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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田二寡妇不行了
 顺喜就是在这一刻打定主意剪除翠花儿的。他的脑子又一次明白了,一个女人的心是挽不回的。女人是狗心,和谁睡了看见谁亲。翠花尤其是这样。

 顺喜儿想到这儿,狠狠地朝路边吐了一口唾沫,心里头骂道:“球,都怕死谁去做鬼呢?大不了死他个球朝天!”

 这大概是顺喜说的最后一句硬气话,打这以后他就再不说这样的话,只管埋头谋算着自己的勾当了。其实早在翠花遇害之前的半年时间,村里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不祥之兆。

 就连事发后的好多日子,村里谁也说不清这征兆的开头时间。反正每逢天上的“三星”升起一锄把高的时候,沟对面老杜梨树峁上就传来猫头鹰“咯咯咯”的笑声。就像是事先预约好的一样,在这之前的三五分钟内,村里头不叫,狗不咬,闹翻了的小孩子光流泪不出声,小山村静得使人不过气来。

 有人为了证实自己是否活着,用尽平生气力向前伸出脖子收紧小腹猛了一口气,当下里他的头就抬不起来了,脖子弯得像个挠钩一般。直到第二天请来小镇上的医生运足气力,兜头砍了一掌才恢复了原样子。

 那猫头鹰的笑声总是格外的轻松,绵软,正正经经是黑夜里的曲子。有个不足十二岁的小男孩在捡畔上撒,看见这笑声像龙卷风一样拧着旋儿进了七棵白杨院子,并看见田二寡妇住的那孔窑着火了,火光竟然是水淋淋的绿色!

 这小孩当然极迅速地把自己的所见如实地告诉了站在他身边的母亲。他母亲没有作声,一伸舌头了鼻尖,抓了一把黄土按在小孩的股上,然后倒退着把孩子拖进了家门。

 这天晚上,小孩和他的父母三个人同钻了一个被窝,牙关子磕碰的声音惊跑了满窑的老鼠;顺着被角淌下来的汗水淹死了土炕上所有的跳蚤。

 事情还远不止这么奇怪,就在第二天窗纸刚刚泛白的时候,七棵白杨院里就传出来田二寡妇的哭声了。这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妙,最动听的哭声了。它是那样自然,那样和谐,那样人腔入韵。

 随着这一声哭,整个村子就全都活泛起来了:叫狗咬,驴吃草,猪打嚏,牛伸懒,连人们放也觉得地动山摇。

 人们正准备翻肠抖肚地欢喜一场时,猛地听说田二寡妇不行了。田二寡妇确实不行了,她直地站在前炕头,两只手死抠着大腿弯子,脑袋像鼓槌一般不住气地敲打着窑壁,两眼灰乎乎地望着窑掌里那副槐木棺材,下巴颏在微微地抖动着,只是说不出话来。

 满村人都慌了,大伙都知道没有田二寡妇的存在,这村子会成个什么模样。人们全都忘记了田二寡妇平的风勾当,只记得她曾给东家驱鬼,西家跳神,尤其是那满村的溜溜转动着的小红灯笼,更使大伙觉出她活着的重要。

 有几个年轻的妇女首先哭得岔了气,那脸黄拉拉地泛着光亮,怪怕人的。急得她们家里的男人们手忙脚地用衣针往她们的鼻下扎呢。这些人也都心慌得厉害,有的甚至在慌乱中把针扎在自己的手指头上,疼得,气得,在炕沿石上猛掼呢。

 不知哪一个后生终于忍不住了,他竟然扑上去狠狠地给了田二寡妇一个彻脖子巴掌,扯着哭腔哭道:“我的老先人呀,你到是说话呀,你这副模样让我们可怎么办呢?”

 这一掌果然起了作用,大家看见田二寡妇的眼珠慢慢地转动起来了。她似乎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一边看着一边张开嘴微微地着气儿。

 那眼神像锥子一般刺疼了人们的心。首先感到惊慌的是张青天老汉,他从田二寡妇的眼光中看出了一丝别人难以察觉的笑意,那是一种悉了别人隐私后十分刻薄的笑意啊,张青天老汉的心在狂跳起来了。

 他已经无力面对这个隔山嫂子的眼睛了。就在这时候,田二寡妇说话了。她的声音轻,但众人都听得十分真切,字字句句都很真切。她说:“完了,一切都完了。

 阎王爷不嫌鬼瘦,先收去于家兄弟,再收去于小辉小子,想不到这么快就轮到我了,我不该死哪,还有更作孽的人活着呢。”田二寡妇谁也没想到突然“咯咯咯”

 地笑了起来,直笑得眼泪珠在灯影里溅。笑毕了才说道:“真正了的是人心。这事儿于老大他爹最清楚,于老大和于老三也清楚。

 就连张青天我那兄弟也隐隐约约地知道一点儿呢,你们还想听个明白么?让我一口气再给你们细说。”

 人们一下子惊呆了,谁也不知道田二寡妇的话是真是假,大家都屏住呼吸,耸起耳朵静静地等待那田二寡妇的声音,那神态活在静听着远山背后的雨声。

 只有张青天老汉明白了一切,他的头一下大起来了,像一朵被风吹动着的云彩,越来越虚,越来越空,越来越由不得自己了。

 他想扑上去捂住田二寡妇的嘴,央告她死后留情,不要把那些不体面的话说出来,但他没有这个勇气。只管瞪圆了两眼望着田二寡妇。这时候他突然发现田二寡妇笑了,朝着他微微地笑了。

 那模样儿可怜兮兮的,眼角里还挂着一串晶莹的泪滴。这模样一下子使张青天想起几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田二寡妇时候的情景来了。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天上有雾,一头驴驮着年轻的田二寡妇来到了他家。

 他和于老大,奴儿菜正在院子里给口袋里装羊粪呢,那时候她的眼睛就亮晶晶的,水汪汪的,和现在看见的一个样样的。

 人生是圆圈圈,难道说田二寡妇今天真的不行了么?张青天正这么神乎乎地瞎想着,突然发现田二寡妇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嘴里“哧儿…”

 一声叹了口气,那身子就像一团掼在墙上的稀泥一样滑渍渍地漫了下来,整个窑里马上被一股乎乎的,有点像菜帮子和破鞋煮在一起发出那种恶气弥漫了。

 众人这时候才发现田二寡妇死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张青天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第二天羊子归圈时分,田二寡妇就被那口薄薄的槐木棺材包着,深深地埋进老杜梨树峁上的坟场上去了。

 那坟场的规模越来越大了,散散漫漫地摊在一面坡坡上。于家兄弟的坟头上枣树已经长了有半人高了,于小辉的坟头上也生了一层绿绿的野草,只有田二寡妇的新坟光拉拉的,像一只害厂秃疮的和尚头一样难看。

 张青天的心又一次跳了起来,他觉得自己也活不了多少时间了,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况且知道了的都是些不该知道的事呢。

 张青天老汉就这么一步一摆地走下山去,在山底下,他碰见顺喜儿正赶了一头驴往家里走呢,驴的背上端坐着翠花的娘,老婆子一边走,一边招呼着骑在驴股上的小外孙儿。

 这个折胳膊小孩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张青天没有和顺喜儿打招呼,只是朝着那小孩扬了扬手,他的心里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翻翻的。他发现顺喜的眼睛里出一种阴冷的光芒,这使他觉得有点异样。顺喜有病了,生得是怀疑病。

 打从田二寡妇死后;他这病就一天比一天厉害了。开先还只是做恶梦,梦见于小辉展着长拉拉的舌头,提着明晃晃的刀子向他索命呢。到后来就开始害怕周围的一切,村子里只要响起狗叫声,他便以为是公安局的人来捉他来了。

 村道上只要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就觉得那眼神里怀着恶意,心里慌慌地想道:莫非于小辉的事被人知道了么?每想到这儿他就浑身瘫软得像一摊稀泥一般,提也提不起来了。

 男人是些怪东西,干得活重了,心绪坏了,就不肯安安生生地闲着,总想变着法子在女人身上找刺。顺喜儿也是这样,他和翠花儿的房事越来越频繁了,每天晚上都得折腾大半夜’不这样做,他就睡不着。

 翠花儿渐渐成了他的催眠垫子了。只有在那样一种要死要活,神神秘秘的恍惚之中,他才可以勉强忘掉烦恼,安然入睡。世界上的事总是太少了不行,太多了也不行。那翠花儿虽然放惯了,应付三两个男人是绰绰有余的。

 但也经不起顺喜儿这么穷折腾,过不了多少日子就有点烦躁,就有点不快’也就不再积极配合了,展着个身子闭着个眼,任那顺喜儿胡,像应官活一般了。

 这种情绪顺喜儿很快就感觉到了,只是他开先以为那翠花儿仍在想念于小辉,嫌他自己不够本钱的,心里就怪怪的’多少有点气愤了。

 等到“一张弓…‘五七’’那一天,他偶然发现翠花和娥儿两个人坐在山坳里哭泣的事儿,就更加证明了他的怀疑了。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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