心中也升起了无穷的斗志,她知道跂蚂的话已经
起了族中所有人舍身保族的斗志。
“孩子们啊…”跂蚂的声音依然是那般悲天怜人,温和而有力,双手在虚空之中轻轻地按了按,作个“静一静”的手势。
众族人立刻静下声来,而在此时,一个稚气而急虑的声音传了过来。
“燕子姐姐…不好?…”
众人的目光向声音传来之处望去,只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自荒草林之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童儿!”跂蚂和跂燕一惊,低呼一声,跂燕忙跃下平台,快步奔过去,立刻有几名壮汉跟着围了过去,他们都认识这小男孩正是跂蚂的小孙子。
“强哥哥跟…跟…”
“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跂燕一把扶住踉跄的跂蚂,极力缓和口气道。
“强哥哥跟一个
细打起来了。”跂童终于说清楚了一句话。
“什么?”所有的人全都大大地吃了一惊。
“你说强儿跟
细打起来了?”跂燕和跂蚂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当然明白跂童口中所说的强哥哥是谁,那正是跂蚂的第十二个孙子跂强,今年才不过十岁,一个如此小童怎么可能跟
细打起来?而
细又是什么人呢?
“是真的,强哥哥叫我来告诉你们,他
住了那个大胡子
细,我怕强哥哥打不过那个大人…”
“在哪里?快带我去!”跂燕见跂童脸都急变了
,立刻明白事情的严重
,不由得急忙问道。
“在西边的
石林中,快…”跂童一手拉着跂燕,拔腿便向西边的
石林方向奔去。
众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一层阴影,他们更无法想象一个才十岁的幼童如何能够与一个大人相比?何况,能潜入跂踵族做
细的人又岂是普通易与之辈?
石林,如狼牙凸起,怪石林立,杂草横生,并无大树相掩,偶有蛇鼠窜行,倒不是个怎么好的地方。不过,好地方也有,那是在穿过
石林之后的飞瀑。
越过
石林六里之外的飞瀑谷便是巨瀑所在之地,那本是无名谷,但既有飞瀑
泉,也便被跂踵族人称之为飞瀑谷。
飞瀑谷的溪水自
石林
过,然后
入跂踵族聚居之地,向南
四十里路便汇入黄河之中。
石林,并不小,共有数十亩方圆,若没有跂童领路,跂燕一时之间还真难找到跂强的位置,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很快便听到了跂强的呼叫声。
那稚童的声音,竟让跂燕和跂蚂有着莫名的激动,能听到跂强的声音,也便说明他仍活着,只要他仍活着就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停住脚步。
“强哥哥…”跂童第一个发现跂强,而跂强像一个凯旋的将军一般爬上了一堆
石之顶,挥舞着手中不过尺许长的小刀正向跂燕诸人叫唤着。
跂蚂有些生气,他竟被两个小孩子给耍了,而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有这种感觉,他们被两个小孩子给耍了,在这紧张备战的时刻又多了这样一个闹剧,使得他们有种哭笑不得之感。
跂童似乎也有些讶异,跂蚂和跂燕诸人减缓脚步之时,他
感地觉察到这群大人心理的变化,不由得用圆滑溜鳅的眼睛望了众人一眼,一脸委屈地道:“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
细,是个大胡子…”
“小孩子要诚实,你再这样,姐姐要生气了。”
跂燕停住脚步,低头对跂童认真地道。
跂童气势一窒,小脸涨得通红地道:“我走的时候,还看见强哥哥拔出猎刀去砍那个人呢。”
“童儿!”跂童的父亲也赶了上来,叱道。此刻众人距跂强所立的
石堆只有二十多丈远,已经可清楚地看到跂强
快的样子,还有谁会相信跂童所说的话呢?
“爷爷,姐姐,我抓住了他,快来呀…”跂强那得意万分的声音自
石堆顶上飘过虚空,传入跂蚂和跂燕的耳中。
“你听,你听,强哥哥抓住了那个
细…”跂童天真未泯,惊喜地道,似乎跂强这一句话便可证明他没有撒谎似的。
跂蚂不由得摇头苦笑了笑,并不责备,只是伸手摸了摸跂童的脑袋,慈祥地道:“真是两个顽皮的孩子。”
“强儿,快下来,别再闹了!”说话的是跂强的叔父跂平,也正是跂童的父亲。
“好了,爷爷,我过去看一下,让大家都回去吧!”跂燕对这两个淘气的小弟弟也似乎没折了,提议道。
“这孩子,父母去得早,没能好好管管他…唉,我这做爷爷…”
“爷爷!”跂燕打断跂蚂充满沧桑的话,她并不想跂蚂想太多过往的伤心事。“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何必去想那么多呢?在今后再对强儿多教导一些不就行了吗?”
“姐姐,你快来呀,我把他打倒了…”
“咦,不对,我看到强弟手中的猎刀上似乎有血光!”跂华心思极为细密,相距虽有二十余丈,但在骄
的辉映下,他仍捕捉到了那柄猎刀之上些微的血光。
“血光?”跂燕也有些惊讶,仔细地望了望跂强手中挥舞的猎刀上那若有若无的血光。
“阿华,我们去看看!”跂燕向跂华吩咐了一声,放开跂童快速地向
石林间纵跃而去。
跂强在跂燕赶到时,欢喜之下竟自两丈多高的石头上飞跃而下,只惊得跂燕和跂华目瞪口呆,远处的跂蚂和众族人也都忍不住惊呼。“姐姐,我用藤条把他捆住了!”跂强望着合不拢嘴的跂燕,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得意,稚声道。
惊魂未定的跂燕和跂华望了望跂强跃下那高达两丈的
石堆,又望了望若无其事的跂强,终于发现了跂强手中猎刀之上那仍在滴淌着的血迹,却不明白究竟在跂强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跂燕实在想象不出跂强才不过十岁,便是跂华也不敢肯定能够如跂强那般潇洒利落地自这般高度跃落。
跂燕和跂华面面相觑地跟在跂强的身后转过两堆
石,却发现地上血迹殷然,一片零
,倒像是一个野兽的屠宰场。而此时,更有一阵呻
之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起来,别给我装死,有胆做
细就别这副熊样!”跂强那张稚气的脸上竟布上了一层浓浓的杀意。
跂童并没有撒谎,果然是个大胡子,只不过此刻大胡子的身上
了一大堆藤条,那种笨拙的捆人手法相信是跂强的杰作,因为实难让人想象这样的捆法也能捆住人。跂燕想笑,不过她没有笑出来,她实笑不出来,只因为大胡子身上的刀痕。
大胡子没有逃掉,并不是因为捆住他的藤条,而是因为身上的刀伤。
刀痕都不深,更难致命,但跂燕稍稍数一下,这大胡子至少中了八十刀之多,一个中了八十多刀的人,再怎么有力气也大概跑不动了。
跂华望着满身
血的大胡子,心中
不住多了一丝怜悯,这个人等于是被活剐了,所谓杀千刀,也不过如此。
“是你干的?”跂燕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跂强似乎对跂燕的这个问法表示深深的不屑,极不服气地道:“当然是我,我认识他,就是上次跟踪废族长一起来耀武
威的大胡子,那次我就想杀他,今天遇到我,算他倒霉!”
跂燕和跂华面面相觑,这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跂蚂和众族人也赶了过来,因为他们刚才见跂强自石堆顶跃下,由于不放心,只好全都赶了过来。然后所有人都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了跂强。
“快给他止血!”跂蚂最先回过神来。
“没用的,他身上有八十九道刀伤,血早
得差不多了。”跂燕仔细地数了一下,这大胡子竟中了八十九刀之多,这是多么惊人的一个数字,她不明白跂强是怎样杀伤这个人的。
此刻她倒有些怀疑跂强是在对方不还手之下出刀的,可是,这种推理是绝对不成立的。
跂蚂再次呆了呆,口中喃喃地念道:“八十九刀,八十九刀!”目光充满置疑地望向跂强,但跂强脸上竟显出一缕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冷漠,给人一种高深莫测却又极为怪异的感觉。
“童儿,你知道你强哥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吗?”
跂蚂慈祥地问道。
跂童突然间变得警惕起来,像一条被草梗触动了一下的蛇,缩了缩身子,有些怯怯地道:
“不知道,我出去玩了。”说完就要走。
跂蚂心中又升起了一团阴影,以他老成了
怪的人,又怎会被一个小孩骗过呢?不由认真地道:“如果你不回答,爷爷会生气的。”
跂童又不得不一脸无奈地望着跂蚂,却不出声。
“是你强哥哥不让你说吗?”跂蚂问道。
跂童更显得有些惊慌,怯生生地望着跂蚂,小心地点了点头。
“你说,不要紧,爷爷不会告诉你强哥哥的,有什么事也不会怪你和你强哥哥。”跂蚂尽量使口气变得和缓一些,笑着道。
“爷爷真的不告诉强哥哥?”跂童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跂蚂认真地保证道。
跂童想了想,又望了望跂蚂,半晌才道:“强哥哥说,他很快便会成为族中最好的猎手,而且比燕姐姐还要厉害。我说不相信,他说今天带我去一个地方,他天天去那里,说我去了就会相信,但我却不能跟任何人说!”
“连爷爷也不能说?”跂蚂问道。
“不能,他说跟爷爷说了,便一定会有很多人去打扰他练功,那他可能就会改换别的没人知道的地方练功,如此一来强哥哥便找不到他了。”跂童说话有些含糊,语意不清,只听得跂蚂直皱眉头,如果不是仔细听还真难分辨出跂童话中“他”的意思。
“他是谁?”跂蚂出声问道。
“我不知道!”跂童肯定地回答道,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那你强哥哥说的地方是哪里呢?”跂蚂又问道。
“好像是飞瀑谷,我还没去,但我想强哥哥说的多半是真的,连那大胡子他也杀得了。”
跂童眼里充满崇慕地道。
跂蚂也立刻明白,跂童所说练功之人,不是指跂强,否则的话,跂童怎会说不知道呢?
但那个“他”究竟是什么人呢?竟能让一个十岁的童子拥有如此惊人的刀法,居然在一个一
猎手的身上留下了八十九刀这极为骇人的数目。
跂蚂刚才问了跂强,但跂强什么都不肯说,无论怎么问都不开口,便只好自跂童口中得到答案了,可是跂童根本就不知道那个神秘的人物是谁。
“爷爷,强儿不见了!”跂燕脸色有些难看地跑进来道。
“什么?强儿不见了?”跂蚂一惊而起。
“肯定是去飞瀑谷了!”跂童肯定地道。
“飞瀑谷?”跂蚂和跂燕讶然地同声反问道,然后又面面相觑起来。
飞瀑谷,犹未入其内便闻有若万马齐啸的瀑布声。
有一股幽冷
的风自谷中飘了出来,带着花香和泥土的气息,确有让人心旷神怡之感。
此际已是春天,红花绿草沿溪
而生,并无参天古木,但林木依然极盛。
一路上,跂燕并无心情去欣赏这鸟语花香。其实,在这洪荒之时,每处的景
都是差不多的,见得多了自然腻了,正如一个吃
者,偶尔食之,味甜,顿顿食之则不过如此。
不过,今次的飞瀑谷口令人感觉有些不同,凭猎人的直觉跂燕感到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血腥气!”跂华的鼻子触动了一下,肯定地道。
的确,跂燕也嗅到了,在自谷中涌出
的空气中,不仅仅有花香,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
“小心一些!”跂燕对身后的十多名族中猎手叮嘱道,她并不是第一次来飞瀑谷,往年的夏天,每晚都有族人成群结队地来这里洗澡,只是冬天这里便显得很冷清,基本上没人来。
此刻春天已过了两个多月,天气渐热,族人又开始注意飞瀑谷了,但在这个冬天,飞瀑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呢?没人知道。
或许有,但跂燕却不知道,跂华也不知道。
每一个人都很谨慎,他们皆是猎人,优秀的猎人,知道如何在危险的环境之中保护自己,当他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行入谷中之时,
不住呆住了。
跂燕和众猎手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
他们看到了跂强,如老僧入定一般盘坐于水潭旁边的一块青苔被刮去的的平石之上,任水雾润
身上的衣衫,而在跂强的身边围放着七颗人头。另外有七具无头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跂强两丈远的地上,鲜血
淌了一地。当跂燕和跂华自震撼中清醒过来时,都感到手心渗出了冷汗,像是置身于一种虚幻的梦境之中,一切都显得那般不真实。
跂华等人
向跂强
去,却被跂燕拉住,跂燕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几人便只好静静散在周围看着跂强静坐,他们实难想象竟会在如此环境之中看到跂强,而且是如此诡异的场面。
跂强的左掌竖于
前,右掌平托着左掌手腕之处,一呼一
都显得极有节奏,绝不像是受了伤和断了生机的模样,是以跂燕并不主张跂华去打扰跂强,她倒想看看跂强在干些什么。
“这些人都是刚死不久!”一名猎人伸手蘸了一点血迹,判断道。
“可以看得出来。”跂燕小声道,她发现跂强身边的头颅仍在淌血,显然这些人是刚刚被杀不久,但这又是谁杀的呢?这七个人又是什么来历呢?跂燕心中
不住多了几许疑惑,如果说这七个人都是跂强所杀,任谁都难以相信。毕竟,跂强不过才十岁。
这一等竟足足等了一炷香时间,跂强才睁开眼来,长长地吁了口气,见到跂燕等人并不感到惊讶。
跂华有些生气,不由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又是谁杀的?”
跂强自石头上站了起来,笑了笑道:“是我师父,他们都是九黎凶人派来的
细,于是师父便将他们杀了。”
“九黎凶人?”跂燕和众猎手不由得全都吃了一惊。
“那你为什么将这些人的首级放在身边?”跂燕一本正经地问道。
“师父知道你们会来,说要把这些送给你们作礼物,我怕它们丢了,只好放得近一些喽。”跂强仍童真未泯地笑道,似乎根本就不把杀人当一回事般,只听得跂燕直皱眉头。
跂燕扭头四处再打量了一遍,问道:“你师父呢?他是什么人?现在哪里?”
“当然走喽,至于什么人嘛,我只跟燕子姐姐说,不知你要不要听?”跂强人小鬼大,居然懂得卖关子,顽皮地向跂燕道。
跂燕又好气又好笑,但又拿这小鬼头无可奈何,只得依言凑上前去,道:“说吧。”
跂强自石头上跨下,将小嘴凑到跂燕耳边,小声地道:“别让阿华哥听到了,否则他会吃醋的。”
“去你的小鬼头,胡说什么?”跂燕哭笑不得地叱道。
跂华竖着耳朵却没听到跂强说些什么,不由道:“说大声点嘛。”
“说大点才怪。”跂燕没好气地道。
“嘿,还是燕子姐姐好,我说啰。”跂强嬉笑道。
“说吧,啰里啰唆!”跂燕不耐烦地道。
“师父说,只有你亲自问他,他才告诉你他叫什么。我觉得也应该如此,我看师父是喜爱姐姐了,嘻嘻…哟…”跂强一句话还没说完,便挨了一栗子,使得后面的笑声发不出来了。
跂燕满胜绯红地笑骂道:“好大的狗胆,姐姐的玩笑也敢开?快说,你师父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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