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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仁杰自惭
 魏王府里,武承嗣一见周兴赶到,立即怒不可遏地道:“周兴!这一次,你无论如何要替本王出这口气,本王要李昭德死!一定要他死!”

 武承嗣一面说,一面重重地捶着书案,擂得案上文房四宝“砰砰”跳。

 周兴赶紧安抚道:“王爷息怒,息怒,下官来时,已经听贵府家人说了经过。王爷想整治李昭德出这口恶气不难,不过…,王爷只是想出一口心头恶气呢,还是想要这太子之位呢?”

 武承嗣一听“太子之位”就像沸水锅里浇了一瓢冷水,登时平静下来,睨了周兴一眼道:“尚书所言何意?”

 周兴捻着胡须,悠然道:“王爷谋这太子之位,不但有外敌,还有内患。外敌自然是对李唐犹不死心的大臣。内患,则是武氏族人中有资格与王爷一争高下的人了。这种情形,恰如当今皇上当年由一才人而至昭仪、皇后再至天子的过程。

 那时候,当今皇上还是一个嫔妃,在宫里有诸妃争宠,在朝里有大臣反对,所争取的都是高宗皇帝的支持,最后险胜的乃是当今天子,凭的什么?自从第一次王庆之请愿被驳回,下官就在反复思量这件事。

 下官以为,一直以来,咱们的做法都太过重视陛下一人的想法,以为只要有些人能为王爷摇旗呐喊,只要王爷能讨了陛下的心,这太子之位就唾手可得了。可是下官反复思量陛下登基前所用的种种手段。却觉得,咱们比起陛下来。还少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武承嗣倾身道:“什么东西?”

 周兴化掌为拳,重重一握道:“威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威慑力!当今陛下就是这么做的,对拥戴她的,许以高官厚禄,对反对她的,坚决打击毫不留情,等到朝中上下只有拥戴顺从者的时候。当今陛下自然就成为陛下了!

 王爷你固然是得到了一些官员的拥戴,但是对反对王爷的人,王爷都做过什么呢?李昭德为何敢如此狂妄?韦方质为何敢卧不起?因为他们不惧怕王爷!他们知道,就算得罪了王爷。也没甚么了不起!”

 武承嗣瞪起眼睛道:“对啊!所以本王忍无可忍,叫你整治李昭德啊,为何却说本王不妥?”

 周兴连连摇头,道:“当然不妥,太明显了啊!陛下为何令李昭德监刑?因为连陛下都知道,李昭德如今是王爷的对头,这时候对李昭德动手,以皇帝的精明,会看不出王爷的用意?

 为君者,不管远近亲疏。重的是一个平衡,唯有平衡,帝王才安稳。王爷虽是陛下的亲侄儿,但是为了一个皇位,纵然是父子尚且要防范,何况是姑侄呢?如今,皇帝分明是拿李昭德来王爷之势,以求达到一种均衡!”

 武承嗣怒气冲冲地道:“均衡?本王受了如此奇大辱,若是忍气声。必然有那见风使舵的官员投到他们那边,又有些落井下石的小人对本王百般攻讦,此消彼长,如何是好?依你之言,难道还要忍下去么?”

 周兴慢条斯理地道:“忍,自然是不必的,不过要讲究一下手段。当年上官仪坚决反对立当今天子为皇后,当今天子是怎么做的?当今天子不断剪其羽翼,唯独不对上官仪本人动手,还在高宗皇帝面前百般称许、赞誉上官仪,以示无私。

 直到上官仪的羽翼尽除,当今陛下大权独掌,这才赐死上官仪,这等手段何等高妙?所谓小不忍则大谋,眼下,王爷还需竖着李昭德这一直和你唱反调的标杆,动不得他。不过其他人么…,嘿嘿!”

 “嗯?”

 武承嗣低头沉思良久,霍然抬头道:“那你所说的其他人,意指何人?”

 周兴冷冷一笑,道:“自然是不识抬举的韦老匹夫!”

 武承嗣恨声道:“那韦方质对本王倨傲无礼,自然也是要整治的。依你之言,是暂且放过李昭德,先对韦方质下手?”

 周兴道:“正是!先扳倒韦方质,然后看看哪个大臣不识抬举,再把他扳倒!用不了多久,百官就会要么投入王爷门下,要么明哲保身,到那时候,王爷一呼百诺,而李昭德之则成了孤家寡人,不打…他也要倒啦!”

 武承嗣开怀大笑:“好!好!周尚书真是本王的张子房啊,那就按你说的办,本王先忍了李昭德这口恶气,先拿韦方质那老匹夫开刀!”

 次早朝已罢,武则天留下诸相伴驾回到武成殿,到了殿上坐下,又赐了诸位宰相座位,武则天便笑地道:“明娄师德就要回京了。这一次,娄师德用兵巧妙,在居延海歼灭突厥兵两万余人,功不可没。众卿以为,朕当如何赏赐?”

 眼下众宰相中,以武承嗣地位最高,他既是宰相,又是亲王,所以在众宰相中排名第一,但是他一直想争西域军权,如今都坏在这娄师德手中,听说要封赏娄师德,如何愿意,因此便把眼皮一抹,不言不动。

 众宰相中排名第二的是岑长倩,岑长倩是唐初宰相岑文本的侄子,叔侄两代宰相,甚有威望,武则天登基后大封群臣,又授其爵为国公,所以地位仅在武承嗣之下。

 一见武承嗣无所表示,岑长倩便欠身道:“圣人,臣以为,娄师德年事已高,又立下这等大功,圣人体恤臣子,应该让他回京。娄师德多年来在西域营田屯粮,戍边守城,可谓劳苦功高,如今又立下这般大功,臣以为。拜其为相,也是应当的。”

 “哦?”武则天不置可否。笑微微地又看向李昭德。诸相中,排位第三的是苏良嗣。不过苏良嗣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身体从年初就不太好,一直告病在家,所以眼下实际上排位第三的就是李昭德了。

 李昭德听了岑长倩所言,心中很是不以为然,他是前御史大夫李乾佑之子。出于陇西李氏丹房,和李靖是同支。而娄师德出身寒门,幼时贫寒之极,曾经做过放牛娃。出身高门的李昭德哪里瞧得起他,一听说要与他同朝为相,顿生反感,便道:“

 娄师德确有大功,然娄师德之功劳多建于边陲,一个善于屯田戍边的军中大将,是否就一定当得起宰相的责任呢?臣以为,娄师德可以嘉奖升迁,但是拜相却不可不慎,娄师德还是留在西域为国守边的好。如此一来。边墙无事,陛下才好安心经营内政,于娄师德而言,也免得不称宰相之职,坏了他的一世英名!”

 武则天神色不变,又复看向坐在他下首的狄仁杰,狄仁杰同样不喜爱娄师德,不过他与李昭德的理由不一样,李昭德是因为娄师德出身寒门。所以本能地轻鄙他,而狄仁杰却是因为他的个性与娄师德不同,他嫉恶如仇,很讨厌娄师德唾面自干的子,同时,他也真心认为娄师德不配做一个宰相。

 狄仁杰道:“娄师德屯田戍边,勤勤恳恳,确是为国守边的一员名将,不过,宰相者,,上佐天子,外抚四夷,内亲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最重要的是知人善任!娄师德在这方面可有什么建树么?

 臣以为,西域才是娄师德大展才干之地。陛下若要嘉奖,可以任命娄师德为河源、积石、怀远诸军及河、兰、鄯、廓诸州检校营田大使兼行军大总管,以其统辖西域诸州兵马。娄师德熟悉突厥和吐蕃情形,由其镇守西陲,陛下可高枕无忧矣!”

 武则天又复看向韦方质,韦方质拱手道:“臣以为李相、狄相所议,甚是妥当。”

 武则天淡淡地道:“既然众卿多以为娄师德宜留守西域,那就依众卿所言吧。不过,这两年来西域多事,娄师德虽无西域诸军长之名,却有其实,如果令其为西域诸军检校营田大使兼行军大总管,不过是为他正了个名,朕有功必赏,这赏赐可嫌轻了些。嗯!就让娄师德遥领一个兵部侍郎、检校兵部尚书吧,实任河源、积石、怀远诸军及河、兰、鄯、廓诸州检校营田大使兼行军大总管,众卿以为如何?”

 武承嗣知道西域兵权他无论如何是拿不到了,只要这朝里不再增加一个跟他唱反调的宰相,他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当下点头称是,其他几位宰相也是连连点头,岑长倩一见众宰相的意见都与他不同,便也不再坚持己见。

 只有韦方质想了一想,谨慎地提醒道:“圣人,娄师德独领西域兵马,如今有名有实,权柄太重了,按我朝旧制,是否应该选派一位御使充任监军,以分其权?”

 武则天摇头道:“自古名君遣将,阃外之事悉以委之,鲜有监军之事。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大将若不能独断专行,使一监军掣肘之,军中事务无论大小皆须承禀,以下制上,实为弊端,朕派兵遣将,不予监军!”

 韦方质拱手不言,武承嗣见他吃瘪,冷冷横他一眼,心中略生快意。

 武则天道:“好啦,朕召你们来,就是为了商议如何赏赐娄师德一事,事情既然有了结论,各位宰相都退下吧,狄国老留下,朕还有事问你!”

 众宰相一听都拱手退下,只有狄仁杰一人留下。等到殿上一静,武则天便含笑问道:“国老,你方才说,为宰相者,最重知人善任,所以娄师德不宜为相。那么,你认为,娄师德不是一个慧眼识人,善于发掘英才的官员么?”

 狄仁杰略有傲意地道:“娄师德之才能,仅限于屯田守边,戍卫边墙罢了。臣只听说,他唾面自干、戒骄能忍,脾气么,好得很。至于知人善任的本事,呵呵,臣倒从未听说。”

 武则天“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道:“今咨询众卿之前,朕就已有所决定,无论做什么官,娄师德都是依旧要留守边陲的,至少…也要让他再留守两年,给朕两年的太平时光,朕就能做好收复安西四镇的准备…”

 狄仁杰一听皇帝对安西四镇犹不死心,又想进言,武则天摆手道:“朕意已决,卿无需多言。以娄师德之功,朕这么做,是有些亏欠了他的,不过么…等安西四镇收复,朕再补偿他吧!”

 说着,武则天轻轻一挥手,内侍小海立即捧过一口竹匣子,武则天淡然笑道:“朕留你下来,是想告诉你,人皆有所短,所谓慧眼如炬,朕做不到,你做不到,这世上任何人都做不到,所以,你为宰相,凡事不可武断。这匣中的东西,你拿回去好好看一看!”

 狄仁杰满腹疑窦,又不好多问,只好接过竹匣,施礼退下。还没回到中书省,狄仁杰就忍不住了,他把竹匣放在道边一个灯座之上,打开匣子一看,只见里边居然是一摞奏章,略一翻,足足有十多份,全是署名“臣娄师德”的奏章。

 狄仁杰纳罕不已,连忙打开检视,仔细一看,一张老脸登时火辣辣的,狄仁杰拿着这些奏章,好半晌才无地自容地说道:“狄仁杰受娄公大度包容如此之久,直到今才知他盛德,实是愧对娄公啊!”原来这些奏章都是他得罪权相被贬谪地方之后,娄师德上书武则天,大力荐举他有贤有才,堪当大用的。

 此时,杨帆与小蛮正在赶往南市的路上。

 十六家店铺都接收过来了,如今南市里这最繁华的一条街全是杨家店铺,财源滚滚,受用不尽了。杨帆原来对这些身外之物是不甚在意的,可是如今成了家,对这些就不能不在乎了,他是东家,总要见见各店掌柜的。

 因此过了晌午南市一开,小蛮就陪着他到了南市。杨帆身着襕袍,锦带,头戴一领丝织的乌纱幞头,衣冠楚楚,俊俏不凡。小蛮做‮妇少‬打扮,鹅黄的窄袖短襦,系一条水绿罗裙,开了脸、修了眉,端庄娴慧,娇妩媚,当真一双璧人。

 二人这一遭南市之行,为的是见一见各处店铺掌柜,安抚一下这些人刚刚换了东家的忐忑心情,谁知这一去,偏又惹出一桩祸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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