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继母
窦昭心情复杂。lanhen
如果这个突然出现女人是继母,母亲想从她身份上做文章,恐怕会大失所望。
她继母姓王,闺名映雪,是王行宜之女。
王行宜,字又省,北直隶灵寿县南洼乡人。至德三十六年己丑科进士。初任吏部主事,后升兵部车驾司员外郎。期间蒙古俺答汗数次带兵入侵北部边境,时镇守大同总兵官长兴侯石端兰请开马市以和之。王行宜上书《请罢马市疏》,力言石端兰“十不可五谬”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冬庇护石端兰,王行宜弹劾陈冬《五
十五罪》。永明四年,王行宜被廷杖一百投入死囚牢。因狱中拒不写悔过书备受折磨而闻名士林。陈冬病逝,经他师座——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曾贻芬等人多方营救,永明六年,王行宜改判
放西宁卫。
之后数年,蒙古人依然扰边,马市遭破坏。
承平四年,也就是继母嫁过来第三年,曾贻芬推荐下,王行祖被起用。
先是调任山东泰县令,后改任刑部主事,礼部员外郎,兵部武先司,半年内连迁四职。
此时离他
放已过去了十年,历经两朝。
其后王行宜一路平步青云,窦昭生病时候,他已累官至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位极人臣。
王家本是南洼小姓,世代耕读。王行宜出事后,王
许氏为搭救丈夫,将家产变卖一空。王行宜改判
放后,王家长子王知柄服侍病弱不能行父亲前往西宁卫,王
带着刚嫁过来不足月余长媳高氏,次子王知杓,女儿映雪过日子。因家无恒产,高氏主动变卖了陪嫁,获银三百两,其中三十两用来购得良田四亩用来度
,其他都用来救济远西宁卫王行宜和王知柄吃穿用度,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有像高家这样深明大义,也有像王映雪夫家雷氏那样唯利是趋。
永明八年,雷氏见曾贻芬被迫致仕,王行宜没有起复可能,十四岁王映雪被退了亲。
王映雪一咬牙,索
卖了雷家聘礼,由高氏一个陪房出面做起了收购棉花买卖,这才能支撑起西宁卫这个无底
,王行宜才能活到被起复。
所以当三伯母告诉母亲,父亲已经派人把那个女人接到了真定,她和大伯母商量后,决定大伯母陪嫁庄子里见一见那个女人时候,窦昭大哭大闹地抓着母亲裙裾不放手。
母亲强忍着怒意哄着她。
三伯母却瞧着灵机一动,笑道:“这样也好。若是别人问起,只说是带了寿姑到大嫂庄子里顽耍。”
母亲这才作罢,心不焉地随着三伯母去了大伯母庄子。
大伯母早就二门口等着。
她拉着母亲手上下打量了母亲一番,点头赞道:“我还怕你应付不来,现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母亲穿着代表正室大红宝瓶柿蒂纹通袖袄,乌黑青丝梳了个堕马髻,只髻旁簪了朵由莲子米大小珍珠镶嵌而成牡丹珠花,碧绿色翡翠手镯母亲欺霜赛雪手腕和大红色袖口间如一汪
水般鲜
明丽,端庄典雅中不失雍容华贵。
三伯母也赞道:“七弟妹一向会捯饬,今天尤为漂亮。”
母亲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又很隐去。
她朝着大伯母和三伯母曲膝行礼:“今天事,还请两位嫂嫂帮帮我。”
“这是自然。”大伯母和三伯母不约而同地推了母亲,看母亲眼神如同母亲般慈爱“我们不会任由七叔胡来。”
母亲神色微定。
大伯母笑着抱了窦昭:“寿姑,大伯母屋后山茶花都开了,你等会领了丫鬟帮大伯母剪几枝来
瓶可好?”目光却直接落了跟着她妥娘和香草身上。
窦昭紧紧搂住了大伯母脖子:“我要,母亲,要,大伯母,要,三伯母…”哭得震天响,把大伯母吓了一大跳。
母亲忙接过窦昭,又羞又恼地红着脸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天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一走开,就哭得让人不得安生…”
大伯母听着叹了口气,抚着窦昭头发:“老一辈人常说,母女连心。这孩子是个聪明,知道你心里苦,她害怕呢!”
一席话说得母亲眼泪涟涟,抱着窦昭手却紧了很多。
“就让她跟着你吧!”三伯母感慨道“反正她还小。”
母亲“嗯”了一声。
一行人拐过厅堂,去了后院花厅。
大雪纷飞,枝头梅花开得正
。
一个身段优美女子穿了件玫红色小袄身姿笔直地站窗边,和窗外寒梅相映成辉。
窦昭心中一紧。
是继母!
这个身影,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祖父和祖母相继去世,三伯父送自己去京都和父亲团聚时候,她曾这样站窗边,目光犀利地打量自己;济宁侯府正式向窦家下聘那天晚上,她曾这样站窗边,面沉如水地凝视着自己;自己把她送过去婢女让魏廷瑜收房后又让魏廷瑜把婢女送人之后,
节回娘家拜年时,她曾这样站窗边,紧攥着双手沉默地望着自己;她想为弟弟窦晓求娶曾贻芬外孙女被拒绝时,她把自己叫回娘家,曾经这样满面狰狞地站窗边…
窦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身影。
从诚惶诚恐到开怀大笑,她如赤脚炼狱里走了一遭。
谁又怜惜过自己伤疼与哀鸣。
母亲脚步慢了下来。
纷雨籁籁如杨花。
那个身影转过来。
光洁额头,高
鼻梁,清澈目光,山水般钟灵毓秀。
母亲像被踩了尾巴猫般跳了起来:“怎么是你?王映雪,怎么是你!”
她摇摇
坠,抱着窦昭手臂无力往下落,窦昭抱住了母亲
才没有被摔下去。
大伯母和三伯母面面相觑,三伯母机敏地窦昭接了怀里。
王映雪仪态从容地走了出来。
她站庑廊下曲膝给母亲行礼,轻声地喊着“姐姐”
“我们赵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多了位妹妹?”母亲冷笑,虽然极力保持着刚才淡定优雅,却难掩眉宇间狼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王映雪垂下眼睑,跪庑廊下冰冷青石砖上,表情恭谦又卑微,一如她窦家长辈面前所表现出来恭敬:“姐姐,我们两家比邻而居,我没有姐妹,姐姐也只有一个兄长,如手足般一起长大,我脾气姐姐是清楚不过。我家虽然落魄,可我也不是那没脸没皮。高家明知道我家落难,还把女儿嫁过来。嫂嫂和哥哥成亲不足一个月,却主动提出来让哥哥服侍父亲去西宁卫。如今侄儿楠哥儿病重,就是卖了家中赖以为生四亩良田也凑不出看病银子。我原想,只要有人愿意,为奴为婢我都认了,不曾想,碰到却是姐夫。”她说着,重重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大错已成,我无话可话。只能求公子,若是姐姐同意我进门,我定当忘却前缘,心意地服侍姐姐。姐姐…”她眼角闪动眼光“要怪只怪造化弄人,”她又磕了一个头“我以后定当好好服侍姐姐!”
“哈!”母亲嗤笑一声,目光炯炯地望着王映雪,挑眉道“要是我不同意呢?”
王映雪微愣,然后自嘲地一笑,道:“那就求姐姐赏我条白绫。”
母亲一言不发,
下
间大红色汗巾丢了地上,笑着问王映雪:“够不够长!”
王映雪笃定地望着母亲,慢慢地站起身上,嘴角含笑地走到了母亲面前,曲膝捡起红色汗巾,淡淡地道了身“多谢姐姐”转身朝花厅走去。
大雪落她如漆乌发间,很就消失不见。
这是大伯母陪嫁庄子,若是弄出人命案来,她名声可就是全完了。
大伯母害怕起来,忙道:“七弟妹,女子是谁?怎么同你认识?”
母亲望着“啪”地一声大门紧闭花厅,失魂落魄地呐呐道:“她是王又省女儿,住南洼…和我父亲曾是同窗,我们两家时有来往…她比我小两岁…我出嫁时候,她还送我两方亲手绣着并蒂莲花帕子…我没想到…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难怪万元怎么也不肯说是谁…他们做了圈套骗我上当…”
大伯母和三伯母却吓了一大跳:“王又省,是不是那个因为得罪了陈冬而被
放王宜行?”
母亲轻轻点头,落下两行清泪。
“七叔怎么这么糊涂?她父亲可是己丑年进士,和你五伯是同科。”大伯母急得团团转“不行,我得去跟小叔说一声…”又吩咐三伯母“你拦着王小姐,我去叫人来!”
因少年纳妾不是什么光彩事,这花厅内外服侍仆妇早被大伯母遣散。
三伯母也意识到了事态严重
。
窦家不怕得罪权贵,却怕背上
死落魄同年女儿罪名。
她失声应诺,提着裙子就朝花厅跑去。
母亲静静地站青石板桥上,任雪花飘飘洒洒地地她身上堆砌,变成个雪人。
陪着她,只有小小窦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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