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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知冷知热的人
 “唉,张厉害,李厉害,落底还是那政策厉害。政策让你早上穷,你连吃早饭的时光也等不到!”

 张青天提起那顶“地主分子”的帽子就颤抖得软成一摊了。几十年啊,泼出去的水儿难收回,做出去的事儿难追回。青天老汉不止千百次地后悔过:要知受得这份罪,还不如把那买地的钱拿上嫖了人。

 何必花钱买这些刑炼受呢?张青天老汉正这么前三十年,后五十年,云里雾里地胡盘算,猛不妨那门扇儿被人推开了。

 开先他还以为是自己那死不了的老伴又回来了,就装作个没听见,只顾闭了眼睛假睡。一个人在回忆往事的时候是忌讳别人打搅的,不论这往事是苦还是甜。

 屋子里好一阵没有声音,只有空气沙沙地动声。这声音,忙人听不见,因为它太轻微了,太细小了,只有那些闲着无事、一个人把整个世事蚵浸在脑海里的苦思者才能听得到。

 张青天老汉此刻翔昔眼睛也能感觉到那空气流动的渠道来。风儿是从门旯旮堕黼猫道口里灌进来的,然后顺朗朗地直戳到后窑堂里的架囤上,再从那里上升到窑顶上,散播到全屋里。

 就在这空气流动中还夹杂着许多古怪的声音,一会儿像苍蝇振翅,一会儿像蚊子打;一会似老鼠叙心事,一会儿又似跳蚤骂祖宗。

 世上千般怪,尽在一屋中。就在这时候,张青天老汉突然又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这热气很显然是从老伴儿的身上散出来的,这是一股年轻人的气息,浓浓的,烈烈的,一感觉呛呛的,细一品味甜甜的。

 张青天老汉终于撑不住了,他慌慌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不由地大吃一惊。只见他干儿媳妇凤姑儿正半跪在炕沿上在那哭鼻子呢,手里还拿着个纸包包儿。张青天老汉问:“你怎啦?”

 “我没咋。只是过来看看你老人家。”“你娘呢?”“我娘割小镇上买‘刀剑药’去了。”“‘刀剑药’?要那东西弄甚哩?”张青天吃了一惊,连忙瞪大眼睛问。凤姑儿的脸一下通红了,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只是把手里拿纸包包解开来又合上去。张青天这时才终于明白了那“刀剑药”

 是给自己治伤的,不由地哑然失笑了,道:“你娘那人都是个半憨憨,我那点伤还值得用买‘刀剑药’么。

 咱们庄户人有庄户人的笨办法,小伤小磕不用药,只用早晨起来的臭唾沫沫抹,那东西灵验得太太呢。再说居家过日子,男人是搂柴(财)的耙子,女人是盛柴(财)的篓子。

 再大的家业也吃不住两手扬,你娘是个糊脑松,做下的都是那没底儿活,这一回又不知道把多少鸡蛋赔进去了。

 凤姑儿这时候停住流泪,蔫蔫地说:“要说没底活,那是我做下的,我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是在你老人家身上动手,更不该在那个不能见人处动手。咱村里本来就名声坏,于家屋里早就传出些怪怪事,害得全村人都跟着他们背黑赃呢。

 这一下咱们又怎能说得清。还有我二婶子那张烂嘴…”张青天老汉的脸一下子灰了,惨惨地说:“说啥呢,这事也真格闹了个瞎场。娃娃呀,你怎能做下这种事呢么?得了仙还是得了道?崖塌的还是水淹的。

 你娃娃手搭在腔子上想一想,我老汉哪一点对不住你呀?”几句话说得那凤姑儿灰稍稍的,顺了眼,低了头,一转身溜下炕儿去,刚想推门走了去,猛然又转回来。

 重重地把手里的纸包儿掼在张青天老汉的面前说:“爹爹呀,风不刮,树不摇,猫儿不上树,尽是那狗追的。

 你把这纸包包里的黑豆数一数,就知道了。这里有多少黑豆,我心里就有多少难场啊…说完便伏在门扇上哭开了’直哭得

 张青天老汉这才注意到那纸包包里的黑豆,不由地奇怪起来,道:“娃娃呀,你没事干了,哭这黑豆干啥呢?你嫌黑豆多了,抓一把喂了驴,你嫌黑豆少,在我这边囤囤里再盘二升去。

 就这点事儿还值得你把我整成这模样,还值得你鼻涕、眼泪哭一场。真正是好汉眼里溅火星,熊包儿眼里泪水多。”说着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张青天一笑,那凤姑儿便恼了。

 她一把抓起那个纸包儿道:“无事人说得胆大话。不在谁身上谁不知道。你当这是黑豆么?这是我的眼泪账。爹爹呀,现在咱们把话说在这份上了,我也就不要脸了。

 好在是哪一个女子不嫁人,哪一对夫不风。为人都是人养的,为人也都是养人的。你老人家都六十大几的人了,还隔三过五地和我娘颠倒颠呢。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么?名誉上有个男人在,可十天半月不沾家。

 即便回了家,也还是睡下时怎个样,起来还是怎个样,一发和那过路旁人一个样。你细细看这黑豆去,每一颗都有我牙印印呢。你儿子一个月不挨我的身,我才攒一颗。一年共有十二个月,我进你家有几年,你数一数,看这亏心货黑豆有多少么?”说着便大哭起来。张青天老汉这才吃了个惊,害了怕,浑身抖得忽沓沓,连忙劝道:“娃娃呀,你有话就慢慢讲,不要哭,心别人听见了。”

 凤姑儿一听更气了,一把抹了眼泪,骂道:“爹爹呀,我好口难骂你。说一句话不怕你计较,他们于家的人,三辈儿捣烂去还捏不出一颗平常心来。

 你当我是爱个哭,爱个嚎,生下个鼓儿命,只爱让那锤儿捣么?你想想,我这些话儿再能给谁去说,天底下哪里还有给我当家主事的人?我原来指望着你,想不到又是个竹篮儿打水一场空。”

 张青天正想说个什么,那凤姑一扭身子出去了,把那门扇儿掼得震天响,一句一个“腥气”凤姑儿走后,张青天再也没想别的事,单想那纸包包,单想那黑豆豆。

 直想得心里麻一团,瞎好理不出来个头绪去。他从心里咒骂儿子于小辉:小子呀,你就是老子的勾命鬼。

 你不给老子吃,不给老子喝,单给老子受些怪气。世上的女人不都是一样的么,哪一个肚皮上还能栽花呢还是种柳呢。你怎就肥水浇了别人田,把自己田里旱成这样子。你可让老子怎办呢么?

 他一个人就这么念念叨叨一直嘟囔到大天黑,老伴儿才从镇上买‘刀剑药’回来了,晚上睡觉时要给他的伤口上贴,被他臭骂了一顿。

 立她把那‘刀囱药’退了去,换几个发夹来。他要和风姑说话呢。老伴儿是个老实人,等了几天看看张青天的伤口好全了,便又“格颤格颤”地上小镇退药去了。张青天老汉这才拄了儿来到凤姑屋里赔礼来了。

 他进罢这门坎多年了,打从于小辉嫖风开始后,老汉便臊气得不想进这个门。推门一看,大大地吃惊。只见那屋里翻翻得活像个,炕上没有席,毡上打铺钉,被子烂成些布絮絮,墙上一片黑瓦瓦。

 十只瓦罐九只空,一只里放些苦菜。揭开锅儿黑,灶门前没有柴一,盘子里盛几块黑豆饼,一股恶腥冲鼻

 那凤姑儿正担了一担水儿进门来,扁担链子长,她的身子短,两只桶底擦地皮。再看那凤姑儿的脸,头发就是干,眼泡就是个肿,两腿抖成个骨栾栾,胳膊缩成个圆圈圈。椿木扁担四寸宽,咬牙切齿难换肩,只见她双手死捏着扁担走,一步一呻唤。

 张青天老汉不看罢了,一看就是个心疼。伤也不顾了,疼也不顾了,扔了个拐杖冲着那凤姑上去,连忙把两桶水倒进水缸里,又起扁担连着挑了几回水,直把那缸挑满,锅挑满,盆盆罐罐都挑满。这才和凤姑说起了话。

 “娃娃呀,这水常是你挑哩?”凤姑儿不说话。“这柴也常是你砍哩么?”凤姑儿不说话。“那地里庄稼也都是你务的?”风姑儿不说话。张青天一下子生了气,一个巴掌朝着凤姑儿的脸上过去,骂道:“看你外狗熊样,嘴里说得神兵百万,做起事来也不谈,你要你的男人弄球哩。就这样下去,把你狗的熬死,累死,谁知道呢?”

 这时候他猛然听见面前哼了一声,定神一看,不觉愣了。只见那凤姑儿鼻子口里三股气,眼泪花儿格盈盈,冲着他只是把那嘴角儿一会儿招过来,一会扭过去,真正像要大吵大骂一场似的。张青天老汉这时才“格登”

 一下说起了一件事,心想:凤姑的男人不就是自己那宝贝干儿于小辉么?人家娃娃受了屈。咱说几句下情话也就算了,哪里还有开口骂人的道理呢?正想退出门去,猛不防那凤姑儿一下扑了过来,伸开两手只管往张青天老汉的身上抓。  m.Nko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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